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命神殿出来后，斯蒂尼顶着黑眼圈在街上游荡。

她已经三天没洗澡，没梳头，没睡觉，就这样提着剑晃晃悠悠在街上走。

有行人对她指指点点，斯蒂尼仰着头，眼光向那边嫖去，发现异端审问官被人叫到这里。

然后那个审问官尴尬的拉着行人走远，尽可能走出她的视线，假装没看见她一样。

也好，也对，也罢。都给我滚远点吧。

少女不想去思考有关自己爱人的事情，因为一旦想到安道尔，杀意便在骨髓中沸腾。

也许最初关注那个死人脸的英雄，是因为直觉的悸动。而在此之后，那个英雄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用巨剑挡下明枪暗箭，虽然安道尔不会笑，但少女知道他和自己一起互相掩护着前进，应该也是感觉是很开心的。

斯蒂尼喜欢安道尔。

比之前任何一个的男朋友都喜欢，比以前那些喜欢她屁股、胸部，或者是老爸的力量或勇者血脉的人都不同。

安道尔认可的是她的人格。

独一无二，思考着理解魔族这类离经叛道的想法，证明斯蒂尼是斯蒂尼，而不是“随便哪一个继承勇者血脉的人”的人格。安道尔认同这样的斯蒂尼，无关她的力量和名望。

斯蒂尼觉得，双方的想法应该都是这样，对彼此认可的不仅是力量。

正如安道尔常说的“具有意义的，不只有力量”，斯蒂尼没有高深的哲学休养，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但她就是很喜欢这句话。

这就是类似于“柏拉图恋爱”？

安道尔曾经在吹牛的时候说过，但她到最后也没听懂。

大概是吧。

斯蒂尼知道自己恋爱了，而且比曾经的任何一次都强烈，这次是遇到了真正的命定之人。她也知道安道尔的目光更多集中在青梅竹马瑞雯身上，所以她用尽全力表达自己的爱恋。

不害羞，不胆怯。因为这场被生命女神祝福的战争不允许害羞，不允许胆怯。

这可是……

“我的爱恋啊……”

斯蒂尼脑海中恰到好处的闪过三天前，安道尔满身疮痍的画面，但那却不是因为和魔族的战斗而受伤，自己也没能陪他一起熬过去。是安道尔一个人，为了自己、瑞雯，默默承受……

斯蒂尼将这些画面从小脑袋里挤出去，一点都不剩。完完全全用自己追查“噬心魔”的线索遮蔽，将重燃的怒焰压回胸膛，强行转换到猎魔专家的思考方式。

不行，不要去憎恨。我要去追那个魔族。

斯蒂尼这样对自己说。但效果不大，她的嘴唇颤抖着，偶尔露出下面咬紧的牙关。

在岔路口，斯蒂尼毫无犹豫地左转。好像根本没看路的样子，其实她有明确的目标。

从街上细微的气味，从路上微不可查的血迹，从若有若无的杀机，从隐晦的魔力波动。

斯蒂尼的小鼻子微微耸动，她知道，她的猎物不远了。

但其他人不知道，只当她是个疯子。

街上的行人都躲着她走，对她投以忌惮的目光。

安道尔也在承受着这样的视线吗？

明明我们在守护你们，为什么不理解。斯蒂尼很像这样向众人大吼，最后还是艰难地将这句话吞入腹中。

【自己解释不了，他们理解不了。】幻听袭来。

斯蒂尼不愿睡觉也有最近一段时间做噩梦的缘故，她忘了梦见什么，只记得那是极为恐怖的画面。而现在，本来只在梦中出现的幻听似乎也在现实重逢。

……三天不睡，果然太累了吗？

千头万绪的情愫冲开自我的封印，重新绽放。她想起自己扶起安道尔那时发生的事。

……从见到安道尔片刻后，马基赶到。他说了些什么。

自己说了些什么。

马基又说了些什么。

自己只回了一句，然后架起安道尔折返，前往生命神殿。

马基挥手，示意任何审问官都不要阻拦她。

当时说的对白无外乎咆哮和指责，尽管因为情绪激动，完全忘记了语言，却清晰记得——

——勇者斯蒂尼，自己生平第一次对“人”产生杀意。

斯蒂尼悚然，对自己害怕起来。

所以当她把爱人交给艾莉娜她们之后，自己守在门口，不敢再看到安道尔。不然她真怕自己暴怒之下去杀人。

躺下，那份暴怒就会重燃，闭上眼睛，杀意就会弥漫。翻滚的情绪让她无法入睡，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得不找点事做，否则斯蒂尼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些什么。

还好马基明事理，让所有审问官远离自己，而他也留在总部不出现，避免激化自己的怒火。

一个白裙女人与勇者擦肩而过。

斯蒂尼停下脚步，本就空洞大睁的眼睛瞪圆，慢慢回头。

“这就是勇者吗？初次见面，我是凯丽。”

女子也转过身，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和苦笑。胸口一道深深的剑痕从肩头延伸至侧肋，伤口的深处能看到两颗搏动的心脏。

“魔族，‘噬心魔’是你吧？”

“是，可是我是……”女子想要解释些什么。

斯蒂尼低头，强忍着笑意和杀意，打断了她的话：“这就够了，你为恶党，让我杀了你吧。”

【汝为恶党，死吧。】仿佛听过十七年的幻听从耳边响起，放大，回响。

可是斯蒂尼没有时间去追究了，她持剑的手不断在抖，已经压不住这份杀意了。

仿佛前世的亡灵站在她身后，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见他人的辩解和话语。随即与这具身体融为一体，斯蒂尼浸染了亡灵的杀意，习得了亡灵的技艺，共鸣了亡灵的仇恨。

杀。杀。杀。

无论是谁都好，请接下这份暴怒与杀意吧，否则，否则我会发疯的。

【于是我不想再思考，因为杀意容不得我再想些什么。】

斯蒂尼几乎丢弃掉所有理智，不在乎女子还想要辩白什么。亡灵借她的力与剑宣泄狂暴，借她的口与手倾诉杀意……

唯有，不能杀人这一点，她还记得。尽可能避开所有无辜行人，将魔族逼到行人稀薄的广场再展开攻势。

那亡灵也记得。

【不能杀人。】幻听的声音渐渐和印象重合，那人是谁呢……

不重要了。

她如同野兽撕咬般战斗，挥剑。

这里没有安道尔，不需要优雅，不需要乖巧，不需要淑女。

是的，安道尔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安道尔不在了，就算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他也看不到，所以放手去杀吧，就凭借这具身体最本能的杀意战斗！

用拳，用牙，用肘，用膝，用头。斯蒂尼和白裙女子的头狠狠撞在一起，同时血流满面，向后仰去。

太棒了，这份疼痛太棒了！安道尔，我可是和你一样，在流血哦。

就算女子化身为风也没用。斯蒂尼能使用更多更强的魔法，对她进行针对性狙击。

尽管因为魔王手握权柄，魔法的用处不大，斯蒂尼本人也在魔法学习上不勤奋。但斯蒂尼毕竟是勇者，血统让她的魔法水平达到人能够学习的巅峰。

仅仅是让自己的身体从物质转化为元素的魔法，“元素共鸣”而已，斯蒂尼不知和安道尔对练了多少次。

少女用魔力之手抓住这个魔族，与安道尔相比，女子使用的元素共鸣显得粗糙而拙劣，完全没有安道尔用的灵动和优雅。

就像完全凭借本能使用异能一样，没有进行过系统练习的技巧，在斯蒂尼百战的眼光来看，漏洞百出。

一拳殴打在魔族的腹部，尽管无法碰触到元素，但斯蒂尼输入的少量魔力与正常流动的元素产生拮抗，如果没能及时脱离“元素共鸣”这个不稳定的状态，这个魔族很快就会自灭。

果然，不久之后白裙女子捂着血肉模糊的腹部，从透明的风变回实体。

这种程度在和安道尔对战的时候，只能算起手式。

斯蒂尼嘴角带着歪曲的笑意，高高抬起剑柄，猛地砸在女子头上，当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女子也倒在地上，头上流出大量黑红色的血。

斯蒂尼掐住女子的脖子，将她提起，粘稠的血流到她手臂上，腐蚀掉表皮，却无法进一步腐蚀她紧致的肌肉。她举起剑，对准女子的眉心。

斯蒂尼是大萝莉体型，比白裙女子要矮不少，但接连收到重创的女子连自己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扒开斯蒂尼的手。

“这就结束了，魔族……”

【就这样，斩下她的头颅。】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到底……谁才是魔啊！”

女子不断挣扎，挡不了斯蒂尼的杀意。但在女子拼命摇头的时候，斯蒂尼偶然看到，那双猩红色眸子中，倒映出自己的脸庞。

自己丑恶的脸。

狂怒。

憎恨。

邪笑。

斯蒂尼看到了曾经认为浅薄的人的面孔，觉得是难看又恶心的情绪。

寄身的亡灵就在这一刹那被驱走了，带着不甘离开这具身体。

慢火烧灼的精神仿佛被当头泼下一碰冷水。她好像刚刚从恍惚的睡梦中醒来。还有更古怪的感觉，当她的精神冷静的时候，就凸现出来。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去理解思考魔族，而不是单纯的杀掉……

【就是杀，仅仅是杀，杀掉所有魔族。】亡灵走了，但那幻听似乎还在。

大概在自己迷茫的片刻，那白裙女子化身为风逃走了。

斯蒂尼呆呆凝视自己的左手，还保持着掐住咽喉的手势。

少女想起来了。

那个幻听……

【追上去，我能做到，追上去，斩下她的头颅。】

这个声音……就是自己啊！

“开……”

斯蒂尼又看看自己持剑的右手，试着挥剑。还能动。

但她就是觉得，这个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

周边的房屋被战斗的余波毁坏大半。

“为什么啊啊啊！”

人们远远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忌惮。

“我怎么会……我怎么会……我说过啊，我会去努力思考啊，去理解啊。”

斯蒂尼恍惚的追逐魔族远去的脚步，眼神中满是迷茫。

“我……怎么了？”

“那个幻听，那个梦……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