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我一开始没能明白这个字的含义。因为它出现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我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俄文格斯怎么可能会死嘛！你看，他不是就在这里，刚才还一副要干掉我的样子和我战斗吗？

但是，很快我就接受了现实。

因为，那副笑容正无言的告诉我——他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实。

俄文格斯，确实要死了。

【为什么.....】

我握紧拳头，然后低声向他发出询问。

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一连串的疑问与事件。接下来不是应该大家一起好好享受明天的银白祭，然后再次一同为结束阿尔塞茵的龙灾而战斗吗？为什么却....

【起初，只是些许的声音。】

俄文格斯坐下来，然后看着手中的长枪，缓缓说道。

【就像是恶魔的低喃一般，夹杂着憎恨与恶意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不过这都没什么，毕竟我早就知道这是由尼德霍格的恶意制成的诅咒之枪，会有诅咒这点我早就有所准备，倒不如说只是这种程度的诅咒也太轻松了。但是，当我在某一天使用尼德霍格之刺，偶然瞥见倒映在湖中的自己的模样后，我才终于明白这把枪的诅咒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俄文格斯将手伸到自己的左眼，然后轻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我的左眼完全变成了龙的样子，接着是右眼，然后是腿部与手臂的位置出现了龙鳞。最后....啊，最后的模样你也看到了。翅膀与尾巴，以及近乎于全身的龙鳞化。每当我使用尼德霍格之刺的力量，我的身体就会愈加趋近于龙的模样。这就是尼德霍格之刺真正的诅咒。每一次的使用都会给使用者带来更加强大的力量，同时，也会逐渐侵蚀使用者的身体，将他的模样与意志转化为邪龙的眷属。我可以感觉到，那个盘旋在脑内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仅仅是身体，我的精神也逐渐趋近龙的模样。甚至有时候我都无法感知到自我的存在，只是单纯的想要破坏一切，诅咒一切.....而现在，那个声音已经近到就像是刻在我的脑中一样了。下两次....不，下一次使用尼德霍格之刺的时候，我就会失去自我，完全变成邪龙的眷属吧。本来，我是打算在这里被你杀死，然后将一切托付给你。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老好人。看来，只能等下一次我亲手杀了自己了....】

【这种事情....！】

也太残酷了吧——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面对那张笑脸我根本无法说出这句话。

一生都在为了阿尔塞茵与自己心中描绘的理想世界而与龙战斗的人，最后要杀死的龙却是自己。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实吗？

【早知道这样的话，刚才我——】

【你是做不到的人，真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俄文格斯打断了我的话，然后说道。

【你是做不到的。】

他再次重复了一次。虽然很不甘心，虽然想要反驳，但是话语却怎么样都无法说出口。最后，我只能咬着牙，嘴里轻声咒骂着【可恶】转过了目光。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真人。】

明明是自己要被诅咒吞噬，俄文格斯却反而安慰起了我。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飘舞的白雪，然后说道。

【我在握住这把枪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没什么，只是我要先走一步罢了。和亚莲，齐日娜，以及那些将灵魂铭刻在这把剑上的同伴一样。为了心中的理想与信念举起武器，拼命战斗，然后带着遗憾与满足，将信念传递给后人死去，仅此而已。而且——】

他转过头，对着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说道。

【我找到了能代替我守护阿尔塞茵的人。】

啊，那个笑容是如此的安心与满足。明明是在夜晚，明明是在雪天，但那个笑容却如同太阳一般闪耀，没有丝毫的阴霾。

【但是，我——】

【我已经没有多久的日子可以活了，毕竟是在这个阿尔塞茵，下一个必须使用尼德霍格之刺的时机总会到来。】

俄文格斯再次打断我的话，他慢慢收起笑容并转过了头，然后抚摸着尼德霍格之刺，说道。

【那个时机可能是一星期后，也可能就是明天。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无论我如何挣扎，如何反抗，都无法摆脱的现实。我已经无法继续守护这座城市，守护我的同伴与家人了.....所以，我才想在自己死之前，找到一个能够将我的家人与这座大家一直守护的城市托付给他的人。那个能够代替我实现与亚莲他们曾经梦想的那个没有龙灾，大家都能和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一样在河边一边吵闹，一边欢笑着钓鱼的和平世界的人。所以，我才想知道。那一天在克克拉特村我遇见的那个少年，那个拥有着和新月王一样的圣剑，并且可以为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感到愤怒，悲伤并拼命保护他的人是否是我想要寻找的存在。我接近你们，并有意的向你们传递零散的线索，指引你们一点点接近真相。我一直在观察，你们是和那些随处可见的冒险者一样只是为了荣誉与金钱而来的，还是真正想要拯救阿尔塞茵才站到这里。然后，在伯爵府我得到了你的答案。接着，在卡利亚之森我见证了你的回答。“啊，这个人果然是我要寻找的人”。我是多么的开心，在失去了亚莲与齐日娜之后，这是唯一能让我继续战斗下去的动力了。你永远无法知道，真人，能够遇见你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幸运。所以，我才下定了决心，并开始了我“最后的战斗”，也就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如果你这就这样死去，那么也只能说你只是这样程度的人罢了，这样的人就算没死在我的手下也早晚会死在杰拉斯的手中。不过，你却超出我想象的完成了我的考验.....呵，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渡边真人。】

俄文格斯轻轻笑了下，然后说道。

【你的勇气，你的为人，你的灵魂，你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闪耀，又是如此的温柔。你可以为素不平生的孩子而向龙群举起剑刃，你可以为仅有一面之缘的龙骑士而感到哀伤愤怒。面对里古斯塔，你没有失去冷静，甚至不惜冒着死亡的风险阻止了由于愤怒陷入暴走的我。而在遭到我的背叛后，你却看到了我隐藏的真心，然后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想要拯救阿尔塞茵。这份心情就如同这片白雪一般纯粹，没有半句的谎言。所以，我才能够下定决心，将这份继承了千年的意志，凝聚了数万人祈愿与希望的剑交付给你。】

他转过了头。

那副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笑意，他的脸上写满了严肃与期望，以及些许的放心与满足。

然后，龙骑士伸出手对我说道。

【渡边真人，你能够代替我....代替我们守护阿尔塞茵，结束这场千年的灾厄，将真正的和平带给这座雪之都吗？】

或许，他最开始是为了复仇才走上了这条路。

隐藏住内心的仇恨，浑身沾满鲜血，挥舞着剑，如同怪物一样在死亡的道路上行走。

但是，在遇见了一些人后，他渐渐捡回了自己一度丢失的东西。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这座城市，这座他与那些改变自己的家人生活的城市。他刚才这样对我道，说我的心情没有半点谎言，如果白雪一般纯粹。但是，他却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他才是这座雪之都最美丽的白雪。

想要守护这座城市，想要实现与自己家人的梦想，想要创造一个虽然很平凡不过却无比幸福的和平世界。

他说，他已经无法做到的了。被邪龙诅咒的将死之人只有终结的末路，他早已无法实现约定，也无法见证梦想成真的那一刻。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

我想起了亚莲与齐日娜最后的笑容，以及面前这个比谁都要爱着这个让他变回人类的城市的男人，并下定了决心。

这绝对不是终结，这绝对不是最后。

所以，我的回答的是。

【确实。既然自己已经无法做到便寻找值得托付一切的人，既然自己无法拯救就将自己的心愿传递给下一个想要拯救阿尔塞茵的人。这虽然听起来很悲伤，不过也确实是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也就是说——】

【但是，我拒绝。】

我没有去看俄文格斯现在脸上的表情，不过现在的他一定看上去十分狼狈吧。

我转过头，和他一样坐在地上，并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将自己的手抱在后脑勺抬起头，注视着被灯火点缀的雪之都说道。

【我啊，脑袋不是很好，所以不是很懂那些麻烦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一个普通的不能够再普通的冒险者罢了。我不知道什么尼德霍格的诅咒，也不管你下了什么决心。对我这种笨蛋冒险者而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我没有去看俄文格斯的表情，只是抬起头，看着夜空说道。

【帮助自己的朋友，仅此而已。】

啊，没错，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了。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又或者是即将到来的明天都是如此。

所以，这一次我也——

我轻轻笑了下，然后转过头，无视掉俄文格斯伸过来的手，然后对他伸出手，说道。

【我和你约定，俄文格斯。】

我看着他写满动摇的双眼，然后一字一句的将我此刻的心情传达给了对方。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尼德霍格的诅咒？哈！让它见鬼去吧！我们会一起为这场持续千年的龙灾画上句点，我们会一起在这里见证你...不，是你们所期待的那个平凡而又无比幸福的世界的到来。对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钓鱼吧！你，我，在叫上蒂法，雫，艾尔与莉亚，找一处乡下的小溪，然后比赛看谁钓的多。我想，那一定会很开心....恩？你怎么了？】

我注意到俄文格斯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而且有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落，并融在了脚下的白雪之中。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那两个已经不在这里的笨蛋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话语中指的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让他取回了人的内心，让他找回了家庭的温暖，并先我一步，早已与他立下这个约定的，无比重要的两位“家人”。

俄文格斯擦了擦眼角留下的泪水，然后“噗”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笑容夹杂着泪水，痛苦中又闪烁着些许的喜悦。他注视着那把插在自己面前的龙骑士之剑，然后用略带哭腔的语气说道。

【你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真人....不过，钓鱼....吗？听起来很开心啊.....不，是一定很开心吧。】

他抬起头，轻轻闭上眼，然后笑着说道。

白雪在他身边飘舞，漆黑的夜空下，龙骑士之剑就那样默默的陪在他的身边，就好像是代替那两个已经离开的人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等他再次张开眼的时候，那双澄澈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丝毫的迷茫，就像是下定了某样决心一样。

【我知道了，真人，我和你约定，，我不会再随便放弃生命，我会连着齐日娜与亚莲的份一起战斗到最后，然后见证这场战斗的终焉。不然，他们两个也会生气的吧。】

【哈哈，确实，那两个人生起气来绝对很恐怖。】

【是吧？】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轻轻对了一下拳头。

就像是在卡利亚之森的时候。

就像是在龙骑士之墓前的时候。

然后，就像是他无数次与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回去吧。】

【说的也是，毕竟明天就是银白祭了，还要好好准备下才行。】

【是啊，要好好准....恩？俄文格斯....你这家伙那种说法....难不成你明天有约会！？】

【咻咻——你猜啊？】

【可，可恶！你竟然偷跑！明天独自一人寂寞逛祭典的单身狗只有我一人吗！】

只是在此刻，这片刻的休憩。

忘记了悲伤，忘记了龙灾，忘记了烦恼。

就像是他一直所期待的那个世界一样，与朋友一起在雪地间漫步，然后互相打闹着。

只是这一刻的话，神明大人应该也会原谅的吧？

我笑着抬起头，然后注视着夜空。在不知不觉中，漫天的白雪已经停止，乌云散去，北方的明月高悬在夜空。为这原本就披上了银白面纱的大地增添了新的梦幻感。

于是，就这样，这漫长的一天终于拉下了帷幕。

旧的舞台已经宣告了结束。然后，在我们不知觉间，新的舞台正悄悄拉开了帷——

【不过，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来着？】

【欸？】

俄文格斯突然的话语勾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歪着脑袋稍微思考了一会。

忘了什么？没有吧，钱包在，夜樱也在，圣剑....啊。

想起来了，我们到底忘记了什么。

某个从一开始就被绑架，然后现在还被绑在树上的，那个银发少女。

我与俄文格斯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接着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身后，然后——

【轰！！！】

宛如炸弹爆炸一样的轰鸣声伴随着一阵强风在我们身后炸裂开来。银色的光芒划破天际，接着如同利刃侵斜下来，吞噬了沿途的一切。树木，白雪，岩石，甚至是天上的月亮都被夺去了光辉。在此刻，只有这银白的光才是世界的唯一。

然后，银色之光渐渐消散，世界逐渐回归了原本的模样，只有那深深的划痕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存在。

接着，声音响了起来。

啪。啪。啪。

耳边穿来了脚步声。明明是走在雪地上，不过那声音却清晰的格外恐怖。

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银发的恶魔，出现了。

她低着脑袋，刘海遮住了双眼，双手随着她飘忽不定的脚步仿佛是没有骨头一般左右摇摆着。

【哈..哈哈...哈哈哈....】

轻飘飘的笑声不禁让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身上所散发的阴暗杀气完全无法将其与“圣剑”联系在一起。

她就这样一点点朝我们靠近，然后，在距我们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时。她停了下来，只见她慢慢抬起头，嘴角咬着凌乱的发丝，然后用沉淀着比宇宙还要深邃的黑暗的赤瞳注视着我们，缓缓说道。

【我说你们啊。擅自把我绑过来也就算了。之后又突然向我坦白一切让我理解也算了。为了见证真人的决意而把我绑起来还设置了结界我也大度的表示了理解。后面却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们不顾在那边拼命大叫的我，竟然真的厮杀起来我也不追究了。最后你们又理解了彼此，不管身后安心下来并默默等着你们解开结界的蒂法小姐，在那边聊了起来还许下什么约定啥的我也原谅了！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但是啊！！！】

蒂法吸着鼻子，然后含着泪对我们哭喊道。

【你们彻底把我忘记然后就这样开心的回去了是想怎么样嘛！你们知道我一个人在那是多绝望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周围的魔兽越来越多，还有虫子从树干中钻出来...不管我怎么喊你们，你们都不回头，只是有说有笑的抛弃了在那边独自一人哭泣的我.....好冷啊，好饿啊，好渴啊，好困啊，好累啊，好害怕啊，然后——】

就像是恐怖电影中演烂的环节一样，蒂法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她瞪着空洞的双眼，然后歪着脖子，对我们说道。

【我好恨啊。】

再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我和俄文格斯便转身开始了狂奔。然后近乎是在我们离开原地的同时，一把银色的利刃如同鲜花一样突然在地面绽开。

如果刚才我们没有逃的话....咕嘟。

我倒吸一口凉气，话说这家伙刚才难不成学会了新技能？哇，那真是太好了...个鬼啊！！

我转过头，看着一边“呵呵”笑着，一边用诡异的姿势朝我们飞速靠近的蒂法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为什么那家伙跑的这么快啊！而且那诡异的姿势确定我们没有拿错剧本吗！我们真的没有把异世界冒险物语拿成什么恐怖片吗！超恐怖的啊！就像是某个凶宅里的XX子一样超恐怖的啊！！】

【那不是你的剑吗真人！恩，就交给你了！】

【别开玩笑了俄文格斯！你之前还不是要和我交换蒂法的契约吗！好，我同意了，蒂法就给你了，所以再见，告辞，不送！！！】

【哈！？别开玩笑了！与其让我处理“那个”还不如把我送到全是龙的地方还要好上数百倍好吗！】

【那就用你无敌的尼德霍格之刺想想办法啊混蛋！】

【你这家伙前一秒不还一脸真挚的说不会让我死吗！你变得也太快了吧！！....恩？】

俄文格斯突然停住了，我看着这样的他，赶紧喊道。

【喂，你想死吗？还不快跑！】

【不，那个....】

俄文格斯一脸诧异的指了指身后，然后转过头，不敢相信的对我说道。

【蒂法，不见了。】

【欸？】

我转过头，确实，刚才一直追在我们身后的蒂法不见了。周围安静的可怕，洁白的雪地上看不到除我们以外的任何人影。

她去哪了？刚才不还是在身后的吗？是被甩掉了？还是她体力耗尽停了下来？又或者....恩？俄文格斯的表情怎么怪怪的，为什么他一脸惊恐的指着我的后面。我后面有什么吗？

我转过头。

然后——

【抓-到-你-了-（笑）。】

看到的是举起已经凝聚了巨大银色之光的手臂，在近乎于零的距离用空洞的双眼瞪着我的蒂法。

啊啊，果然——

我死心的注视着逐渐吞噬我的银色之光，然后一脸绝望的想到。

【最后变成这——】

轰！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脚下突然冒出的银色光柱就把我打到了空中。

飘舞在半空中的我看了眼紧随其后被击飞的俄文格斯，然后抬起头，注视着那轮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我的明月，在昏过去之前如此想到。

新技能，还是挺厉害的...咕。（昏迷）

于是，就这样。伴随着在月色下绽放的银色之柱，以及在空中惨叫的我与俄文格斯。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画上了句点。

然后，时间就这样来到了第二天。同时，也是一年一度的大型庆典——银白祭的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