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顿，你无所不知，不是吗。那么你想要的人世是什么样子，怎样达到，直接告诉我……哦，我大概理解了。”

“没错，安道尔，”海顿露出了遗憾的神色，他用不似演技的虚弱动作向我摊摊手：“如果我希望插手人世的同时，让创世者的遗物不至于颠覆，就必须限制自我，甚至比你的程度更高。”

“呃，也就是老套剧情中，但凡加入主人公队伍的朋友，都会削弱百分之八十的情况？”

“安道尔，你并不是主人公，斯蒂尼才是。”

这混蛋完全没有否认，他作为盟友的时候受到的限制极大这件事。

好吧，我说好吧，情理之中。

能够看到的人就无法改变，能够改变的人则一无所知，向来如此，否则只要出力大一点点，视界放大一点点，就是世界被伟大者压爆的结果。那么如果海顿能够帮我的忙，也就代表他同样会受到限制。

“现在能够指望的，是放手智慧的智慧神吗？”

“如果我们能够相互信任的话，我甚至希望放弃理性，仅留下力量供你驱动——如果我们能够相互信任的话。”

你不需要重复这句话我也知道！

希望得到的越多，必须放弃的也越多——“为了平衡”，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不算错，海顿手中握住的权柄名为“智慧”，那么他忘却过往，陷入狂乱，丧失理智，就相当于否定自我，人智范围内几乎已经没有比这更大的牺牲了。

他现在“能做到”，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伟大的视界中理所当然的事情，降低位格之后反而无法理解。”

“如果要我下个定义，我会说‘因为习惯了强大，反而不能理解弱小的概念’，当然这句话不讨人喜欢就是了。别在意了海顿，你放松一些也会让我的工作变得轻松，如果你没有看到近在眼前的灭顶之灾，那么精神层面的擢升……不用着急吧，反正从黄金时代到现在，人类只是变得更烂了，但也没有灭绝不是嘛。”

也许一千年，也许一万年，我总能做到的。我这样说道。

海顿默然，显然不太满意这个承诺，但也没有抱怨什么。

这个时间跨度对于人类而言太过漫长，时光的力量会带走很多东西，精神、意志、还有熠熠生辉的思想。不过对于不朽的伟大者，甚至是长生种来说，遗忘反而是件困难的事情，我们才是真正懂得“坚守”这个词的含义。

当然啦，我们恶党管这个叫“契约精神”，内容差不多，但附带的情感截然相反。

“总结一下上述交流，”我对这个不讨人喜欢的盟友，装模作样的鼓掌：“一切照旧，不过考虑一下奈若欧提出的‘许愿’机制，反正人们会把一千年之前的当做远古不可考的神话，大不了以一千年为单位进行谋划得了。不过这里我推荐一下魔鬼，这群家伙很讲信用，只要谈妥条件就绝对会遵守。”

“可是魔鬼交易的前提就是打算欺骗啊。”

“……你不是智慧神吗？一切伎俩和阴谋的本质，也会被骗？水元素也会被水淹死？”

“不，正因为我是智慧神，所以和魔鬼交流的时候，他们才会用尽全力……”

海顿冲我无奈的耸耸肩。

哦，这个倒是可以理解。

因为一直和魔鬼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这点倒是没有想到。人类对于和蚂蚁的战斗提不起劲，但如果是生平大敌，宿命对手，再怎么慵懒的家伙也会枕戈待旦，全力以赴吧。

居于光明之海的神明，和位于黑暗之海的魔王、魔鬼，永恒对立。

能够算计神明的机会绝无仅有，就算是没有种族意识的魔鬼也会联合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决绝的布下一场谋天大术。

这样事情就更麻烦了，和我“能解决的事情尽快解决，不轻易自找麻烦”的人生信条不符……

“好吧，放弃向魔鬼寻求帮助，那么目前没有任何进展。虽然我们写这份《冷翠时代企划书》，修修改改好几个月，但我不认为这个剧本有你想象中那样浪漫。”

我从阴影中拉出几公斤重的企划书堆，扔在地上。

没关系，脏了也没问题，反正我已经全都记住了。

“物语的最后，白银的终末，善与恶，光与暗，神与魔，混淆在一起，就此不再有终焉灾厄。这也代表着人类不再纯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白银的子嗣，将丑陋如他的敌人’，我们都清楚这是必然的过程。可是，然而，问题就在这里，你怎么能期待这样丑陋的人类去追求灵魂的安宁，意志的洗练。给予不伟大者，伟大的期待，可能连表象都无法凑齐，就暴露出下面阴暗扭曲的实质。”

越是伟大，越是绚烂的理想，下面填充的可能越是腐败的团块。

自白银之后，这句话似乎也成了真理。

真正追求理念和梦想的人，被当做怪胎。

确实相信正义与公理的人，只得到嘲笑。

人们害怕为恶所害，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即使是善的那部分人也用恶意作为假面，贴在脸上。渐渐地，习惯了，好像自己也就真的成了恶人，却为那股属于恶的安心感而无法自拔。

将自己贬低到最烂就不会失望。

将自己斥责到最恶就不会自责。

世界病了——当然没有，这才是常态，英雄的血勇随着世界的进步而被淘汰，文明的人类世界不需要那种东西。

那么什么情绪会填补这份空洞的，失去信仰的内心呢？

只要一点点，却能长久蔓延，如同混入清水的墨滴，似有似无的浸染，但毋庸置疑确实存在的情绪——

——其名为，“否定”。

魔鬼大君之一。

世界在安宁中，仿佛沉睡一般静静终结，方式的一种。

“可是——”

他这样说，带着无限温柔的说：

“这才是‘擢升’啊，安道尔。”

“用自由意志，挣脱写在身上的枷锁。以血肉之躯，以有限的视界，这被拘束的灵魂却触及了无限的天空。这才是‘擢升’。”

“并非考验，并非试炼，并非诅咒，并非救赎。只是，哪怕被‘否定’染透，也能‘肯定’自我，用人生阐述自由意志，这才是擢升的真价。”

“没有‘本该如此’，没有‘只好这样’，没有你常说的‘无可奈何’。如果说我们赠与人类的世界是泥沼，是毒窟，也许吧，可是最危险的境遇才会出现英雄，最肮脏之处才有最美的花啊。”

“人类究竟想要什么？我们会实现那些人的愿望？究竟愿望又该怎样定义？我回给出回应，然后，期待着，关于创世者的幼子能否得到成长，达到擢升。”

“真是冷酷呢，海顿。”

“是啊。”

“真是温柔呢，海顿。”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