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们见到几队行色匆匆的警卫，看来弑逆失踪的消息在四目井内部引发了极度的紧张，我更加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沉重了。
在赶路的过程中，我向伞记纪问起和那只鸦形魔兽有关的问题。
“弑逆是什么样子的？”虽然已经听锐讲过，但这方面的信息果然是多多益善。
“鸦头蛇尾，有三足，不过现在只剩下一头一尾一足，而且被特制的锁链拴着。”伞记纪答。
“它是乌鸦吗？”
“客人见过这样的乌鸦吗？”
意识到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不对后，我更改了说辞：“我的意思是，它的习性是不是和乌鸦很像？毕竟对发光的东西很有兴趣。”
“我不清楚乌鸦的习性，但它的叫声和乌鸦很像。”
这样…
我们踩在雪地里，又绕过一片松竹，也不知是气候的原因还是主动选择了树种，四目井家境内似乎都是这样的植物。明明穿着同样的鞋子，伞记纪的动作却比我敏捷上许多，我好不容易才习惯比地面高出许多的木屐，要保持奔跑中的平衡已经不容易了，更让人头疼的是因为鞋底并不是为奔跑而设计，缓冲几乎只能靠自己的身体，我小腿正面的肌肉已经开始发疼了。
“它的巢穴为什么在地下？”我问。既然是乌鸦的话按理来说应该在树上筑巢才对，就算要在洞穴里筑巢，一般也是岩壁附近的地方比较便于出入，在环形山里做窝果然还是有点奇怪。
“弑逆的翅膀被打坏了，最开始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能飞，完全失去的肢体就算用威煞毒也恢复不了。”
也就是说在四目井之前，已经有某种存在镇压过它了吗？但是连四目井在斗争时都付出了巨大代价，在这之前真的会有更加强大的力量能够打倒这种魔兽吗…
“最开始它的巢穴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继续问。
“炭，它自己的巢也早就烧成炭了，巢穴是完全封闭的，先祖最开始挖开的时候还以为弑逆自己也是一具炭化的尸体。火把没法在下面照明，第一批倒下的先祖并不是直接被苏醒的弑逆杀害，而是死于窒息。”
的确很奇怪…不过，我突然想起自己正巧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这个谜团说不定可以被解开。
“梅泠泠，能调查其中的原因吗？”
既然在我们的历史之前就已经在观测着了的话，应该会有相应的记录才对。
“言语描述提供的信息有限，可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另外我需要申请数据库的访问权限。”
“好的，附近强烈的生物信号也拜托进行定位了。”
信号追踪的事梅泠泠想必已经在做，只是恐怕和之前一样侦测又受到了阻碍，好消息是国强团在昨晚已经遭受重创，那之后锐又加强了警戒，即便有伏击他们在人力上也十分有限并且是孤立无援的，这回我会更加谨慎，绝不会像之前那样露出致命的破绽。
环形山的地势不算平缓，即使是在受到常时维护的道路上行走也并不轻松，很难想象国强团的刺客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绕过四目井的防御进入核心区的，锐此前的发言也表现出他并不是对现代科学发展毫无察觉的人，如果国强团使用载具的话想必早就引起警觉了。
真是可怕。
“为什么要叫它弑逆？”在持续奔袭一段时间，伞记纪注意到我体力不支稍微放慢脚步后，我问。
“因为它会杀死凤凰，以下克上。”伞记纪答，“在正面对抗弑逆之前，家族就有传说，称它们是会杀死守护一方的神鸟吸取脑髓的凶兽，在神鸟死后，它们会不分昼夜地群体出动，袭击地上的活物。”
原本就有传说吗…
“那么，先祖有目击过神鸟吗？”我追问道。
“只有关于神鸟能够吐出离光将邪秽燃尽的记载。”伞记纪答。
大致了解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让我陪同？不担心我会拖后腿吗？”
“伞记纪一人就行，如果父亲一定要指派谁陪同的话，”伞记纪顿了一下，“お客さん「で」いいです。”
特意在助词上加了重音，也就是说反正谁都可以正好有个无关紧要的我在面前就顺便叫来了。不过，这种用名字自称的方式和硬气的行事风格对比起来还真是有些违和。
“没有问题了的话，就把体力省下来，免得连伞记纪都跟不上。”她把脸转过去，再次加快了刚刚才放缓的步子。
这方面还是饶了我吧，虽然这段时间因为各种事情锻炼强度切实提升了，但我这肉体凡胎还是经不起妖怪的折腾啊。
山上的道路连接起一处处带有岗哨的林间空地，这些区域已经没有了值班的警卫，看来都是去附近巡逻了。山路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同时也不是特别狭窄逼仄，就算我一人在这里行走大概也不会迷路，不过山上的景色不断地重复，就像是进入了水脉与绿色交织的迷宫一般，走得久了难免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在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住在山上只能步行这么远是不是有些不方便啊。”我不禁叹道。
“是吗？”伞记纪再次摆出了侵略性的对话态度，知道自己话有点太多了的我只好老实闭嘴。
又走了一段，眼前已是最后一处岗哨，再向前就是一处巨大的坑洞，旁边有一座钢铁搭建的直直通向下方的竖井。
“味道很淡了，大概昨夜就逃掉了。”伞记纪走到竖井边，朝下望了一眼就转开身子，“但只有一只腿也没法飞，应该不会逃太远。”
“弑逆是自己从地下爬上来的？”沿着岩壁上昏黄矿灯的光线看向底部，洞底到地面少说也有二十米深，这样的距离对于残疾的魔兽而言也算是不小的障碍了。
“不知道。根据报告，防卫用的机关被解开，它身上的枷锁也留下了一部分。这样的表现更像是早有预谋的。昨晚大概是在我们分开的时点，国强团在各处都发起了佯攻，当时洞口的守卫声称在那时自发离开驰援核心区域，并的确在之后迅速出现在交战区域，四目井家给守卫的命令是‘除非家族成员受到威胁，否则不惜代价坚守岗位’，当时国强团用法术制造出声势浩大的佯攻，在你把阻碍联络的结界打破后我们遇袭的消息也传开，这种紧急情况下守卫作出离开岗位的选择是无可厚非的。但这样一来弑逆究竟是如何逃脱的就无法解释了，虽然不愿怀疑四目井家的内部，但历史上的确有过一两位叛徒。”
那样漫长的历史中，背叛家族的都只有一两人，这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四目井对自身的绝对信任看来不是没有来由的。
我注意到竖井上挂着一些黑色的绒毛，便上前用手环自带的基础扫描功能进行检查，之后把数据交给了梅泠泠。
收到比言语更加有力的情报后，梅泠泠也很快给出了回复，它兴奋地将一大堆资料呈现在我的眼前，并用精炼的语言开始解释。
“我的权限只能拿到这么多资料，但是真的是很有趣的东西！”
“地球作为生态维持系统接收过一次额外的基因资源，但是在初期调节的过程中因为计算错误导致了污染，系统的创建者在那之后也出于未知原因中止了对系统的维护，所有决断只能依靠系统预设的逻辑作出，定期的能量上行出现错误放大了被污染物种的异常，在这期间部署在大洋西部的近轨防卫系统发生了殉爆导致大规模气候变化，被污染的物种发生两极分化，大部分走向灭绝，而具有高基因回报率个体的后代数量激增，这样的物种大都是具有极强运动能力的掠食性动物，它们立即占据了顶端的生态位，然而其体格要求的营养会致使其将原本就因高温和旱灾受损的环境彻底破坏，系统将其视作威胁并调用仍旧在线的武器对其进行灭杀，当时在这片区域活动的正是这个物种。名为‘弑逆’的个体很可能是当时被剩余近防武器灭杀后的幸存者，真的是不得了的发现！”
“关于这个事件，你们的神话传说里也有记录，‘三足的乌鸟’将大地考得炙热，大地青黄不接且人们白天无法外出活动，但在夜间行动又会受到猛兽的捕猎。实际的情况可能是，你们的先祖遭受了气候变化的折磨和变异生物的攻击，并目击了这个物种被近防武器击中的景象，将燃烧的巨鸟认为是‘多余的太阳’。”
在解释的过程中，梅泠泠的语气中透露出无限的兴奋，而我也联想起伞记纪所说的能够吐出离光的神鸟，四目井家的先祖目击的大概就是近防系统与弑逆的种族间的大战。
这一切居然都能够联系起来，神话故事的原型得到了考证，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灭杀命令跳过了只受到泄漏事故轻微影响、竞争优势在可接受范围内的物种，那些物种留存到现在的个体，成为‘古老者’，它们超出常理力量正是来源于此。”梅泠泠补充道，这条信息针对的当然是夕。
毕竟，人们追求天地灵气，到头来想要的就是系统的能量，而夕的祖先则有幸得到了那样的恩惠。
不过，从梅泠泠给出的信息里，我也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既然你们观测到了一次额外的基因输入，为什么不能反向追踪到系统的创造者？”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站长了。”梅泠泠答道，“就算是使用它的权限，我们能得到的信息也只是‘那次行动没有任何有机智慧生物参加’这样一则简短的总结而已，基因片段植入在阿米巴虫的基因里，运输装置由搭载了简单智能的看护机械操作，这大概也是之后引发事故的隐患。”
“你们最初到达这里的时候，系统已经在了吗？”我追问道。
“不能确定，因为我们起源的历史已经完全丢失。”它答。
“……”
“往这边走。”和梅泠泠的联络被一只从身侧牵住衣袖的手打断，伞记纪一面说着，一面用另一手握住了尚未变形的镰刀，把我从竖井旁带离，引着我往没有道路的林中走去。
“逃跑的痕迹被遮蔽了，但是伞记纪能试试去它可能去的地方。”
紫石英样的眸子里，闪出猎手才有的锋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