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在的这几年元宵，过鼎辉跟钱健哥的关系似乎变得比以前还紧密了，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加深关系的方式有点过于简单粗暴——

不胜酒力趴在桌边满口胡话的钱健跟烂醉如泥直接以诡异的方式流到地上的过鼎辉完全成了两个没有行动力的伤员。钱伯跟大妈倒也没有制止他们，毕竟久别重逢难得这么来一次也不是坏事，年轻人身体硬朗得很有这样乱来的本钱。

就连根本不能喝的我都有两碗米酒下肚，这东西喝起来甜但后劲起来了绝对能让我直接原地翻面用脸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不过一码归一码，水酒冲蛋还是很香的，不尝一点果然还是会让新年差点味道。在晓的请求之下，我也同意让她尝了一小勺，到暖身的程度就停下。

虽然筱雅非常危险地在期待晓喝醉的样子，但我跟她早就产生了这方面的预警机制，在筱雅的表情变得奇怪之前就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及时达成共识点到即止一滴都不多沾。

计划落空，筱雅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感觉就像是我们强行剥夺了她的娱乐项目一样。这样的存在真是太恐怖了，要是哪天晓落在她手里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午后的日程当然不会因为司机醉酒就停止，倒不如说雨停后步行才是最好的游览途径，接下来我准备带晓到以前茶屋所在的地方去看看，虽然旧市场已经拆除了，但还是有不少建筑改修后得以留存的。

看护醉酒的过鼎辉似乎已经成了筱雅每年的例行事项，能够跟我们同行的便只有洛华了。我们向钱伯一家道别，约好等到晚饭的时候再回来汇合，到时候再一起去看烟花和龙灯。

回到宽阔的主干道上，向前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一处T字路口，左侧有一座大院，虽然是机关所有的建筑，但是跑道和健身房一类的设施是向公众开放的，我第一次亲身体验饭后疾跑的惨痛后果就是在那里。在那个大院建起来之前，右侧居民楼下的大花坛曾是我雨后游玩的好去处，每次下完雨都会有大量的蜗牛出现，含羞草和蜗牛一类会对触碰作出有趣反应的生物向来都很受孩子喜欢。

继续往前走可以去到大队，钱伯的鱼塘也是从这条大路去的。这里要做的是右转，那是通向广场的方向，到了夜里烟花大会和舞龙表演都会从那开始。

穿过一条松树交映的道路，面前的视野没有了房屋的阻挡，一处小广场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和城市中的广场相比，它的规模真的不值一提，但它所承载的记忆却不会输给任何宏伟的建筑。

圆球状的灯罩像水果一样挂在围绕着广场的灯柱上，圆石板铺就了通向小亭的道路，广场的三面都有小方砖铺设的地面通向中心，广场的后部和人工林融合在一起，其中隐藏着为童年增色的雨亭和秋千，还记得小时候在那里跟父亲一起玩跷跷板，明明每次屁股都被撞得生疼，却总是兴奋地让父亲再用力一点，让自己能够弹得更高。

长大以后才知道，大人在跷跷板上脚根本离不开地，孩子所能体会的快乐他们是没有的，在从坐着秋千将手探向星星的一方成长为为孩子推动秋千的一方后才会明白成人的心情究竟是如何。

从被爱到爱，这样的转变不知怎么总让我心里有点闷闷的，知道了一些事，想说一些话，到了喉咙里却又碍于颜面咽了回去。

不为人注意地小幅度摇了摇头，我牵着晓走到广场上，伸手指向广场正中一座顶着红色勾勾的纪念碑，那座碑到底象征着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上面刻着曾祖父的名字。

“我们这里也有纪念碑哦。”

晓小张着嘴仰起脑袋看着那座仅有十余米高的方碑，说：“看上去好小，跟这个镇子一样。”

那当然不是贬低之辞，的确像晓说的那样，我们的镇子很小，连名字都没有的广场也好、只有十几米的纪念碑也好，都没法让人联想到“气派”一词，尽管如此，与无数人踩在同一块地砖上互为过客的城市相比，稀少人口与有限空间的结合反而让乡镇中的人们距离更近更有归属感。

“它可是跟几代人一起见证了这个镇子的成长呢。”我说，“要是洛华再早出生个一百年她的名字也会在上面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说不定会成你的师祖哦，再想让我到茶屋打工就没这么简单了。”洛华半开玩笑地回口道。

现在作为师妹过来就已经让我在后勤上更加辛苦了，要是变成师祖我怕是连名分上的店长都没得当。

“那种事果然还是不要了。”我轻叹一口气，说道。

晓拉了拉我的袖口，将话题引回元宵的活动。

“魔王殿，烟花…什么时候？”

我抬起眼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她大致在晚上七八点，吃过晚饭后过一下就到。天黑叫“夜”，吃过晚饭的七八点就是“宵”，元宵的主题活动果然还是会在宵的时候展开。

知道时间还有很久后，晓稍稍按捺了一下心中的期待，乖乖地跟着我们继续往前走。从广场穿过人工林出来以后是一条勉强够让两车并行的道路，从这里向左可以去到小学，向右则是机关大院和邮局，虽然邮局现在经办的业务非常少，但还是作为标志保留了下来。在舞龙灯的时候，这三个点是游行队伍一定会经过的。

“以前的人间居在那边哦。”洛华看向前方的商店街，那里从曾经兼顾杂货与农副产品交易的菜场摇身一变成为了现在专职提供特产与服饰的带有一些现代气息的商店街。像我们镇这样的小地方保留着的风俗和节庆方式在大城市里并不易见，到了特定节日多少会有一些游客前来，只是我们没有特意去宣传，吸引游客基本依靠的都是本地人的邀约或是口口相传。无论如何，商店街在这种时候总会变得很热闹。

就像是整个镇子的人都集中在了这里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这里的氛围跟小镇静谧的主体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本的水泥台都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铺设着带有花纹的地砖的游步道，而店家也从原本的前店后家模式完全演变成了专一的商户，后院改造成了仓储用地，上层则变成了店面的扩展。

“那家饭店就是了。”我将名为“农场小厨”的小餐馆只给晓看。

晓一言不发地盯着餐馆看了片刻，捏着我的手稍稍收紧——

“魔王殿，不觉得难过吗？”

晓突然的问题让我愣了一下，但我很快就作出了响应，这个问题在最初也许还能困扰我，现在我早就想开了。

“长大的地方被卖掉当然是会难过的，但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我们搬走之后没人维护连楼梯的扶手都烂了，可这家餐馆开起来重新修缮了店内，托它的福现在还能看见很多原本人间居的内部布局。”

“玄关的部分不觉得很像吗？”

虽然没有了门楣，但是百叶窗格屏风有好好地保留着，店内格局差不多就是现在人间居的精简版。

晓点了点头，她大概能够明白我的心情了。

“到后院去看看吧。”牵着她径直走进餐馆，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去向被打造成小型观景场所的后院。原本的石子路仍旧保留着，院里的几棵树也在，新开辟的人工池塘里还养着观赏用的鲤鱼，池边栽着的灌木没有夺目的花朵，但却散发着类似松脂的香气。

假山上的小水车在人工的景象中缓缓转动，水花打在石头上，溅碎后落到池中，在水面撞出不息的涟漪。

晓凑到铺着卵石的池边，蹲下身子观看水中游动的鱼儿，幸运的是她刚刚才吃过午饭，这些观赏用的小鱼理论上是安全的。

我走到晓的身边，双手撑在膝上躬曲上身，洛华则灵巧地踩着石子路往院子深处走去。

忽然，晓警觉地站起，猛地转过身去，而我也赶紧回身，只见在离我非常近的地方站着一位少女，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把跟我的距离吃得只剩一拳之隔。明明我远远没到看鱼入痴的程度，被贴得如此之近却没有察觉。

少女被我们突然的动作怔住，但却只是在原地僵直了片刻，并没有任何要退后的意思，她的双眼一直锁在我的脸部，鼻子也在微微耸动，像是在获取我的气味。即使对方是女孩子，这样的举动也有些太过富有侵略性了，我将双手摊开在胸前，挡在少女面前。

“那个…请问你是…”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能把童年的玩伴全都认全，但跟我关系密切的人还是能联系上的，面前的少女无论怎样都没法跟记忆中的人对应起来。而且说得过分一些，正常来讲没有人会像动物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别人去嗅味道的。

少女的视线敏锐地跳跃到我举起的双手上，极短的瞬间之后又重新与我对视，只是这回她的下眼睑略微抬高，将眼睛挤成了细缝，其中甚至有泪光在闪烁。

洛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小步跑回来询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只好跟她解释这个女孩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少女将充盈着泪水的双眼朝向洛华，明明紧紧咬着嘴唇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从脸颊滚落的时候，她也慌了。

“这不根本就是在强忍着吗！”洛华伸手扶住少女的肩膀想安慰她一番，却被对方直接一下子扑进了怀里，在身高上并没有占据多大优势的洛华只好把下巴放在了少女的肩上。

“你对她有印象吗？”我问洛华。

她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焦急，我明白她的意思，要么就是这个女孩认识我们，要么就是她遇到了什么不得不向陌生人求助的事。可是无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女孩的行为举止以及出现的时点，这其中有不少不自然的地方，为什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而是选择无声接近这种可能引发误会的方式？为什么对我们表现出即便是熟人都不一定会有的过分亲近？…

晓的眉头微微蹙着，她的视线一直定在少女的身上，显然仍旧保持着对她的警觉。晓一向是个温和的孩子，就连她都会抱有警觉，我的心情也紧张起来。

在我向晓询问她戒心的来由前，她就开口了——

“か·の·じょ、ば·け·も·の。”

没有发出声音，而是用口形通过本地人不可能理解的语言向我传达了这样的信息。

少女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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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我却在讲元宵的事，真厉害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