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李维伊……刚才我不该对你大呼小叫的……”

“呵呵，没什么，你不是第一个对我大呼小叫的家伙，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身形如同巨大的野兽一般的李维伊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用把之前的无礼行为放在心上。

此时我们俩正步行在一条联通了好几栋建筑屋顶的加固过的栈道上，在我们下方，被巨大的高墙围起来的“避难所”里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我之前对“废都”的认识。

“怎么样，小子，避难所的真实情况跟你想的有点不一样吧。”

“何止是不一样……简直是……”

我想不出贴切的词语来描述我的震撼，其实比起“避难所”，我觉得“伊甸园”才更适合形容我眼前这个欣欣向荣的小社会。

没有饥饿，没有冷漠，没有暴力，虽然在房屋和道路的质量之类的硬件方面比起原本的大都市略显寒酸，但生活在这的所有人的脸上都泛着和善的笑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市场，看到了饮食店，看到了像是医疗站一样的地方，还看到了在街道上嬉笑打闹着的儿童，当然，我也看到了不少之前跟我和维兰战斗过的那种穿着战斗服的“猎人”，但那些人全都没有携带武器，其他平民看她们的眼神中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恐惧”，而是充满了崇敬和自豪。

“……令人印象深刻。”

思考了半天之后，我用一个说了等于没说的短语评价了李维伊治下的世外桃源。

“很保守嘛，小子。我陪不少新来的人走过这条栈道，但就连最敌视我的‘原种主义者’也没法否认我在废都取得的巨大成功。”

“我没有否认你的成功……老实说，你治理下的避难所也许是我见过的最有活力，最友好的社区，如果这是在废都外面的世界，我甚至都有搬进这里跟你们一起生活的想法。”

“那是什么让你加上了‘在废都外面’这个有点刺耳的定语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我指着街道上的人群，表情复杂的看向了身边的巨人。

“那些人，她们……她们跟你一样，已经不是人类了，而且男人在哪？我看了一路，根本一个男人都没有见到啊，你该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把所有的男人全都杀了或者关起来了吧？”

“呵，是不是人类这件事得看你怎么看，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获得了以太恩惠的我们当然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不过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我们跟你熟悉的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不是么？恐惧来源于‘未知’，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你肯定会改变原本陈腐的想法。”

李维伊对我的直言不讳没有生气，比起原本那个喜欢羞辱挖苦别人的前GMIR高官，他现在给人的感觉确实稳重成熟了很多。

“至于男人的问题……我想维兰和玲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原因了吧。”

“嗯，说是机天使肆虐，男人都被那些东西弄死了。”

“没错，即使是现在，对正常男性来说，废都也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为了让文明的种子能顺利延续下去，避难所里的所有男人都被集中保护起来了，但就算这样，每旬都还是有男性死于机天使之手，对此我也手无策。”

“……机天使还能混进避难所里来杀人吗？”

“当然不可能，但那些见鬼的玩意实在太厉害了，人类，特别是男人，是不可能经受得起它们的诱惑的，我都有好几次差点中招。”

“保持贤者状态也会中招？”

“呵，不射到直不起腰，我甚至都不允许男人们来到地表，但就算这样也没用，甚至阉了都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戴上脑波隔离装置，尽可能的远离那些机械**。”

“有那么厉害！？这么说，我……我不是也很危险吗？”

“哈哈，对人类有致命诱惑的东西在见多识广的资讯聚合眼里，大概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吧。”

多角巨人毫不掩饰的吐露出了我的真实身份，在我错愕的注视下，他歪过脑袋露出了真正的野兽都露不出来的恐怖笑容。

“毕竟你是那种会喜欢上土气搓衣板的笨蛋嘛，我猜你舍身跑到这种地方，肯定也跟那个双马尾土包子脱不了干系。”

“伊希尔……你知道伊希尔在哪吗？”

“知道哦。”

李维伊再次随随便便的就说出了让我惊诧不已的话语，我觉得这家伙一定很喜欢欣赏我不知所措的表情。

“请务必告诉我！拜托了！”

“告诉你又能怎样，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还幻想挽回失去的东西吗？”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

我嘴巴颤颤巍巍的，说不出下面的话，虽然明知道等着自己的只会是令人心碎的噩耗，但我对伊希尔的感情绝对不是假的，就算只有一丝一毫，我也想更加的靠近她，更加的了解有关她的一切。

“她在蜂巢，或者用我们的话说，在终焉之塔。”

不等我战胜自己的心魔，察觉到了我的挣扎的李维伊冷笑着提前给出了答案。

顺着他的指向，我抬头看向了远方被黑云和闪电缠绕着的一栋违反物理常规的漂浮在空中的破碎大楼，一条粗大的光柱从上到下的贯穿了整个楼体，楼层的下方，是无穷无尽的旋转着的黑色气流和铺满了整个大地的类似李维伊身体上的鳞片一样的血红色结晶。

“那里就是‘蜂巢’……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痴痴的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巨塔，心里疑惑着之前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能发现那么显眼的一个地标。

在我将视线从那栋破碎的大厦上收回的时候，我和李维伊也来到了栈道，以及街道的尽头。

耸立在此的建筑物是一栋曾经的警察局，不是我曾经战斗过的西城区警局，但整体结构看上去也跟那边差不了多少。

“这就是你的王宫？”

在穿过有守卫把守的楼顶大门后，我笑着调侃了李维伊一句。

“比起王宫，看上去更像是后宫吧，哈哈哈。”

李维伊对我的俏皮话回以开心的大笑，但随着我们的深入，我很快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供统治者享乐的场所，反而更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兵营，穿着类似宗教服饰一般的白袍并且携带有武器的年轻女性非常的多，她们中的一些人甚至长着跟李维伊一样的尾巴和鳞片。

“先知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北边的‘丰灵’正在不断蚕食外墙，以太灯的功率又下降了，南边的机天使，还有东边的军团……”

在带着我来到了一间办公室一样的地方后，一名蒙着面，穿着样式复杂的华丽白袍的女子立即朝我们的方向引了上来，不过还没等她把嘴里的话说完，李维伊就挥着手将她打发到了一边。

“安静，我的孩子，今天我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见，你先去忙别的吧，半个小时之内不要来打扰我们，也别让别人来打扰我们。”

“……是的，先知大人，谨遵您的指示。”

听得出来，蒙面女子对李维伊的冷落十分不满，不过看样子她也没有要当面忤逆“先知”的意思。

等女子走后，李维伊挥手示意我坐到了沙发上，但刚一落座我就发现，这间办公室里的结晶饰品不是一般的多，这种被玲称为“星晶”的东西不管怎么看都跟李维伊身上的那些鳞片惊人的相似。

“固体以太，也经常被称为‘星晶’，你应该对它们已经不陌生了吧。”

注意到了我的好奇，李维伊简单的为我介绍了自己的收藏。

“陌生倒是不陌生，但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我还不知道呢。”

“维兰没跟你说过吗？”

“只有玲告诉过我，这东西可以穿过时空裂缝，影响其他的维度世界。”

“没错，这是万能的以太对我们的最大恩赐，透过星晶，终有一天我们会征服次元之壁，重返我们的世界。”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李维伊，你身上那些东西……也是星晶吗？”

“这些？是的。星晶是固化的以太，只要接触到有机物，以太就会固化。”

说到这，李维伊得意的扬起了下巴。

“有机物如果沉浸在以太流中，一次性遭受大量以太的辐射，立刻就会变成星晶石，灵魂和意识被永远封在石头之中，承受永恒的折磨。但如果每次都只让少量的以太流经身体，那么不但没有害处，还会极大的提升各项身体能力，甚至还能治愈伤口和延长寿命。它的神奇之处你刚才也体会过了吧。”

“嗯……没想到对仿生躯体也有效，不过我还是少照一点比较好，我可不想变成你那副样子。”

“变成我的样子有什么不好的？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我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超人’，而且我已经可以不依赖星晶制品，仅靠肉身部分穿越维度裂缝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能离开废都。”

“没错，离开废都，这是多少代废都人的共同心愿！如果我能成功的话，其他人也一定可以办到，所以我们只要耐心的等待彻底‘进化’的那一天到来便是。安全，温饱，秩序，强大的精神，甚至是无尽的生命，在那伟大的一天到来之前，你还能祈求别的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啊，‘先知大人’。”

“我想说的话早就已经说过了，现在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不惜绑架一个小丫头也要阻止普罗米修斯的复活了么？”

一反之前平和的口气，李维伊的眼中再次闪烁出了我熟悉的寒光。

“那个恶魔会破坏一切，我的努力，避难所，废都，人类的进化，一切的一切！它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想法，它所缺乏的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邪恶盟友，一个妄图统治废都的野心家！”

“……你说玲是这样的野心……家？”

“她？她当然不是，但她的亲生父亲，那个被人们憎恶的蔑称为‘黄衣异端’的家伙，极有可能……不，已经不用说可能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派出爪牙袭击你和维兰？你以为他这么多年对玲不管不顾，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要将她抓回去？答案不是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吗。”

“为了普罗米菲。”

李维伊的质问让我产生了一个相当合理的推断，不过这并不能解决我所有的疑惑。

这家伙给我灌输这些信息的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他接下来就要提出一个让我无法回绝的要求了。

“不用兜圈子了，李警督，你以前可不是靠嘴吃饭的人。”

“呵呵，我想说什么，其实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你想让我去黄衣异端那里抢回普罗米菲和玲。但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这个。”

“哈，你确实成长了不少啊，臭小子。”

听完我的话，李维伊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野兽一样的笑容。

“我会给你‘理之子’的位置，如预言中所说的那样邀请你与我共治废都，你会成为这里的‘神’，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不想这么麻烦，我也可以给你建一个隐蔽的新家，让你平淡简单的在废都里过上衣食无忧的轻松生活。怎么样？”

“听起来还不坏啊，但经验告诉我，获得和付出不对等的所谓‘交易’，通通都是陷阱。况且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成功，又或者我一定不会背叛你呢？也许我一出去就死了，也许我会选那个‘黄衣异端’——如果普罗米菲对他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么他的出价一定不会比你更低才是。”

“哈哈哈，学坏了啊，你这臭小子！当年那个满脑子正义的傻乎乎的你可是不会跟警察叔叔讨价还价的哦~”

“谁知道呢，当人无法改变环境的时候，也许环境就会来改变人了吧。”

我盯着李维伊身上的鳞片和尾巴，用与他同样洪亮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黄衣异端到底是谁……你又为什么那么想干掉他？”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因为他是玲的父亲？”

“与那无关。”

“忘了那只疯疯癫癫的乌鸦吧，避难所里的好女人多得是。”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李维伊对我的无端臆测让我火冒三丈，果然这家伙无论过去多久，都是最让我讨厌的家伙没有之一。

“我当然在听，不过直到现在我也没听到一个有用的音节啊。”

看到我生气的样子，李维伊笑得跟欢了。他那张长着尖牙的大嘴一张一合间，喷吐出的满是对我的轻蔑。

“不想当正义战士的话，那我也不用再费劲的跟你说那些你永远也不会懂的大道理了。”

将大腿搭上了桌子的长角巨人这么对我说道。

“还是照老规矩来玩大人的游戏吧，规则很简单，我的第一张牌是席尔瓦·维兰，你敢跟黄衣异端勾搭，那女人就死定了。”

“……真是卑鄙！你们可是一起战斗过来的伙伴啊！”

“为了避难所里的几千条人命，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又算得了什么？她要是再长点脑子，肯定会感谢我的。”

“你没救了！”

“没救的是你，臭小子，我的第二张牌就是你的小命。等会，我会给你一台AS，毕竟没有AS，光凭你自己是哪也去不了的，不过别误会了，那台装了炸弹的AS你上去之后就没法轻易下来，如果你搞不定黄衣异端，那就跟他一起去死好了。”

“你……李维伊，你……你真是太恶毒了！”

“你管这叫恶毒？赤道环区立幼儿园的寒假作业都比这更没人性！你看，我好歹告诉过你你会怎么死了，不是么？”

“……王八蛋，你手里肯定还握着第三张牌吧！”

“没错，这最后的一张牌，就是进入‘蜂巢’的办法。我知道怎么进去哦，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我不但知道怎么进去，还知道你心爱的那个蠢丫头被困在了哪。偷偷告诉你，她还活着。你想见她的话，就把黄衣异端的脑袋和那个该死的普罗米修斯带回来，不然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休想再看到那丫头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程度！”

被李维伊接二连三的“重击”给完全击到的我，痛苦的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他不是好人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明知他不是好人，我还会一步步的落到眼下这么凄惨的地步。

“你就真的这么讨厌那个黄衣异端和普罗米修斯吗！”

“看到了吗？这张照片。”

作为对我的回应，缓步走到我身边的李维伊从自己的白袍中拿出了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老照片，在数码产品大行其道的今天，这样的胶卷照片非常的罕见。

“这个是我，这个是我的爱人，李心怡，其他这些是我的好兄弟，我们这伙人一起在赤道环的贫民区长大，什么地狱都见识过了，我至今还记得心怡第一次来到永饶星时那兴奋的样子，我跟她说过，我会一辈子爱她，保护她，我会实现我的诺言，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用上什么手段……现在你理解了么，小子？”

不等我回话，收起了照片的李维伊就掐着我的脖子像提小鸡一样的将我提了起来。

“我不在乎什么人类，也不在乎什么永饶，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未来，现在不管是你，阿尔伯特，黄衣异端，还是普罗米修斯……都休想再从我这里夺走任何东西，哪怕那是曾经属于你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