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已成为人间地狱的河滩约摸十分钟后，我和诺艾尔沿着溪水来到了与艾吉斯他们约定的地点。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诺艾尔忙着向空军确认C区友军的情况，而我则是偷偷联系上了克鲁塞，向她反映了炮兵数据库的问题。

“我知道了，已经在着手处理，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克鲁塞信誓旦旦的向我做了保证，对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刚才也是多亏了她的及时插话，不然我差一点就要害得诺艾尔队长再次身陷囹圄。

‘希尔德，你还好么？’

忙于协助友军撤退的中尉他们没能及时赶到集合点，于是我赶紧趁这个机会询问起希尔德的情况，这个救了诺艾尔真正功臣对我的关心根本就爱答不理，同步率低下还要强行启动E模式的结果就是让她累得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开口说话。

‘粒子储量低下，为了保证战斗躯体能正常工作，所有的核心机能将全部离线……希鲁，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记得找技术员补充粒子……我……我得……休息一下……’

‘好好休息吧，希尔德，对不起……又逼着你做了过分的事，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带你平安回去的。’

‘说得好听……没有我，你连路都不会走……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交给你了……最后提醒你一句吧，不要再为那些不值得的事情拼命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喂喂喂，别搞得像遗言一样啊，你还没死啦！’

察觉到希尔德的状况有些不对，我赶紧换上了轻松的语气想要调节一下气氛，谁曾想听到我这么说，那个虚拟的女人反常的笑了起来，等笑够了之后，她故意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睛向我告了别。

‘谁知道呢，希鲁，也许我从来就没有活过吧。’

说完这句话，希尔德不见了，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印在我瞳孔上的数据图表以及身体的一部分力量。在习惯了纳米神经元的辅助后，一下子重新变回普通人我还真的有点不适应，不过我依然有战斗躯体的保护，比起真正的人类，这已经不知道强上了多少倍了。

【那我这样的，又到底算不算‘活着’呢？】

我苦笑着反问了一句自己，只是并不聪慧，也从来没有涉猎过相关知识的我对于‘生’与‘死’这种严肃的哲学问题根本就毫无头绪。如果大脑还在活动就算‘活着’的话，那么可不可以说，‘意识’而不是‘身体’，才是决定人之所以为人的首要条件？

【要是这话说出去……我大概就要蹲大牢了吧。】

一想到这是被学术界批驳了无数次的‘唯心主义’论点，我就忍不住想要叹气。事实上，现代社会是以有机物占身体的比例来决定某个存在是不是‘人类’的。包括地球，永饶和行星联合在内的大部分星球，都颁布了“人类健全法”。这部法律规定，只要一个人的身体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部分是机械或者类似机械的人造物，就将被剥夺一切公民权力，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从法律层面上来说，我都已经不再是“人”了。

【算了，还是别想了……】

在切身的体会到了“思考的痛苦”之后，我摇着头将所有的迷思全都赶出了脑海。法理和哲学上的问题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眼下的任务。

“Chimera1，Wicca，我们来了。”

正当此时，艾吉斯中尉的声音响在了通讯器里，很快，我就用摄像头捕捉到了他和维兰军士发来的信号。等中尉一到，诺艾尔立刻就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自己身边，她已经等不及要用安全性更高的‘接触通讯’来与我们讨论下一阶段的作战了。

“小艾，着陆区的情况怎么样，139团的人撤退了么？”

“都撤了，不过追击他们的游击队也发现了我们的着陆区，我已经向HQ请求了增援，少校说她会另派一支部队来协助着陆区的防御。”

“哼，小喵这家伙意外的很上道嘛……B区那边你有什么新消息么？游击队已经架好了干扰器，我一直都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们。”

“是，我询问了一下C区撤下来的士兵，综合已有情报，B区的情况大概是这样……”

干练的艾吉斯一边说一边向我们的机载电脑发送了经过标识的卫星图像，并且根据图像简单的介绍了B区的战况。

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我们了解到B区的友军正依靠火力支援，死命坚守着一片高地，FLF游击队从北，西北，南，三个方向上包围了他们。高地的东边是悬崖峭壁，不管是步兵还是AS都难以攀登，西面是一片视野良好的洼地，非常方便AS的机动，而且从卫星图像上看，那附近也没有发现游击队的行踪。

“维兰军士，你是什么意见？”

听完了中尉的简报，诺艾尔马上询问起在场的另外一名队员。

“我认为西面的洼地是陷阱，游击队的目的是持续施压，迫使高地上的我军选择从西面撤退……考虑到洼地的开阔地形，游击队只要在周围的林地里埋伏少量部队就能轻松的歼灭他们。”

维兰军士想都没想的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嗯，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很简单，我们直接北上，与高地上的友军前后夹击南部的游击队，然后用AS掩护他们返回着陆区，断后的工作可以交给炮兵和空军来做。”

“不愧是炒米（Chrome），非常稳健的作战计划！只是这样的计划是个人都能想到……游击队的指挥官会比我们更笨么？”

诺艾尔不动声色的否定了维兰，这让这个曾经的地球军人有点尴尬。虽然因为阶级的差异，她不敢明着对诺艾尔表达不满，不过从说话的语气上，我也能听得出来女军士并不服气。

“那么队长你有什么高见呢？”

“我没有什么高见啦，但要是我是游击队的指挥官，那么我肯定会在敌人援军可能攻来的方向上有所防备……现在游击队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南方有个着陆区了，再从南向北攻击他们，不会显得太笨了么？”

“哦？所以我们要绕一大圈从北面进行攻击吗？”

“当然不，我才懒得浪费时间呢，我要去西面的洼地！”

诺艾尔语惊四座，即使隔着AS的外装甲，我也能感觉得到维兰军士的怒火。

“什么意思？明知是陷阱还要去踩，你要叫我们白白送死么？”

“呃……少校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理由，军士你别着急嘛……哈金斯少校，别兜圈子了，快说说你的想法吧。”

同样察觉到了气氛异常的艾吉斯，赶紧跳出来当起了和事佬，诺艾尔也不推辞，马上就着地图用非常快的语速陈述了自己的计划。

“很简单啦，就是我们先去西边的洼地躲好，然后叫高地上的友军装作中计的样子往西移动，等到埋伏的游击队跳出来，我们就呼叫炮击把他们炸上天，那里的地形那么开阔，借游击队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追，省下了护送的时间，我们就能早点收工回家洗澡啦~”

“所以你脑子里只有洗澡水么？游击队架了干扰器，你要怎么让友军配合你的行动，难不成还要空投几个通讯兵下去？”

气头上的维兰，不依不饶的想要找茬，诺艾尔没有跟她争论，而是动手轻轻的在高地的东面标了个箭头。

“派个人从这里上去不就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得容易，那边是八十多度的陡坡，没有专业工具，人类都上不去，AS要怎么上去？”

“一般的AS确实是上不去……但要是‘百夫长’就一定没问题了！小艾，你把备用的吸附翼带来了吗？”

再次语出惊人的诺艾尔，转过摄像头看向了中尉的方向，得到艾吉斯的肯定答复后，这个在我看来满脑子都是歪门邪道的女人大手一挥，果断的终结了话题。

“于是就是这样，这边的炮击导引就交给小艾了，维兰你可要好好的保护他哦，至于小希你嘛……随便你啦，只要别再干什么傻事就行了。”

“什么叫干傻事啊！我……我刚才……”

不等我开口解释，诺艾尔已经挂断了通讯，看着在中尉的帮助下小心的装设着吸附翼的‘百夫长’，我有话没处说，有劲没处使，就别提有多郁闷了。

“Wicca，别难过，你没做错什么，我和Cherubim通过数据链看了全程，如果当时在场的是我，我也会跳出去的。”

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抑郁，艾吉斯中尉甜甜的声音很快就响在了我的耳畔，虽然我明知他是在安慰我，但我还是有些激动，毕竟我很难遇到一个理解我的人。

“Princess……谢谢你这么说，如果当时跳出去的是你，或许Chimera1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也难说哦，她就是那样的人啦，比起被人保护，更喜欢默默的承担一切……其实我想Chimera1也没真生你的气，她大概只是有些不习惯有个比她还强的人站在她的身后吧。”

“是这样么……”

“是的哦，别看Chimera1那个样子，她可比你想象的敏感得多呢。”

艾吉斯边说边轻轻的笑了笑，结果还没等他笑够，诺艾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个长着虎牙的女人不知道是有超能力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一下就知道了我和中尉的私聊内容。

“敏感你个大头鬼啊，我看你是又想被捏脸了，明天我就把你穿女装混在女兵队里的照片传去给你老婆看，看你不跪穿烤箱盘！”

“不要啊，我错了……别这样……我什么都没说啦！”

被戳到了软肋的艾吉斯连连讨饶，只不过比起诺艾尔的超能力，更让我惊奇的是中尉居然是个已婚人士。本来对话题没什么兴趣的维兰一听这个也来了精神，同样是16TH新人的她似乎也十分好奇这个女装军官的私人生活。

“Princess，你……你结过婚？对方是男性吗？”

“怎么可能！我老婆当然是女的啊！”

“……怎么想都不觉得‘当然’，夫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们家是开咖啡店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店里的‘看板娘’，现在她已经继承她父亲的店，当上老板了。咖啡店就在奥利维亚的骑士区，休假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去照顾一下生意哦~我给你们打折。”

艾吉斯缓缓曝出了爱人的身份，言语之间溢满了幸福，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维兰现在的状态显然也跟我差不了多少。

“Princess，你们有孩子了么？还有，店里的‘看板娘’……现在不会是你在当吧？”

“孩子还没有，‘看板娘’我有空的时候会当一下。”

“还真是你在当啊！”

“……也没规定一定要女的啊。”

中尉接下来的话语更加让我吃惊，一想象他穿着女装举着广告牌上街的样子我就想要吐血。当然，以我现在的立场是不好对此发表意见的，反正中尉的老婆都不在乎，我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好啦好啦，你们开战之前拼命立FLAG是想怎么样嘛！都给我晚点再回老家结婚！”

眼看通讯频道快要变成女人的八卦场，给机体装好了吸附翼的诺艾尔赶紧插了进来，知道分寸的中尉和维兰都不再言语，我也只好乖乖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现在是1045时，大家按照计划行动，作战预计在1055时展开，注意我的信号弹，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就用光信号灯来联系。”

在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后，诺艾尔驾着她那台重新武装好了的‘百夫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为了赶上作战时间，我们剩下的三个人也只得马上动身赶往预定的地点。

通往高地的路并不好走，虽然我们很早就看到了那处圆盘形状的高台，但真正来到它西边的洼地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两台‘游骑兵’糟糕的地形适应性在行军中暴露无遗，要不是老爷子和22TH的整备兵们下了一番功夫，也许它们都没法成功的穿越森林。

在我们经过高地南方的时候，维兰敏锐的发现了埋伏在这里的AS，不过中尉为了达成攻击的突然性，只是标出了他们的位置，并没有马上呼叫火力支援将他们消灭。与中尉的谨慎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高台上被围困的友军，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拼命的呼叫炮击和空袭，高台四周爆炸的闪光一直不停，窜起的火光和烟云甚至都遮住了半边夜空。

【这帮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让我皱紧了眉头，几个月前李维伊嘲讽和平维持军的时候我还很生气，结果事实证明他根本就没有说错。也多亏了现在对阵的是FLF，我方火力上还能占到一点优势，要是跟联合军这种程度的敌人对上，没有地球人撑腰，前线部队怕是一天都没法坚持下来。

“好了，就是这里了，视野开阔，隐蔽性也好，等Chimera1的信号一来，我们就大干一场！大家加油！”

在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后，艾吉斯选了一处翘起的岩石作为掩体，维兰军士举着无后坐力炮埋伏在了他的侧翼，而我则是握着自己的步枪和其他辅助设备，在前方的树篱处设立了一个小小的观察阵地。

【这哪里是洼地，根本就是沼泽吧……】

看着林木线下方泥泞不堪的低地，我不由得为即将穿过这里的友军捏了把汗，这样的地形虽然方便AS机动，但对于轻步兵来说却是一场噩梦。游击队只要在洼地边缘上架几挺机枪就能将此处变成一个血腥的屠宰场，幸好他们的炮击指挥所已经被端掉了，不然有迫击炮的轰炸，高地上的友军插着翅膀也不可能飞过这里。

“嘿，Wicca，听得到么？”

就在我为接下来的作战卖力的架设探测器之时，AS的通讯器里突然响起了维兰军士的声音。起初我还以为她想跟我讨论接下来的战斗，谁曾想一开口，这个严厉的女人就把我狠狠的训了一通。

“大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你混进16TH有什么目的。我只想提醒你，这里是战场，稍一疏忽，大家都要没命，要是你敢胡来，我不介意从后面给你一炮！”

“我没有胡来，我只是……我……”

听到维兰的威胁，我试图反驳，但话到了嘴边我又说不出口。此时在我脑海里呈现出的是燃烧的火河和希尔德的那句‘好好活着’，即使我不认为保护诺艾尔队长是‘不值得’的事，我也没法否认自己之前的举动确实不够理智。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冲动了，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Cherubim。”

稍微冷静了一些后，我马上压低声音道了歉，不过我满怀诚意的致歉却没能得到维兰的原谅，这个老兵根本不顾及军衔的差异，当场就向我撂下了狠话，就好像她才是16TH真正的指挥官一样。

“我可以给你机会，但敌人不会给我们机会，你要是没有觉悟，就别上战场害人！说到底，这就不是GMIR的大小姐该来的地方，如果你还有点廉耻，下次就别来添乱了！”

“……”

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女性，被维兰一口一个‘大小姐’的讽刺着，心里也实在是有些难受。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此时的焦躁，但在阵前这么贬斥自己的同伴，怎么想我都觉得很没有道理。

【……或许在她眼里，我根本就不算是“同伴”吧。】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立刻就低落了下来，几个月前初到16TH的一幕幕又一次的闪现在了我的眼前。在军队中，没有实力的人是绝对不会得到认可的，军阶，从属，这些外在的光环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要证明给她看……我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看！】

暗自下定了决心的我果断的挂断了维兰的通讯，丢下了原本准备架设的探测器，转而拿起了手边的AR步枪。

就在这时，一发白色的信号弹穿过了高地上空的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