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雨珠落在车窗上，汇成一股股水流顺着玻璃的角度滑下，轿车停在林荫大道右侧，排在了一条不短的车队最后。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头顶围成穹顶的绿色树冠和道路两旁广阔的田地都能够为我们作证。然而，眼下我们遇到了一个在乡下不算罕见但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问题——

虽然是双车道，但有一边被用来晒谷物或者干脆挖断都是很常见的，这里我们遇到的是后者，因为进入新年工事也跟着被往后延，进去和出来的车辆都被堵在一个口子里。

过鼎辉翻了翻导航，然后干脆地把它给关掉，掉头把车往之前经过的岔路口开。

“走大队里面绕过去，在这塞着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地理环境的熟知，就算主道被彻底堵死，过鼎辉也能把车开到田埂上的土路去，在驾驶和认路方面他绝对比我靠谱。

车身轻轻颠簸几下，轮子咬进了因雨水变得湿软的泥土里，嵌入长期形成的车辙中。这种中间高两边低的泥路绝对是车辆杀手，要是运气不好蹭上路中间的石头底盘可就要遭殃了。

“下次要开大轮子拖拉机来，今天跑完又要洗车了，昂仔一会搭把手。”谨慎地在狭窄的土路上调整了朝向后，过鼎辉加快了车速，往田埂尽头的水泥路上开去。

“没问题。”

今天算是特例，对于辛苦地开了几小时车的过鼎辉，我是绝对不会介意满足他一些小小的要求的。

车胎蹭上平整的水泥路后行驶起来就平稳多了，往前走了一段我们就进了大队的院子，两条大备胎堆在院子的一角，两层的机关小楼下摆着一张竹凳，上面坐着一位身着黑色制服的中年人。

我向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而大叔也捏着烟微微朝我颔首。

“回来得早啊。”

“因为几年没来了，有挺多地方想去看的。”我回应道。

大叔嘴角微微一扬，说：“是该好好看看了，前面还挖断了一块，一会你们走基建队后面绕到堤上去。去玩去吧。”

“好嘞！”过鼎辉替我应了一声，“这回把他抓回来肯定让他玩到路都走不动！”

筱雅也朝大叔简单地挥手作别，车子再次发动，重新回到泥土小道上。

我看了看身旁的晓，她对这样的气氛有些感到不自在，毕竟出于礼貌她是想要跟我们一起打招呼的，但这里无论谁她都未曾有过交集，看见对方的脸她就想缩起身子藏在车门后面。倒不是说晓怕生，她只是在为自己的身份感到拘谨，我能从她脸上读出她的那点小心思。

“没关系的哦，妖怪在我们这不是什么很奇怪的存在，洛华不也是龙吗。”我出言安慰晓道，“实在不好意思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会负责把晓介绍给大家的。”

晓弱弱地点了点脑袋，然后双手压上我的大腿，探着上身看了一会被雨幕阻隔的窗外景象，然后转过脸看我。

“下雨的话还能钓鱼吗？”

“原来是在担心这种事情啊…”我挠了挠脑后，“当然可以，倒不如说这种小雨对钓鱼有好处呢，下雨的时候鱼有安全感更会咬钩哦。”

“嗯。”得到了我的保证的晓安心地贴回座椅上，继续安静地看向窗外。

许多年了，没变的景象还是不会变，外界的时间在屏幕上跳动时，这里的时间仍在沙漏里流淌。汽车穿过了一架大桥，抵达了对岸的堤坝，沿着堤坝行驶一段后便顺着一处坡道降下，驶入了镇子。

过鼎辉把车靠右停下，推开车门撑伞下车，而我们也跟在他的身后。我们所在处是新市场前，尽管无论是贴上瓷砖的摊位还是彩钢铺设的顶棚都是旧市场远不能及的，但新的市场仍旧继承了旧市场的格局，就像是原本的灵魂换了新的身体。

将市场作为第一站自然是有原因的，要继续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得在这里打声招呼才行。

“钱伯。”

空空的摊位后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双手抱胸打着盹的中年男人，他的鬓角染上了曾经未有过的白色，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门前卖鱼的大伯相比已经大变样。

听见我的呼唤，钱伯睁开眼睛，站起身拍拍裤兜，盯着我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几年了啊，现在都成大人了。”钱伯的眼睛微微眯起，“再过几年得带孩子回来见我们了吧。”

在我不好意思地双手蹭到一起时，钱伯注意到了我身边的晓，我便借机向他介绍。

“这位是四温亭晓，在我家寄住的孩子。”

钱伯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惊讶神色，接着便欣慰地说我已经能照顾别人了。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晓向钱伯鞠了一躬，教科书式地进行了初次问候。

“多多关照。”钱伯和蔼地笑了笑，接着便问我晓的中文是不是我教的。

“大部分是她家里人教的…”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更加直白地介绍晓的方法，“钱伯还记得很久以前在人间居帮忙的那个妖怪吗？”

虽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但对于钱伯这样的老一辈而言说不定会有印象。

“哦哦！”钱伯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一样看向晓，“你的爸爸是叫‘钝’吧。”

晓没想到在这里会有了解自己身世的人，她激动地点了点头，此前的距离感一下拉近许多。

“哈，那你也算我们镇半个住民了。”钱伯双手叉腰，豪爽地笑了笑，然后便转身挥手，“塘子准备好了，跟我来吧，这个天钓鱼最好。”

钱伯披上雨衣骑上电摩从雨棚下穿了出去，我们则上了过鼎辉的车跟在后面。穿过横穿了整个小镇的中心道路，重新驶入由两侧树木包夹的水泥路上，穿过广袤的田野，转过几个弯后终于来到了一片连在一起的水塘。

钱伯让我们在车上等一会，他自己把电摩停在了一层平房旁的车棚底下，从旁边抱出两把大伞，提着水泥底座向外移了一小段后便停下来拉直身子捶打自己的背部。洛华打起伞让我跟她去帮忙，我二话不说就从另一侧车门下去直接在小雨里跑向小屋。

钱伯看见我们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年纪大了急不得了。”

“我们来吧，这个放在塘边上就行了吧？”

“对，放在要坐的地方。”钱伯点头，然后便跟我们分开，打开平房的门走了进去。

在我们把伞放下并撑开后，钱伯也提着桶和杆出来了。

“鱼拉到岸边之后用网兜起来。”钱伯把桶里的网兜拿出来泡在水里，把水桶盛满小半，鱼竿交到我们手里后接着说，“我去拿凳子跟饵，等我一会。”

过鼎辉跟着钱伯一起走开了，我把振出竿连着鱼线的梢部拉出，上好钩和浮漂，将鱼竿递到晓的手里让她感受一下分量。

晓抬着眼看我，说鱼竿比她想得更轻。

“等到整支竿子展开后头要往下沉的，那时候晓就很难握住了。”我回道。

两人拿了几只马扎回来，钱伯手里也多了一只装着鱼饵的不锈钢碗，我从中挂了一小块揉成型捏实后穿在钩上抛进塘里，有些鱼线没有充分展开，仍然夹在竿与水面之间，我用鱼竿的梢部压着线沉进水里，稍微往前轻推，然后将竿撤回来提出水面。

“拿稳哦。”前期准备完成后，我将鱼竿递到晓的手里，尽管她接过去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手上也用了不小的力气，但在实际接到竿子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让梢部点到了水中。

“为什么变重了这么多…是鱼饵吗？为了让鱼上钩放很多…？”在我帮忙提住鱼竿的时候，晓问。

再怎么说也不会让鱼饵比鱼还重的啦，虽然是简单的物理问题，但晓以前大概还没接触过吧。

“握住的地方离头部越远就越重哦。”稍微思索后，我选择了一个不甚严谨但却好懂的揭示方式，“回去以后晓可以用晾衣杆试一下。”

晓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接着便安静地盯着浮漂，虽然这是她第一次钓鱼，但相关的事情她多少还是有了解的。

在我们这边步入正轨的时候，过鼎辉用浮夸的动作把钩甩了出去，落在我们下钩处的旁边。

“别丢那么近啊，线打结了怎么办？”我回过头朝过鼎辉嘟哝了一句，而他则露出一个大大咧咧的笑。

“在投料机边上下钩又不是你的特权，来吧，就让我钓鱼小王子跟你一决高下！”

“小学生吗！”不满地谴责了过鼎辉之后，我将视线拉回身前，晓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抓着钓竿，似乎连呼吸都压抑住了，看见她这样一副认真紧张的模样，我甚至都为自己刚才大幅度的动作感到一丝愧疚。

不对不对，我摇了摇头，钓鱼并不是站桩，身体太紧张等到鱼真的上钩了不够灵活也是没用的。

“放松，坐下。”我揉了揉晓的肩膀，拉来一张马扎让她坐在上面，“钓鱼也是体力活，一开始就用全力后面可吃不消。”

过鼎辉两腿叉开坐在马扎上，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而钱伯则精准地把钩抛进了一片水草之间。洛华跟筱雅帮忙在我们下钩的地方撒过饵之后，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

更新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今天妈妈过生日所以更新稍微迟了一点，我寻思你们也没有睡对吧，安排上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