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利乌斯计算过报道地点和自己骑车的经过的距离上限，但他千算万算漏算一处：菲尼克斯的设施在半山腰！当他拼尽全力把山地车蹬到约定地点门口时早已气喘吁吁，恐怕再高一些他就要大汗淋漓的去面见主管了，果然听从伯克的建议在大学期间适当的运动是对的，略超普通宅男的体质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在电子门卫的指引下，他把自行车停在了眼前这栋仅有几层高的楼房前空地上，按照伯克的特别嘱咐，雷利乌斯还仔细的给自行车上了锁：伯克说自从经济不景气以来，校园外甚至出现了盗窃自行车的窃贼，真是骇人听闻。

雷利乌斯重新打理好自己的装束，走进基金会的设施大楼。这里面的装饰充满了科技感，前台工作的女士不算热情的迎接了他，雷利乌斯说明来意后，女士似乎与谁通话了一番，随后交给他一张卡片让他直接去找主管。

“莫格主管说他在办公室等你，陈先生。”

“谁？”雷利乌斯确认了道。

“莫格主管，他从很多份申请中，唯独选了你作为助理。我想他对你寄予厚望，不如我们先认识一下，我叫薇奥拉，在这工作已经两年了，你会喜欢上这儿的。”

雷利乌斯礼貌的自我介绍一番，最后对她说：“谢谢，如果我能留下来的话还请薇奥拉前辈请多指教，”

“你会的，祝你好运，电梯在那边。”

“莫格……莫格……不会吧。”

雷利乌斯在电梯里不断自言自语。

＊＊＊

有心事的他没怎么注意走廊沿途的实验室般的景象。径直来到了主管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你来了……进来吧。”一声有些苍老但清楚的声音传来。

随着应答，看似古典的木质电子门无声的向一边退开。

雷利乌斯看着坐在大厅中央办公桌后的主管，不禁瞪大眼睛：“莫格教授！你怎么在这？”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呵呵。”莫格表情平和，对雷利乌斯微笑着说。

在大学里，莫格的身份是经济学教授，年龄虽老，面容看起来容光焕发。除了一头白发和难免存在的皱纹外。说他更像是位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也不为过，莫格不仅同时负责两门必修的主要课程，雷利乌斯还发现自己额外报名参加的选修课竟也是由他教学。这位教授没有老学者的通常给人的刻板印象，上课时的言语往往在意味深长的同时，又不失风趣幽默，这样的老教授深受班上男女同学喜爱。

现在自己居然又在这里遇见莫格教授，雷利乌斯内心很是惊讶：“教授先生，你怎么在这？”

“教授是我在大学里的身份，而项目主管是我在菲尼克斯基金会的身份，两者又没有矛盾。”莫格说到。“相反，这两边的事务之间还存在高度的相似性，我这样的老骨头同时兼顾也没什么难处。”

“哦……是这样。”雷利乌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莫格教授，您选中了我的简历，我真是感到万分荣幸。”

“哈哈，你要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雷利乌斯。我是追求效率的人，选择的助理自然是我认为效率最高、最有能力的人。相反，你选择了我的选修课才是令我倍感荣幸的事，我还以为当今的学生不会有人对启蒙经济学感兴趣呢。”

所谓的启蒙经济学，是莫格自己命名的一门课程。这门选修课的内容在于研究几百年前的古典经济学出现之前，封建乃至原始时期人类社会的经济状态，从时间跨度上来讲，这是古典经济学的上百倍。与其说是经济研究不如说是历史研究了。

雷利乌斯是选择这门课的个位数学生的其中之一，甚至最后还得到了莫格给他打的一个高分。

“莫非……”雷利乌斯眼珠子转了转，半开玩笑的说。“莫格教授选中我的原因是因为我选择了您的课程？不会吧。”

莫格说：“为什么不会呢？一件事情的构成是多种原因共同导致的，你参加了我的课程并且取得了最好成绩，这代表你对古代人类社会的经济运作已经有了深刻的理解，成为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那……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有。”莫格点点头。“你在简历上写着，你有宗教信仰，你信仰飞天面条神教，而且还担任了司教一职……”

“哦，不不不不！”雷利乌斯尴尬的摇头。“这是几十年前的一群无聊者为了讽刺宗教而创立的网络教派，教义是世界上的一切都由一根飞天面条创造。加入这个宗教不需要任何申请，而注册社区ID就算是司教了——但加入飞天面条神教恰恰说明自己没有宗教信仰。”

见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急匆匆的不住解释，莫格又是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勋章，上面正是飞天面条：“哈哈哈哈，不要妄自菲薄，雷利乌斯司教大人。我也是飞天面条的信徒，只不过我没有去注册一个社区ID，所以你在教廷里的职位比我还高，可惜在飞天面条神教里人人平等，教职也没什么意义，哈哈哈哈……言归正传，同样是信仰一个神，为什么你觉得飞天面条大神就不算一种信仰呢？其实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既然你加入过宗教，那么就说明你对宗教的本质和它的号召凝聚力来源有一定理解，这是我选择你做助理的第二个原因。”

雷利乌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还有第三个原因吗？”

“有，不死鸟计划秉持的理念是让志同道合的学者团结起来，共同用自己的知识研究人类未来的发展，你向我们投递了简历，自然说明你是有志参与进这个圈子的。这是第三个原因，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毕竟人各有志，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

“哦……”

“当然，还有第四个原因。”

“什么？是什么？”

“就是我在课间闲聊的时候似乎记得，你喜欢玩电子游戏，尤其喜欢模拟经营和运营战略，我觉得这个兴趣爱好可能会让你在我负责的这项研究项目中比较容易快速上手。”

雷利乌斯皱皱眉：“莫格教授，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在菲尼克斯基金会里负责了什么样的研究项目呢？”

＊＊＊

莫格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眺望起窗外的风景，顿了顿，说到：

“我刚才就已经说过，这的研究和在大学里的课程是类似的。”

“研究……古代社会的经济运行？”雷利乌斯问。

“类似，不代表完全一样。”莫格说。“我负责的研究项目是，探寻能不能以一个完全从零开始的状态为起点，一步一步创造一个比现行的国际经济更优秀的经济模式。”

雷利乌斯想了想，脑子一片空白：“意思是说……从原始时代开始，重新构建全新的经济模式？”

“你记不得我在课堂上早就预测过，未来的三年里将会爆发全球性的、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经济危机？”莫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你们毕业时的就业前景也会十分黯淡，我还劝你们尽早选择别的课程。”

“哦，是这样的。”雷利乌斯说。“其实……当时我心里是将信将疑的，没想到莫格教授真的说中了，您真是料事如神。”

莫格摇摇头：“没什么好得意的，除了我之外，全世界有数以万计的经济学专家都能预料到危机即将发生，甚至有团队把发生时间计算精确到小时。这说明现在经济学的发展已经使大多数金融行为都具备完整的数学模型，甚至连体系崩溃的时间都是可以计算的……然而，那么多人都能预测到的经济危机，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它的爆发。”

“没办法，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原本应该平稳运行的市场出现问题……”雷利乌斯道。

“是无法弥补的问题，只能通过整体的崩溃来洗牌重组，其间造成的倒退、浪费的效率不计其数。雷利乌斯·陈，你难道不觉得，能够发现问题却解决不了问题的理论经济学，实际已经走到尽头了吗？”莫格问。

“我不知道。”雷利乌斯不知莫格话里的含义，老实回答到。

“我加入菲尼克斯基金会，实际就是想借助不死鸟计划来证实我的假设：存在一种全新的经济模式，解决了现行体制下的一切矛盾，在这种体制下不会发生任何危机，能完美避免不必要的效率浪费。”

雷利乌斯摇摇头：“这应该不可能。”

莫格回过身，保持着脸上慈祥的微笑：“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呢？”

“因为经济学最基础的一个假设就是‘人都是自私的’，正是因为这个人人追求各自最大化利益的基础假设成立，经济学才能存在——当然也正是这个假设，才导致经济发展必然会定期的出现一些问题，但总体一直向前发展。”

莫格脸上的笑容越发神秘：“那你说，既然现行的经济学存在缺陷。那么，我们能不能抛弃这个所谓‘人都是自私的’的力量基础，另辟蹊径，创造出一个不基于传统传统的新理论体系呢？”

雷利乌斯感到困惑：“莫格教授，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在我看来这已经属于奇思妙想了，即使真的有这样的完美理论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它对现在的实际情况没有任何作用啊？”

“现在没有用，但也许以后会有用呢？学者不应满足于几年、几十年之内的成就，应当把目光放得长远，几千年前的贤者提出的很多寓言，放在今天的世界同样有其道理。”

“您的意思是……抱歉，我不懂。”

“其实，不仅是经济学，当人类的大多数科学都在逐渐陷入一个能预知问题，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死胡同。例如医学的目标是治愈疾病，现在的医学已经可以预知未来数年可能出现的上亿种新型病毒，但研发手段根本来不及制造所有相应解药，即使制造出来，一种新药又可以预见的‘制造’出本身治愈范围百倍的耐药菌。政治学的目标是避免战争，现在的政治理论已经可以清楚的分析出每个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核心点，然而无论如何也拿不出避免冲突而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再比如物理学，物理学的目标通过了解物质运行法则来掌握更高等级的能量运用，可是要搞清楚宇宙的终极法则，首先就需要创世级别的能量模拟宇宙诞生时的状态，但不了解宇宙终极法则，又如何产生足够模拟创世初期宇宙的能量呢？最终也必然演变成鸡和蛋之间的矛盾……目前不少领域内优秀的学者都沮丧的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领域的理论知识竟已经越来越难解决早就提前预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现在暴露出的问题已经严重影响了人类社会的未来发展，专家教授在公众眼里成了只会信口胡诌和危言耸听的蠢材，学术界早已因此名声扫地——当然这完全是自作自受，作为学者如果只会提出问题而不能解决，那又有何存在意义？所以，由无数人类精英创立菲尼克斯基金会应运而生，由基金会主持的不死鸟计划正在稳步推进。”

雷利乌斯对自己竟能理解莫格的话感到很庆幸，也许他真的很适合这儿？

“不死鸟计划也包括经济学项目？”他问莫格。

“方方面面，我们的项目里聚集了世界各地的优秀学者。通过另辟蹊径的方式，不死鸟计划团队已成功攻克了不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难题。”莫格说到这，对雷利乌斯点点头。“陈同学，你是位理性好学的人，你想加入这个伟大的项目吗？”

黑发青年眼里冒出一缕火星——莫格说的这些正对他的胃口：“如果能加入的话，那自然是很光荣的一件事，只是……莫格教授，你说的这个‘另辟蹊径’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莫格重新坐回座位，意味深长的看着雷利乌斯，突然，他的目光游移到桌台上摆着的一尊鸟类铜像上，那是传说中的凤凰。他就这样看着雕像，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雷利乌斯自己领悟。

“菲尼克斯……不死鸟……凤凰，涅槃？”雷利乌斯看着雕像，喃喃自语。

“涅槃重生。”莫格耐人寻味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