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代已经写好了名字，接下来要做的是让它们顺流而下，但说到河流，果然只有彼岸花庭院一处可去，虽然现在泉水干涸了，但只要到了白天河流就会再度流淌。

和魂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了踪影，接下来的路要我们自己走了。拿起之前被落在矮机上的提灯，我们走入了幽长的地下隧道。四周同样很安静，但却不是令人压抑的死寂，我们甚至能远远地听见鸟类的晨鸣，即使现在尚未日出，距离它也已不久。

不再有怪蛇，不再有怪象，我们不过是在古旧的神社下一条古旧的地道中穿行而已。

从山石造设的假山后绕出，古井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在永恒的晚霞映照之下，井水渐渐变得充盈，从井口边缘一股股地往外冒，并最终成为一眼不息的清泉，大地被剜出的伤口由泉水填平，清澈的泉水顺着河道流向庭院的一角，最终冲下山去。

我和晓走到河边，将形代放了进去。

除了一阵微风以外，什么都没有出现。

“走吧。”

远处的天空染上黄澄澄的颜色，光被云切成一片片，逐渐铺满整个天空，我从晓手里拿过提灯，将其中的蜡烛吹熄。

本殿依旧躺在废墟里，拜殿也和原来一样没有变化，没有了超自然事物后的这里不过是一处寻常的古迹，没有人关注这里，它的命运果然只有在时间中孤独地老去，直到被抹去最后一丝痕迹，彻底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穿过楼门，走到宽阔的广场前，远望下山的参道，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们的冒险结束了吗？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又见证了些什么呢。对于神而言，凡人的信仰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在自身存在都无人相信的那天到来后，祂们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晓拉了拉我的衣袖，伸手指向参道两旁的狛犬。先前被粗暴地破坏的这些守护兽，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重新修缮了。我回过头，只见楼门大门上被钝击砸落的漆层已被重新补上，拜殿开始的区域也没有了一点荒废的样子，参道被重新修整，多余的植被都已清理干净。

踏上下山的参道，在鸟居前最后行礼，我快步往山下赶，在一切开始的那个铺着青砖的近水平台向外望去——

库区的群山上有了星星点点的建筑，一个个小岛间由码头和游船沟通，旧的生命结束，但新的生命也随之开始。

一只渡船缓缓地朝我们撑来，在它靠岸后，我们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神社，便踏上了轻质的木甲板。船篙在岸边用力一送，把船头推离了库区中的小岛。我们随着桨与浪一点点飘远，青砖平台渐渐缩成了一个小斑块。

在那个小斑块上，站着一个戴斗笠的人，似乎是个船夫。

…

人的船该人自己撑。

……

和往常一样迎来晨曦，我慢慢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即使是在冬天也能在日出后起床，在需要深夜营业的店里也是件挺奢侈的事。

晓把被子拉到嘴巴上，眼睛微微撑开一条细缝，显然是想要在温暖的床上再赖一会，这倒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反正放着不管她最后也能凭着毅力自己起来。裹上棉袄后，我看了一眼她放在床头准备穿的衣服，确认足够保暖后便动身离开卧室。

“魔王殿…神大人会不会寂寞…？”

一声细小的轻唤延迟了我的脚步，我停在卧室门口，略微思索后回过身回答：

“可能吧，但孩子总有一天要长大的。”

就算有能力一次次降下天罚，真的失手过后，总归会迎来放手的那天。

“晓也是，不抱着总有一天要长大的觉悟不行，要早点起来哦。”

留下这句话，最后看了一眼把被子蒙过脑袋的晓，出门迎接崭新的一天。

……

跟洛华一起忙活了整个上午，到午休时稍微聊了聊“水止之夏”的结局，洛华的评价是“比起恐怖解谜更像是文艺片”，对此我深有同感，倒不是说人面怪蛇不吓人，只是在恐怖元素外的隐喻和内涵实在是有些丰富，整个流程下来还有种隔了一层戳不破的薄纱的感觉。

“明天就是休息的最后一天了，生物钟差不多调整一下为好哦。”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月六日，之后晓就要恢复正常上课，我也得早起送她去私塾。

“时间过得真快啊，特别是休息日。”洛华背靠在椅子上，感叹道。

的确是这样，虽然对我来讲休息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概念就是了。

“那、元宵节还有多久？”说到时间的话题，晓果然还是对之前的预定念念不忘，她想必相当期待我家乡烟花大会的样子吧。虽然不至于有漫天花火的盛景和她概念里喊着“键屋”和“玉屋”的祭奠游客，但那种充斥着家乡氛围的庆典在本地人心中也绝对不输于世界规模的大会，而且，正因为是小地方，我们才能够保有一些大城市难以延续的习俗，舞龙队伍在城中游行一周可不是哪里都能做到的。

“正好还有一个月。”我答，“虽然天冷没有龙虾，但带你去鱼塘体验一下钓鱼还是可以的。”

晓高举双手，就差没有直接把“万岁”喊出口了。庆典活动要在入夜后才会开始，在那之前我们有大量时间可供支配，因为周边都是熟人安排活动的难度倒不会太大。

乡土情结真的是种很神奇的东西，要说到归属感的话，让我最有感触的大概就是以前人间居所在的老市场吧，那时茶屋的气氛比起静谧更多时候是一种市井的朴素，从茶屋出去就是大棚下一座座水泥垒就的摊位，在市场打烊后我常常在上面玩耍，从一处摊位跳上另一处，像只灵活的松鼠一样从未失足。现在市场已经迁到了桥头，但它留给我的记忆却始终在那里。

一群能够谈论家乡变化的人坐在一起，时间真的是多少都不嫌多，总有一些标志会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对于水止之夏中的村民来说缘川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如果要拆掉我们的小广场或是停止烟花大会和舞龙表演，即使明白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发展我们大概也是要奋起抗议的吧。

“说起来，晓的家乡是什么样的？”心血来潮的我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椅子上的晓晃了晃双腿，把手放到膝上。

“晓在四温亭长大，那是在一座大山里，周围都是竹林，还有很大的湖。”

“现在还会有那种没有开发的地方吗…”虽然现在的人们同样重视原生态，但那样的景象大都会因为整体发展而只局限于划定好的区域之内，就算是主打自然环境的旅馆和疗养院也很少会有能够独占一片区域的存在。

“因为是私有地和私有林。”

晓的解释直接让我双手抱脸，是啊，无论怎么说也是从四目井家分出来的，结合国情会有私有地也是情理之中。

“将来有时间就招待大家去。”这么说的晓，脸上洋溢出一抹自豪。

那还真是相当令人期待呢，到底是怎样的水土养育了晓，亲身感受一番也不错。不过，眼下果然还是该专注于工作，忙到年前再好好休息，等到了元旦先完成我这边的招待呢。

“到时候要是我们把晓的份也吃掉了可不要哭鼻子哦。”我半开玩笑地回应了晓，而后者则噘着嘴说多少人都不能把她家的大米吃空。

“稻米生产基地吗喂…”我笑着摇了摇头从桌边站起。

为了将来的种种计划，现在不努力工作可不行。与更多人建立联系也好，维持已结的缘也罢，都不是可以以逸待劳的事情，命运这种东西早就被交还到我们自己手里了。

向新的缘分前进吧。

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