在抵达简直像是贫民窟的脏乱街区后，我愈发坚信当时请求过鼎辉陪同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实际上这里的治安不一定就会混乱，但有人陪着在这种地方走夜路至少心里不会打鼓。

垃圾好歹是被统一对方在了处理区域，但受到生活成本限制这里的公共领域除了最最基础的设施外基本上没有像样的服务，不知多久才拖走一次的生活废料聚集在一起酝酿病菌，肆意向外散发恶臭，现在明明还勉强算是冬夜，气味就已经飘散得这么厉害，实在没法想象到了高温多雨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黑暗街角里的垃圾箱里传来响动，一道黑影从里面蹿出，吓得我一哆嗦。虽然事后很快就意识到那不过是野猫野狗，但当时果然还是不可克制地受到了惊吓。

过鼎辉毫不留情地嘲笑说我很符合现在的行头，可气的是我居然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

菲多菲尔为什么要选择居住在这种地方呢，虽然说现在的通讯技术基本实现了地面无死角覆盖只要不是在深山就能畅享网络，信号质量上也还是有差距的。隐蔽则根本不可能依赖环境实现，他能够长期游离于执法之外必然是使用了技术上的手段，虽然这种行为不值得肯定，但从这个侧面上来看也能显现出他的才能。

穿过狭小的巷道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而我心中的疑虑也被打消。

在斜坡上停着一辆房车，其外部搭着大量不知是否符合用电安全的电线与天线，甚至还连接有一个简陋的用于放置发电机的木头棚子。这样的居所的确和怪人的形象很搭，结合梅泠泠提供的位置信息来看，那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没错。

我让过鼎辉在附近待命替我看好外围的情况，自己则加快脚步跑到斜坡下，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很快就来到了房车前。抬头看了看全黑的天色，又回身瞥了一眼站在昏黄路灯灯光下的过鼎辉，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走到房车的门前，透过透明的圆窗大致观察了内部的情况，可除去几袋堆放着的疑似垃圾的黑色塑料袋外一无所获。

抬起手，叩响金属质地的门。

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在不算太厚的金属墙壁的那一侧也没有传来应答，有光从房车的窗户透出来，虽然不借助工具没法达到窗口的高度看到里面的情况，但这个时间菲多菲尔没有道理开着灯离家的。

安静地等了一分钟后，我再次叩响房门，这回那边传来了门锁被解开的响动，随后一度紧闭着的房门被自动牵引着大大地敞开。随着房车内光线一同涌出的还有一股浓重的不整洁的气味，这里的主人显然并不是很讲究居住环境的卫生条件。

房车内的空间并不算大，进门以后丝毫不需要犹豫该向哪边前进。顺着狭小的走道左转后，不久就来到了主要的居住区域。大量电子设备堆积在一起，压缩活动空间的同时向外放出热量，风扇的嗡嗡响声伴随着热气硬是让人产生了置身于夏季的错觉。

在其中一台台式机的前面，有一个坐在旋转靠背椅上的背影。

显示屏上闪动的画面打消了我立即上前搭话的念头，既然已经允许我进入，等到手头的事情忙完肯定会愿意与我交涉的，姑且先耐心等待吧。虽然说看上去只不过是在玩游戏，但毕竟是我方没有预先通知就擅自占用别人的私人时间，让别人优先把自己的事做完是基本礼节，在此期间我也能好好观察他一番。

对于不很了解游戏的我来说，光是判断类型就已经是极限了，想要在同类间做出区分除非亲身接触过否则根本是无稽之谈。菲多菲尔玩着的大概是某款在线的即时战略游戏，从线列阵线来看时代背景大概还在膛线枪刚刚普及的十九世纪。现在的地图是一个被山脉包夹的小镇，小镇东面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西侧的高山中部则有一处可以从外界通入镇中的缺口，狭长的山谷也能直接通到小镇北面，除此之外镇子的南北两方也有着相对宽阔的空间可供行军。

虽然由于战争迷雾无法确认敌方的位置与行动，但地图边缘的红色箭头指示了敌军的入场方位，右上角面板则显现出军力对比，虽然人数上似乎是菲多菲尔占优，但受于兵种质量制约战斗力处于绝对的大劣。

菲多把副将连同小部分部队部署在小镇南侧的树林里并命令小股线列步兵在树林外设防，指挥官则跟随主力直接全部进入西侧山谷开始急行军，我并不明白菲多为何要冒险去抢时间绕远路而不直接利用人数优势赶在敌方之前控制城镇大部利用掩体进行消耗战。急行中的部队一旦遭遇突袭绝对会蒙受巨大的损失，这场赌博要是输了战局就会直接被钉死再无逆转可能。而且，一旦城镇被敌军占据那里就会变成难攻不下的铁壁，原本在战力上就有劣势，却还要把掩体拱手相让，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在疾行越过地图半场抵达进入城镇的阙口时，菲多菲尔再次分割位于阵前的一小部分部队在此处布防，包含高机动性骑兵在内的长龙继续维持原本路线沿山谷向北急行军。

大军没有一刻停歇地冲出山谷，视野中捕捉到了敌军的身影。这里是敌方的大后方，也是敌方的本阵，一小股顶着金星标志的军势被精锐的线列步兵和骑兵众星拱月般护在正中，正是敌方的主将。

如果在这里被敌方骑兵冲击打乱阵型，主力会被全体困死在山谷中无法展开，为避免这种情况菲多菲尔不顾损失地在敌方反应过来前先一步命令骑兵部队冲击敌方骑兵，双方陷入乱战之中，而菲多菲尔的先遣队因为体力不支在起初就表现出疲态战力低下，说是突袭但在敌方骑兵开始反击后很快就变得仅仅只能起到拖延作用，人数上的优势也在不断被削减。不过在此期间主力已经相继展开，列阵后齐射之下对方将军被击毙只是时间问题。

突袭让敌军的几道防线都有了动作，主力在已经固防的城镇中按兵不动的同时，后方的其余部队则开始向后阵驰援，在此期间菲多菲尔让原本位于阙口的部队发起突袭，打乱敌方动作的同时迫使他们进一步收缩防线，至此敌军被切成两半。

敌军主将死亡，但越来越多的部队开始向后调动，菲多菲尔起初压倒性的数量优势正在一点点减少，但眼下的局面仍旧是以多击少。同时，敌方意识到从阙口中突出的部队会和菲多菲尔突入后方的主力一同对后阵构成V字形包围，原本位于后方防线的敌军也开始攻击位于阙口的菲多菲尔部队。菲多菲尔很快把部队撤回阙口处的简易防御工事中开始死守。一旦阙口被攻陷敌方就能够通过迂回构成反包围，那样的局面是极度不利的。

菲多菲尔的骑兵因压倒性的战力差距被全歼，但敌方的骑兵却没有立即行动，似乎是在踌躇究竟是前去撕破山脉阙口的防线还是乘着菲多菲尔用于突袭的主力没有完全站稳脚跟发起反击，在此期间菲多菲尔以最快的速度让队伍列阵展开，让己方的人数优势扩大到极限。

情急之下，敌方骑兵终于开始动作，向菲多菲尔的线列发起冲锋并彻底捣乱了其队形，敌方步兵也借机向高地转移居高临下列阵射击菲多菲尔的部队。

另一方面，在小镇南面的原本预想中会成为主战场的地方，双方一直都没有大动作，菲多菲尔没有进攻城镇，镇上的守军也没有冲出来进行攻击，敌方一直都只是用精锐在菲多菲尔布防的线列步兵的射程外进行消耗，迟迟没有去试探菲多菲尔军的虚实，殊不知拖延只会让胜利的天平不断倾斜向菲多菲尔一方。尽管在突袭之初菲多菲尔的损失略大，但随着战线的展开双方的战力正趋向同一水平线。

菲多菲尔让己方步兵直接对高地发起冲锋，用和之前一样的思路拖延敌军，并对被打散的和未能来得及组建的防线发起进攻，主将被击杀，陷入包围又遭遇突击的敌人很快就彻底失去阵型被迫拉入乱战，士气也陷入极度低迷。

很快地，在付出极大代价将敌方骑兵的残党歼灭后，敌方士气开始崩溃，逃兵脱离队伍开始无视指挥逃离战场，敌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城镇中的守军大部调出驰援后方，收缩后方与菲多菲尔对抗的防线并进一步加大对山脉阙口的进攻力度。

情况似乎仍不分明，敌方敢打敢撤，且在战斗力上仍旧与菲多菲尔不相上下，强攻高地时菲多菲尔造成的严重减员本身也影响了数支小队的士气，但见到对方从城中撤出的行动后，菲多菲尔却轻哼了一声，就像战局在这时彻底决定一样。

南部森林中的部队向城镇发起总攻，山脉阙口的守军连同北部的部队也同时向敌方进行冲击，敌军的阵线中顷刻间便有大量散兵从减员严重的原部队中脱离，战局一下子变得一边倒，意识到情况有变的敌军开始全军向镇中撤退，并最终借助事先构筑的工事开始死守，城镇和最初预想中一样成为了难攻不下的金汤。不过，金汤的南部有裂隙存在，被突袭打破的防线后绕入了菲多菲尔的部队，城中的守军不但被围还腹背受敌，在减员之前战斗意志就已经濒临崩溃。胜败已定。

“杀死敌人的战意和杀死敌人本身是一回事，不给转机的游戏没有乐趣。”

菲多菲尔将游戏关闭，一蹬地面慢悠悠地晃动身体将转椅朝向我。

“决定胜负的是机会和错误、思考和犹豫的比重，那么现在，到你做选择了。”

长长的紫色刘海偏向一侧，白色面具眼孔后一对翠绿的眼睛锁在了我的脸上。

“直入主题，还是试着转移我的注意力？”

直到身后房车门关闭的声音传来，我才明白自己已经进入菲多菲尔发起的另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