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将珍贵的病变样本放进柜子，开始记录观察情况。自从路易赌气离开已经过了一周，她也差不多要忘了这个小子了。

他不过是许多病人中普通的一个，对她来说，人和一般动物没有什么区别，痛的时候就会叫，被戳到伤口就会跑，被戳多了以后就会消失不见。人类总以为自己比寻常动物高贵多少，那不过是虚妄的自大从中作祟，动物群落的王会在其他个体面前耀武扬威，人类的王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巡视普通民众。而人类自视为万物的王，不过也只是征服万物的副产物罢了。

“这些晶体已经开始缓慢生长了，到底是谁在给它们能量呢？”

她看着阳台上被封在玻璃罐里的晶体，那是从路易身上切下来的晶化肉，即使没有任何养分，这片晶体也在以极缓慢的速度生长着，一个月下来大约伸长了半公分，这令她不禁开始担心路易的情况。

即使想要救他也无能为力，看样子他自己也可能要放弃了吧。在洛亚大陆，普通的疾病几乎都找到了痊愈的疗法，因此在遇到这类无法治疗的绝症时，人们才会立刻陷入绝望。

怎么又分心了？她拍拍自己的脸颊，这个下午她必须要把手上这些麻烦事都处理完才行。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想起了敲门声。

“请进。”

“医生……”

路易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

你怎么回来了？

克莱尔将想说的话都咽进肚子里，“有什么事吗？”

要把之前发生的事都当做没发生过，这对她来说也太难了。

“那个，怎么说呢……之前，真是对不起了，对你大吼大叫的。”路易挠了挠头，“以及……谢谢你鼓励我。”

“啊，那是……怎么说呢，我也很抱歉，嗯，毕竟你是病人。别站在门后面了，进来说吧？”

“不了，我就站在这儿说，”路易犹豫了一会儿，“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以后我还能来这儿看病吗？”

“如果你捡回了求生欲的话，随时欢迎。”克莱尔单手撑着头面朝他，交叉双腿，用一根手指抵着桌子边用力让下方的椅子两脚离地，那是她心情转好的体现，此时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的男孩。

路易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克莱尔点点头，“别忘了下次观察的时间。”

路易走后，她哼起了小曲。

尽管人类是自私的，几乎只在考虑自己的事情，不过，确实有那么一两个与众不同的灵魂，这让她感受到难以名状的喜悦。

……

路易离开之后就立刻赶往世界树。

“路易！”在爬楼的时候他被人叫住了。

是罗德里克，他在一旁的休息区看书。

“在这里看到你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下午学习。”

“别提了，这学期的课程都好难，再挂科可就有点不妙了。”

路易点了点头。

“路易，你现在有急事吗？”

“我正要去伊吉菈导师那里帮忙。”

“好吧，那应该也挺紧迫的，毕竟……你去吧，如果之后有机会再聊吧。”

现在路易在课余时间需要“打工”来维持生计，这件事罗德里克也是知道的。

路易挥别了罗德里克，继续开始爬楼。

“起来不像他的风格啊。”戈尔加里安说道。

“没错，而且在我从莫瑞那回来之后，他似乎就想找我谈话，只是他一直很犹豫。”

“也许是个严肃的话题，不适合在你们都忙的时候讨论。”

“我想我应该抽一个周末的时间出来……”路易暗自想到，但是罗德里克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

“好浓的酒味。”走进伊吉菈的实验室，路易皱了皱眉，这不是她第一次在白天的实验室里喝酒了。

机械天马被撞出来的洞已经完全复原了，路易看了一眼杂乱的室内，开始收拾起来。

将书本全部归位，他开始清扫积灰，伊吉菈并没有搭理他，因为已经习以为常。

“啊，路易，你来了啊。”伊吉菈拿着酒瓶子抬起头。

周围是收拾整齐的屋子，与来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至少白天不要喝酒了吧。”路易从她手里拿过酒瓶子。

“你懂什么，不喝酒怎么做研究啊！还给我……”伊吉菈手一指，路易抓着酒瓶的手不自主地脱开，酒瓶子飞回到她的手上。

“又用原力欺负我么？”路易苦笑，他试着用原力抢夺伊吉菈手里的酒瓶，都会被她用更强的原力抵消掉，几乎每次他来到这里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最近他发现自己对于原力的掌控能力也在变强。就像之前遇到的杰拉尔德能够将黑暗魔力压缩成子弹一般射出，他从中获得了启发，并发明了一种用原力压缩空间并将其射出的“原力弹”。

原力弹的威力并不大，能够贯穿十米外的陶罐已经是极限了。路易也曾经尝试像杰拉尔德一样压缩黑暗魔力，但是厚重的黑暗魔力根本无法被压缩，于是就放弃了。

但是相比黑暗魔力来说原力弹的好处就在于它能够无视无魔力的防壁，杰拉尔德的黑暗魔力子弹在触碰墙体的瞬间就会炸开，带着周围的墙体一同崩塌，而原力弹则会穿透墙体，一直飞到自己不能操纵的远处为止。

“我说……为什么一直喝那个气泡酒呢？”

“你要喝吗？味道不错的。”伊吉菈把酒递过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回想起那天出去观星的时候，伊吉菈的气泡酒，让自己体内的冰蓝种子松动了。

“你指什么？”

“我能从里面感受到特殊的魔力，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要更多……”

“嗯？”伊吉菈移开视线，“你都帮我这么久了，要我告诉你也可以，这确实不是一般的酒，从寻找材料到制作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因此你在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到和它一样的。”

“听起来很厉害，使用金币买不到的东西。”

伊吉菈点了点头。

“好吧，就当我没问过。”路易摆了摆手，“纯手工制作肯定要花不少时间。”

帮伊吉菈把实验室里的垃圾都清理完之后，路易便想告辞。

然而伊吉菈却没有就这样让他离开。

“你真的想要那个酒吗，它对你有用？”

“我想是的。”

“也不是不行。”伊吉菈站了起来，“但是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是指钱吗……路易想到，他现在可没有什么余裕，导师伊吉菈自制的酒，肯定不是普通的价格能够入手的。

“你身上没有钱，当然我也不稀罕，这种酒的制作比较简单，问题出在原材料，不是一般手段能够获得的。”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易，你是冒险者出身的？”

路易点了点头。

“评级呢？”

“姑且是A级，不过那也是巧合，你还是把我当做B级来看吧。”

“B级就足够了，毕竟还有我在。”伊吉菈嘀咕着，“既然如此，交易就成立了，你要帮我取得原材料，按照你出力的程度，我可以把成品分给你一部分。”

听起来像是一笔危险的交易，不过B级冒险者能够处理的任务，路易没有理由拒绝。

“非常好，那你去准备一下，把你的武器防具还有药物都准备好，你们在进入魔域之前不是需要服用净魂药吗，我想你也应该准备一些。”

“我们这是要去哪个魔域吗？”路易惊讶道，如果是去魔域的话，伊吉菈需要的原材料肯定能从魔域外的村镇市场上低价入手，除非他们进入魔域的核心区域。

“不是魔域，但也和魔域差不多，你现在就回去准备，晚餐后再来这里，我会带你去的。记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

“明白了。”路易说完便走出去。

“还有一点，你要是放我鸽子的话，就不要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守时是冒险者的原则，你不用担心。”

……

“兄长大人，今晚有事吗？”简妮从门后探头出来。

晚餐过后，路易正在房间里绑护手带。燃灰宣誓者仍旧躺在房间的角落，来到雷芙娜这么久了，寻找薇洛西斯的妹妹还是没有丝毫进展，不过他已经认识了一些阿尔特兰的学生，随着了解的深入，他最终会找到她的。

“我要去帮伊吉菈导师。”

简妮笑了起来，“伊吉菈导师是要出去打架吗？你还在绑护手带。”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打架呢？”路易径自绑好护手带，检查着手中的猎天使剑，随即将它扔进黑暗女神的空间里。

“不会吧……”简妮用手指抵着嘴唇，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个幼女导师打架的样子，“啊，原来是这样，你们是不是要去教训问题学生啊？”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是妮娜告诉我的，今天她在出门采购食材的时候，在平民区遇到了械斗。”

“械斗？”

“嗯，好像还挺危险的，是一帮自称艾恩斯互助会和雷菲尔分部的家伙打了起来，不过看起来不像我们学院的学生。”

“他们是我们学院的地下组织，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简妮乖巧地点了点头，“听说最近学生委员会一直东奔西走的，学院周围发生的械斗和骚乱也多了起来，有人还看到他们请来了战法师团的人平息骚乱。”

“那可真够夸张的……”路易走到简妮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平时不要轻易到学院外面去，你去告诉普莉希尔，让她在妮娜出门的时候保护好她。我走了。”

“明白了，兄长大人一路平安。”

路易走后，简妮突然呆在原地，“这不是给蒙混过去了吗！”虽然知道路易不是什么好战的人，但是多年的冒险者经历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简妮十分担心，他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身陷困境。

……

“不穿点防具吗？”伊吉菈看着轻便装束的路易，挠了挠头，“怎么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呢。”

“你对冒险者有什么误解吗……”路易说道，“我们不像军队需要穿戴制式甲胄，绝大多数的冒险者是没有钱买防具的，狩猎需要的只是锋利的武器和迅捷的行动。对于开拓中的冒险者来说确实需要一些重甲的战士来保护队形，但那只是少数而且奢侈的配置。”

“我明白了，总之你要做的只是帮我吸引怪物的注意力，这样就行了。”

伊吉菈说完便打开了传送阵，带路易走了进去。

路易睁开双眼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未知的领域。

他们站在荒凉的沙丘上，到处都是卷着砂砾的风，视野很差。

在沙堆上有零星的低矮绿色植物，与外界不同，他们接近根部的主干发紫发黑，叶脉也接近紫色。

“这里的生态很奇怪。”路易捻着一片绿叶，沙漠中看不到仙人掌，反而是大片绿叶的植物居多，这是不正常的。他们是在晚上来到这里，这里的天空却是昏黄的，仿佛被矿灯照亮一般，也看不到太阳的存在。

“这是哪儿……”

“跟我走。”伊吉菈已经用风之屏障挡住了飞舞的砂砾，路易也尽量靠近她，把自己塞进风之屏障内。

走了一段路后，他们来到了一处突出的岩石。

伊吉菈示意他站到岩石上向下望。

“这是！”

在正前方，有着一座古城遗迹。

古城，坐落在沙漠正中，被包裹在大型的风之屏障中，阻隔了大量的砂砾流入其中，这使得古城附近的风流十分紊乱。迎风而来，路易能够听到古城的呼吸，里面隐藏着众多的活物，更准确地说——是怪物。

“我们要去那里面吗？”

伊吉菈点了点头，“害怕吗？”

“不如说，我更期待看到里面有我从来没见过的魔兽。”

“你也只有现在能够逞强一下了。”伊吉菈笑道，随即她开启了另一个传送阵，直接将他们送进了古城内部。

……

他们来到了一处钟楼上，这里是在古城外围，而且视野较为开阔，能够俯瞰周围的低矮建筑，也能够眺望远处中央那高耸建筑林立的“王城”。

“我在这里留了两个传送阵，一个在沙漠里，比较安全，从那里我能感知这里的情况，如果安全的话，就会直接传送到这里，以后再来这里也一样要走这个程序。”

路易点了点头，确保安全的路径是首要的目标。

他仔细观察着古城的建筑，毫无疑问这里曾经有着辉煌的文明。其建筑风格和雷芙娜十分相似，棱角分明，采用乳色和沙色的石砖建造而成，是上世纪以前常用的建材。他甚至认为雷芙娜学院里的建筑除了世界树以外都是仿造这里的建筑而成。

古城外围除了低矮的民居之外还有一些独特的、用黑石砖砌成的建筑，几乎与钟楼等高，底部没有窗户，只有顶端有窗，不过从这里看不到内部的情况。民居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些黑石砖建筑而布置的，黑石砖建筑外有着大块的空地，而民居之间仅有窄小的铺着不规则形状平整石块的小巷。

“所谓的原材料，是什么样的东西呢，魔兽身上的一部分吗？”

伊吉菈无言，拿出了一个望远镜，递给路易。

路易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因为钟楼很高的缘故，刚才并没有能看清街道上的情况。在街道上有着一些零零散散的黑色球状物体，看上去是静态的，但是从表面的耸动还是能看出它们仍旧活着，只是陷入了休眠的状态。

“要杀死那些奇怪的魔物，取得他们的核心吗？”路易无法想象那个美味的气泡酒的原料是取自这样的怪物。

伊吉菈摇了摇头，“别误解了，我们要做的是尽量绕过这些魔物，走进民居里面，但是如果绕不过去的话，就只能和他们作战了。”

“这些怪物有什么弱点吗？如果我们惊动了其中一只，其他的怪物不会一起进攻我们吗？”

就像密舍群居的蚁族一样，在遇到群居的魔兽时，无论多强的冒险者团队，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规避，而不是正面与它们冲突。

“这你不用担心，在远离它们的时候，它们的攻击性很弱，只有靠近之后才会惊动它们，而且看上去这些怪物也没有听觉，它们不会对远处的战斗产生反应。”

伊吉菈一边解释，一边带着路易走下了钟楼，她在这座古城里无法自然补充魔力，不能频繁地飞行，况且她还要为回程的传送留下余力。

这里并没有天然的魔力供魔术师们吸收，也就不存在一般魔域里的魔力乱流，但是伊吉菈仍然要求路易服用净魂药，这个原因直到路易来到地面才明白。

整个街道被一股稀薄的黑暗魔力笼罩着，他十分惊讶，不熟悉这股魔力的人会被它侵蚀，这也许比魔力乱流还要可怕。路易瞥了一眼前方的伊吉菈，这里与黑暗女神会的势力有关，她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们在钟塔上锁定了一些没有魔兽在附近的民居，并准备一一探索。

走进低矮的民居，伊吉菈立刻走向深处，路易却留在门口，在室内门口的石砖上，有伊吉菈留下的魔力印记，正缓缓地消逝，它标注的是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间。

这个房间里曾经住着一家人，不过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除了伊吉菈的脚印之外，所有的家具上都有着厚厚的积灰，还有一些破裂的陶罐和已经与基座连接在一起的炊具。路易从窗口向外望，看到的不过是另一间同样的民居，封闭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原住民才会将自己的居所建成这个样子？

他决定再向内探索，从窄小的生活区向内，就来到了宽广的室内种植区，这里的面积是生活区的数倍，可以说整个民居的绝大部分都是为这片种植区准备的。顶端稀少的天窗透出微弱昏黄的光，勉强能看到室内的样貌，伊吉菈正操纵着风刃收割着室内排列整齐的植物，只留下光秃秃的根部。

想必这就是气泡酒所需要的原材料了吧。

路易捡起一株植物，直立的主干和环绕着主干螺旋生长的叶片，即使在天窗下也显出纯黑的颜色。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被他握着的植物，也许是在昏黄的光芒照射下，逐渐分解，最后只剩一撮余灰。

“这是凡性！”尽管只有很小的一缕，路易也能感觉到，从这株植物上有稀少的凡性流入自己的身体。

伊吉菈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自顾自将植物全部收割完之后收入她那昂贵法袍的空间内。

“这里已经结束了，我们赶快去下一家吧。”伊吉菈说道，见路易还愣在原地，也没有多想，就离开了。

……

“这里真是太诡异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牵扯到黑暗女神的事情，一切都会变得不幸。路易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至今为止的经历都提醒着他，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如果能够获得更多这种植物的话，他能够更快速地积累凡性，而不是等它们从环境中一点点吸收到自己的身体里，每结成一层凡性之匣的外膜，在战斗中他就能多一次再起的机会，同时积累的凡性还能治疗身体，这对他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没等他沉浸在想象中，走出大门的伊吉菈那边却发出了惨叫。

“怎么了！”路易立刻清醒过来，冲向门外。

门外，是一个有着压倒性巨大身躯的黑色怪物，它用一只手抓着伊吉菈。

“救我！”伊吉菈大叫着，在怪物手里蹬着双腿，紫色的长发在空中乱舞，“这家伙，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竟敢躲在门外偷袭我！”

“别乱动，准备着陆姿势！”路易向伊吉菈喊道，一面拿出猎天使剑，向怪物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