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打算评判你的行为到底是怎样，反正只是我们的交易而已，海顿你开心就好——不过有一件事情，额外的事情我倒是希望请教一下。”
我特意用了非常礼貌的口吻。
指尖轻轻叩打桌面，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英雄传说的最后，勇者斯蒂尼发现了影术士安道尔的真身，你有什么思路吗海顿？”
“……”
因为海顿和我在费瑞尔面前曾经约定过不会相互欺骗，界定在“不说谎”的程度。所以如果问题太过尖锐，他只能选择不回答。
至少在人类语言的范畴内如此。
嘛，我也有一定程度的预测就是了。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安道尔？”
“因为我排除掉了所有‘我不是真正的影术士安道尔’的因素，几乎。而剩下的些许对于我身份的疑点我也心里有数。”
我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弱点忘得一干二净，还不小心泄露给勇者的那种魔王。只要涉足人世就必然会带上些许弱点，勇敢的同样代表着鲁莽，谨慎的同样代表着胆怯，有了人格化的倾向性，就总会有遗漏的地方。
而知道自己弱点所在，并好好的隐藏起来，干掉所有知情者，这是魔王的基本操作。
通常来讲，那些通常作为英雄史诗反面人物的二流魔王，手脚不太干净就是了。
“总共，我无法隐藏的疑点就只有那么几个：其一，梅菲财团的账目资金有来自魔界的黄金注入；其二，窥探者渗入梅菲的难度，到达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其三，那些常规来讲，在规章制度上很麻烦的事情，解决的过于顺利了；其四，我不是原本的影术士安道尔。”
“第一点，由手握‘价值’权限领域的魔王卡杜拉，亲自帮我制作假账，一般来讲，一般来说，如果不是抱着完全摧毁梅菲财团的打算，进行彻查，没人能把我们隐藏起来的资金揪出来。”
“第二点，梅菲有少数的管理层人员是中级眷属，有理智，也有可能犯傻，毕竟他们是傻到把灵魂卖给魔王的可怜虫。但如果维嘉制定的行为限制手册有她说的那么完美，虽然这些中级眷属会木讷一些白痴一些，也没有泄露情报的可能。”
“第三点，嘛，魔王军有自己的执行机构，做一些暗杀、构陷、破坏的工作来打击对手，让自己这边的行动顺利一些，支援下表面上的财团很正常——当然我们做的非常小心，至少目前为止维嘉没有报告过维克多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至于最后一点……我在来到人世之前就开始策划的事情，我只是很随机的挑了一个渴求让亲人活下去，不惜向魔王出卖灵魂的人的身份。临时起意的挑选，根本没有谋划，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但是神明，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就说不定了。以上所说的一切推翻重来。”
“依照经验谈，神明就算知道魔王有什么阴谋，基于原初协定也不会进行干涉。可是我认识一个不能按照常理推断，甚至最近行走于人世，做的有些过火的家伙。”
“海顿。你有在听吗。”
羸弱的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又感慨的笑着。这个笑容在海顿的脸上不常见到。
“安道尔……你并不算智计绝伦的策士，只是，你太擅长计算，太了解自己，所以从来不会留下可乘之机。”
这个语气，啊，果然是这个家伙没错。
“在要补偿之前，我希望问问为什么要出卖我，以及你怎么和费瑞尔解释这件事。”
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的更加频繁了。
虽说早有预测早有预测，可是，我始终想不出海顿这样做的理由。
没道理，无逻辑，不应该，不可能。
对我没有伤筋动骨的危害，对海顿也没有重于弃誓的得利。
“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
虽说魔族不在意背叛，被背叛是因为给出了对方背叛的理由。但是毫无理由的背叛，根本不清楚到底戳到了对方的那个痛点，这就要考虑是否继续同盟关系了。
“因为这是一位逝者，最后遗留的信息，最后的遗愿。”
“谁？”
我这样问，随后海顿说出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不记得。”
“因为你并不是遗忘，而是你根本没有去记忆她的名字。”海顿的语气莫名的尖锐起来。
“好像我应该站在受害人的角度来着？”
“这对你只是毫发微伤的事情，可是对于她来说则不是这样。在十年之前，她得到了自己的能力，‘因果测算’，能够看到那写定的时间轴。可是这个能力带个她的不是幸福，而是几乎将她压垮的重责。”
“哦哦，也就是说，她看到了……”
“‘冷翠的时代’，我们约定的，幼子却未必能够认同的时代，她希望阻止你，阻止时代的到来。”
“然后呢？”
“她努力了十年，试图阻止你，然后失败了。”
听到这里，本来我想用什么话来试着嘲讽，不过，还是算了吧。
“努力了十年”、“然后失败了”，海顿一笔带过的叙事方式，讲述了那个我所不知道的人的故事。
莫名的心酸——并没有，可是我也会考虑到盟友的心情，至少不该表现得幸灾乐祸。
不过这些轻描淡写的话，其中的沉重感和哀伤，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她在什么时候和我为敌？”
“始终，没有，她一直躲在阴影和缝隙中，带着她忠诚的骑士，用近乎卑微的方式，从侧面拯救世界，破坏你的策划。”
“嗯，大体来讲，应该说‘我们的策划’更合适一些吧。”
“安道尔。我会给你补偿，为了，这份尊严的价值，你明白的，所以不要用讽刺的方式来嘲笑了好吗？”
“我要，损失估价的三倍，因为你没有提前通知我。”
“可以，先听我讲完。”
“还有故事可以讲吗？真的还有故事可以讲吗？无意诋毁，可是恶党总是会践踏些什么而前进的，不对，所有人都需要践踏些什么才能前进，只是我们破坏了那些美丽之物，引得不满而已。回到这个故事当中，她就和其他被我击败的英雄一样，敌对，败北，死去，理所当然，又有什么故事可以讲呢？”
“就算老套无聊的故事，这些深沉的情感和伟大的宏愿，也总会有人被感动。安道尔，我不强求你理解，可是至少应该予以尊敬。”
“好吧，好吧，海顿，这是尊严的价格，我会在未来索求回报的。”
海顿看了我一会，眼神中充满了……嗯，我从来看懂过别人的眼神，不过要说表情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叹息。
海顿讲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简单来讲，可以讲“努力了十年”与“最后失败了”展开来讲。总体而言不适合作为英雄史诗出现在孩子的床头故事，因为第一，故事的主人公，她最后什么都没做到就失败了；第二，真的很无聊。
从侧面的影响相对来说隐蔽性高，但对现实的效果并不明显，她，和她的骑士做了很多很多很多幕后的工作，有时候被维嘉轻易瓦解，有时候被贝伦兹简单击溃，无用功，徒劳，等等，堆叠如山。
可是她还是坚持着。就我个人看来，她正是因为发狂，才免于陷入绝望。
“最后啊——”海顿又叹了口气：“她看到自己将死的未来，于是将过多的生命全部投入‘因果测算’之中，换取有价值的情报。”
“于是你心生不忍，就给了她一些启示？”
“我也知道那些事情会破坏平衡！如果她什么都没有凭借自身得到，那么我也无法插手。然而，正是她最后的遗志，最后的拼搏，她看到了，你获得‘影术士安道尔’这一幕的场景。”
——求求你，救救大家！开拓小镇很快就会被魔物之潮淹没！求求你！——
——那么你能付出什么，让我想想啊……——
——我拥有的全部！——
——嗯，按理来说向魔王求助，这些是不够的，不过偶然，我需要一个身份……喂，小子，你能扮演好你自己吗？替我扮演十年，十年之后我需要这个身份——
——如你所愿——
“……交易的时候，原本的‘影术士安道尔’可是答应的异常爽快，我也没做错什么。”
正当我打算稍微解释一下的时候，海顿却完全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继续讲述：
“她将这件事记录下来，打算告诉勇者，她同伴的真实身份。”
“嗯……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异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对了，海顿，那么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是我告诉斯蒂尼这件事的。”
他语气异常沉重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