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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与裁决

魔女红瞳罪 雪凌serling 10640 2019-09-01 16:54

  

考验与裁决

“阿丽西雅……?”她低声呢喃着,漆黑法帽下、一双眸子幽幽凝视着将军的眼睛,仿佛烛火无声地燃烧在理智者的呓语中,伴随酒酿一般的悲哀,在言语止息的刹那,沉默入了绝对寂静里。

时间依旧处于静止的状态,仿佛直接从脚底割裂了双方,将两人分割到天的尽头与地的深渊,甚至是倒转坠落,使思绪陷入了完全的空白。阿丽西雅乍一震悚,她猛地回神,发觉魔女仍然站在自己面前,犹如一座亘古不变的磐石,亦是遥望索多玛的盐柱永恒地矗立在了故土。于是,她终于踏上前去,像是将脚边的荆棘蒺藜尽都扯断似的,忽然抓住了雪凌的两肩,暗绿双瞳里的蠢动未有消止,只留下一派近乎于无的蒙顿,与可怕的锋锐碰撞交缠。

“我……”未等那话音彻响于整片死荫,将军只望见了刺眼的光晕,魔女的外轮廓形被勾得僵直冷硬,第三者的身影踯躅在目光可及处,恐怖而不协调的光辉泼洒下来,犹如降临西奈山的神灵正在宣读着十戒。狮鹫羽毛的金黄色乍入眸间,点染上晨曦发缕的艳红,消无声息地隐没在了视线尽头——那局外人突然望向了这边,慢慢揉了揉狮鹫身上的柔软,诡谲变化的笑容在嘴角徘徊不散。

“无论如何,这都是小雪凌……自己做出的选择哦。”轻飘飘的言语如同从罪人的骨髓中吮出的毒酒,将怜悯的粉末播洒在一滩苦水里,顿就敛下眸中坚决,竟使阿丽西雅猝然悸动。雪凌摁着帽檐,半眯眼睛、扭头朝后窥望了一眼,晨曦径直从她身侧绕过,微笑是被强行钉在脸上的假面具,直到完完全全显现在将军的面前时,这半精灵大小姐方才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么——西雅你,又会如何决定?”她轻笑着,缓缓凑身过去。

“这样说来,我也有成为魔界公民的打算呢~如果可以的话?”晨曦判若无事般撩了撩长发,青蓝耳坠依附着她的尖耳,恍惚映入了对处人的面容。语声暂止的刹那,将军突然狠瞪了她一眼,暗绿眸子倏地圆睁,厚厚的眼皮里似有愠怒流泻出来。然而,当她发觉魔女再一次念叨起自己的名字,阿丽西雅立马恢复了常态,“啪”得攥住晨曦的左手,皱起的眉头死死拧成一团,“呵……我会考虑告诉奈洛维希的,但是,之后的考验……我,绝对不会协助你们任何。”

“这就足够了。”半饷之后,雪凌终于吐露出一句话,红瞳遥望着落地窗外的城镇,灰蒙模糊的大色块被勾勒出了直直的轮廓,较早晨更趋强烈的灯光肆无忌惮地打在屋檐上,隔着那块玻璃、仿佛罩了一层朦胧的纱。她知道这才是所谓的午后,之前寻思的傍晚只是个错误的揣测罢了。直到狮鹫的低吼响彻耳畔,他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魔女这才转过身去,漆黑十字架耳坠晃晃摇摇,完全覆上了一层光晕。

她蓦地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孤独,包裹着那空洞的驱壳,像是暴雨前的海藤壶依附着岩石,剥离不下一分一毫。某种虚幻的声音缭绕着她的脑海,仿佛浪涛永远呼唤着灵魂。于是,雪凌不由自主地踏出一步,视线突然变得异常蒙顿、扭曲、麻木,是片段化的字母镶嵌在马赛克上,继而霸占了整个视域,使她不禁想起群居的水蚁在雨中扩散的景象。

时间与空间无休止地变化着,像是人类新陈代谢褪下的皮肤,忘却自身的忒修斯之船被推入了幻变的浪涛里。

“不要太勉强了呀,小雪凌——”

伴着那轻柔的声音,雪凌只觉一股厚重的温暖覆上自己的两肩,朦胧烛火突然变得清晰,跳荡于醒与梦的畛域中,在她的眼皮底下留得一寸橘红。崇高的理智意识到那是光明,只当那双眼瞳无知觉地半睁开时,魔女这才明白“选择”早就结束,“考验”已经近在咫尺。她勉强的、像蹒跚学步的孩童般直起身子,杂乱的发缕从面颊垂落,扎得高高的丸子头上插着一朵克莱因蓝玫瑰,在长发的深粉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现在已是午夜,是第一天与第二天的模糊交界,是日头停留、月亮停驻,哈亚斯的日影倒退十度的结果。

晨曦悄无声息地坐在她的对面,一袭波西米亚风的袍子挂着流苏,松松垮垮地从她肩膀抵至脚踝,圆形眼镜耷在鼻梁上,在稳定与掉下的边缘徘徊着,最终指向了书页里最后几个单词。那是完全的凯格斯文,用简洁明了的印刷体写出了魔族的制度、历史以及习俗文化,雪凌缓缓翻过书本的最后一页,她困倦地眯起眼睛,任由疲乏的滋味在脑海中乱序交缠。“晨曦……对明天的公民考试,你有什么想法?”那声音愈来愈浅,直到全然无法听清。

“我觉得呢,只要老老实实地记住一些基本常识,笔试测验大概都能通过吧~”对方微笑着摇摇食指,轻哼一声,将碍事的长发顺手撩到耳后。“不过,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出一些刁难的考题来为难我们,比如说——涉及更远更远的历史?甚至是古凯格斯语的读音?啊啊,这也不太可能?”话音毕落的刹那,许是察觉雪凌翻开下一本书的动作,晨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红眸窥见几乎就要指向零点一刻的钟面指针,“嘀嗒”钟响此时显得分外清晰,一阵一阵地游荡在心眼里,不禁使人寒毛发悚。

她们已经颠倒了日夜的概念,把现在拟作早晨,亦为黑暗赐上了光明的名讳。时间的巴别塔化为沙子碾成灰烬,在这种介于梦与醒之间的临界点里,一切、乃至现实都变得不再真实。不知多久过去,等到晨曦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凉透的咖啡,她这才发现对面人已经趴在了厚厚的书页中,一动不动地沉睡着,凌乱的深粉色发虚掩着她的面容,就像是安眠在荆棘城堡里的亡国公主——可是……又为何是公主呢?

“雪……凌?”那声低语回荡在岑寂中,如同虫群在颓靡的夜色里四散开来,晨曦知道已到安睡的时刻了,她疲惫地藏到雪凌身后,趁魔女还在熟睡,将那已经叠得乱七八糟的毯子悄悄搭在对方的肩上。一抹无奈的笑乍现在她嘴角,在烛光下带着可怕的诡谲。

“这是无感情、无自我的你,真正的选择吗?”

“或者是……”

烛火格外猛烈地跳荡了下,挟走倏然淡化的余音,最后就连词句的线索都潜入漆黑无比的混沌中,少女的身影被黑暗湮没,仿佛跌宕涌动的浊浪将罪人的遗体拖进深渊。

魔女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何事。

她只知自己从卧房醒来,连绵不绝的敲门声犹在耳畔,一阵一阵地回荡着,此时此刻显得异常刺耳。雪凌勉强眯起眼睛,从帘幔的罅隙间察觉到灯光微弱——这大概是早上七点多的样子,凭着在灯塔呆过的一个月时间,她能很轻松地推断出来。

阿丽西雅正在门外等着。焦虑的踱步响彻长廊,带上她厚重的黑鞋跟,高马尾萎焉似的缩成一团,乱七八糟的与杂草无异。晨曦反常地陷入了缄默,她依旧保持着靠墙小憩的姿势,等到雪凌从房中走出,这才缓缓睁开眸子,顺手扶正了那几乎完全滑到鼻尖的眼镜 。“呀,小雪凌终于起来了呢~”也就是在下一刻,格外轻快的嗓声立即潜入耳畔,仿佛并非将要经历重要的考核,而是在面对着一场期盼已久的娱乐活动似的。

“走了。”将军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们一眼,转瞬就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漆黑的王城此刻寂静万分,像是有混沌寄居在里处,在更深更深的角落里被揉成一团,经幼儿的手慢慢剥开似的。乌鸦的哀鸣在空中游荡着,掺杂泥土气息的湿润空气潜入来者的骨髓,带着不自在的刺冷被鲜血糊住。廊柱森然罗列四周,不知何种纹路倒映出冰晶般的薄光,冷冽的跫音响彻在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直到接引的侍者来到此处,她们才就此分别。

“这是哪里?”半饷之后,魔女才道出一声问询。她清晰看到的这是一个类似于议会大厅的地方,无数张座椅星罗棋布,围绕着执政官的席位圈起了几层同心半圆,自里往外愈来愈高。“……最高议院。”于是,只听得冰冷的应声戛然而止,顺着那依附席位外缘墙体的、处于大厅最高处的圈形走廊,侍者终于在某一位置停下了脚步。门上镶着魔界葬十字的勋章,规整庄重的凯格斯文明确写着“军事内阁”这个名称。

当雪凌打开门时,映入她眼中的是个宽敞的圆桌,五张椅子位居各席,试题与钢笔早就准备尽全。在按下开关的瞬间,聚满足够魔力的吊灯倏地亮起,雪凌任意坐在某个位置上,目光斜斜窥着窗帘之间的罅缝,依稀摄入眼底的微光和云雾一般扩散开去。她随后拿起了公民测验的试题,意料之中那必是完全的凯格斯文,首页用绝对规范的语言罗列出重要事项,甚至连成绩评分的演算公式都写得清清楚楚,譬如一分为优秀,依次推到六分差等,某种意义上也体现了魔界教育的正规性。

所幸的是,就算出题者在刻意刁难,雪凌对大部分问题仍有一定量的了解。但是显然,其中大部分题目都偏向应用性,灵活得甚至达到了刁钻的程度,例如用凯格斯文写一首小诗,标出某个当地民谣(似乎就是灯塔里的青鸟先生所哼的那首曲子)的一部分乐谱,列举魔界民法通则里的公民责任……亦或是千年前第七魔君所追求的美学及对当下的影响,前代王朝的名称、灭亡时间,还有以此为戒的方式——这种历史相关的简答题。最后便是对公民责任义务的论述。

直到两个小时过去,她这才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接下来,“等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据说初试的结果在今日下午便会揭晓,合格者将进入未知的复试,一旦通过了这场考验,魔王就会派遣人员收集合格者的相关资料,经由审核结果颁发证明。更何况只要测验合格,就算是因某些特殊缘由出了差错,也总能找到驳回的办法。

寻思着,无数只翼蝶突然集聚过来,虫蚀般的紧挨在卷子上,吞噬了上面每一篇文章、每一段句子甚至每一个单词。直到翼蝶四散飞去,变成极其细微的磷粉淡化在空中。她的作答似已传达给了上层。雪凌最终决定离开,将会议室的门推开了一丝小缝。

她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那……那个,雪凌小小姐,早上,早上的测试真的没问题吗?我……我好担心……”贵族小少年躲在纯白的立柱后头,怯生生地探出一双眼睛,乌黑秀发里的酒红色有些干枯地耷在那儿,没有经过太多打理而显得很是萎焉——分明他平时特别注重形象。“喂喂喂,你担心她干嘛啊!像她这种比你更书呆子好几百倍的家伙,通不过测验就有鬼了!”然而没等雪凌开口,一旁的柯奈特就气势汹汹地反驳道,顺便把他的小礼帽整到适当的位置,与此同时,还用胳膊肘狠狠戳了戳伊诺丝的脸蛋。

“我没关系的。”魔女显然忽视了那段恼人的叫嚣,用简短的语句向伊诺丝应着。她缩起身子靠在王城后花园的台阶上,不知何种植物的藤蔓交缠悬挂在柱廊高处,映在那双红眸里,摇摇曳曳的、倒更像是恶魔的爪牙。“羊角面包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此时此刻,那声问话显是突兀得很。柯奈特在这时候一屁股坐在雪凌身边,冷哼一声,喋喋不休地啰嗦道,“哈?你说他啊!无非就和个死猪一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甚至连一点儿线索都不说出口!我看他就是来蹭饭的大无赖,总有一天会把他踢出家门的!”

“柯,柯奈特,这不太好吧?还,还有那可是我家……”伊诺丝着急了似的从柱后跃出,他的脸颊有些泛红,石榴红的项链在衣襟里若隐若现。“这么说,你还心甘情愿做他的仆人啊!”以至于柯奈特嘟起嘴巴,摊摊手、作秀一般扭曲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如同小丑在大庭广众下演着好戏。趁着他们在一旁争吵,雪凌许是察觉到了何者的到来,她突然放眼望去,晨曦鲜艳的红发悄悄显现在树与树的庇荫下。

“呀,你还好吗?小雪凌。”来者依旧顶着一副笑面,精灵耳饰在长发间摇晃,玻璃似的青蓝色里映入了魔女的面容。直到对方的回应轻悄悄地潜入耳中,晨曦莞尔一笑,俯身半跪在雪凌的黑靴边上,审视着周围白到刺眼的柱廊。“真是美丽的地方呀~塞伦洛那的后花园果然养着各种各样的珍贵植物。如果可以的话,我——可真想住在这儿。”她顿了顿音,看着黑头发的男孩子瑟缩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夸张僵硬的举动使自己都有些忍俊不住。

“她,她看向我了……”那颤声细语被死死压在嗓子眼里,掺杂着哭腔躲入未有人知的角落。雪凌恍惚抬头,伊诺丝的身影突然消失在视线中,人间蒸发般的不见了踪迹。“啊啊啊,你、别害羞了!快给我出来!”柯奈特在那瞬间原地跳起,他很是不屑地做了个鬼脸,装模作样走到极远极远的柱子后边,扯着伊诺丝的耳朵、把这怕生的家伙硬生生地拽了回去。可想而知对方脸上窘迫的神情,然而在身边人强硬的阻挠下,他就连找个柱子抱上都困难得很。

“呐呐,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没料到晨曦居然扑哧轻笑,一双温柔的眸子正好对着伊诺丝的眼睛。那男孩的脸蛋唰得通红,他一时不知该说何话,只好支支吾吾地咬着嘴唇,断续地吐露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单词,最后甚至连柯奈特都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掐住对方瘦瘦的双颊,扭来扯去、做出各种古里古怪的模样。

雪凌在这时候发觉漆黑的翼蝶停在自己的鼻尖,绮丽花纹点缀着它的翅膀,形同扭曲的怪物在水里融化散开。

这或许是巧克力冰淇淋所做的恶魔——她的心头莫名有个念想。

当她伸手触碰蝶身时,那只翼蝶突然往外荡去,破碎成星星点点的磷粉,在湿冷的空气中经过重新组合,化为了悬浮在半空的卷轴姿态。清晰端正的文字印在长卷上方,将测验的结果尽都呈现在了雪凌眼前。

“雪凌,二分,良好,第一轮成绩判定为:合格。”

“看来雪凌你也通过测验了呀!”温柔的声音恰巧徜徉耳畔,霎时夺走了雪凌的目光。不等对方看完卷轴上的文字,晨曦立马将其收回,迫使整个长卷都消失殆尽,重回翼蝶的模样跟随在她们身边。“是,是这样吗?!那就……那就再好不过了!”趁柯奈特动作松懈,伊诺丝兴奋地惊叫出声,就连言语里都掺和着几分轻快。魔女朝他窥了一眼,寻思着什么般点了点头,翼蝶突然徘徊在她的指尖,许是想引导她们走向未知的地方。

“我就说嘛!她怎么可能通不过。哈,不过在我们这里……这种成绩勉强算一般般吧?喂!伊诺丝,你以前在私立学校读书吧?这么低的分数在你们这儿算个老几?”柯奈特在一旁止不住地嚷嚷道,甚至还死命抓着身边人的头发,像是恼人的苍蝇在叫唤着它的同伙,一直等到伊诺丝不耐烦地回答他,那家伙这才停下了闹腾。“可是,在学校的话,这……这应该算是不错的分数了,要知道大多数人……都是不,不合格啊!”

“喔,这么说来你这优等生还真来之不易——”谁知对方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伸出食指戳戳伊诺丝的脑门,想方设法激怒这个懦弱的男孩子。“啊啊啊!你……柯,柯奈特,快给我住嘴啦!”所幸的是伊诺丝还真反驳了他,即使那段话语还是憋了许久才吐露干净的,就连小脸蛋都涨得彤红,仿佛熟透了的大苹果。焦躁的跺脚声格外猛烈地颤着,把他不敢抬高的话音都压在底下——最终,所有噪声都在他发觉到何者的消失时戛然止住。

“雪……雪凌小小姐?!”

漆黑翼蝶朝王城内部飞去了。雪凌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丧失了身体的主控权,在未知力量的牵引下犹如无自我的人偶,穿过冗长的廊道,迈上毛茸茸的漆红地毯,一步一步走到建筑与建筑相毗邻的地方。晨曦在魔女走远的下一秒发觉了不对劲,她提起裙摆、远远跟在雪凌身后,急切地直喘着粗气。当然,即使她奔跑的速度慢得不行,跟上步行的对方还是犹有余力的。

最后,等到雪凌终于停下了脚步,晨曦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墙身,低头扫视周围人的脚踝。

“既然二位都来到了这里,那么我就宣布第二轮复试的内容了。”威严的话音响彻在黑暗中,游刃有余里糅杂着几分犹豫,雪凌看见魔王奈洛维希站在她们的正前方,三位将军与一名侍从各居左右,冷眼旁观着这场有始无终的考核。“听好了,你们接下来的考验是——战斗。”话音毕落的瞬间,魔王立刻打了个响指,黑翼蝶在指尖碎成火星,像是烟蒂的余烬四散纷飞,伴随着古怪的阴风肆虐,他东方式的修身唐装顿被撩起,蝴蝶纹样锐利地侵入雪凌的眼中。

“那么,就先有请晨曦小姐,和隶属阿丽西卡将军的狄希卡小姐,在此一决高下喽!”他和个绅士般的俯身退后,黑眸暗自朝阿丽西雅使了个眼色,见她依然紧皱眉头死盯那处,奈洛维希立即搭上身边人的肩膀,示意对方不必多心。普莉丝不说半话的站在一旁,眼镜下的灰眸若有若无地窥着魔女的侧脸,然后迅速扭过头去。“至于雪凌小姐你,请和我们一起前去二层等候吧。”这时候,魔王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回响,不知为何显得刺耳万分。

雪凌只知自己随同其余人来到了第二层的阳台,寒风依然强劲地彻骨,她从雕花栏杆的边缘俯瞰而下,那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亮得刺目,脚下的影子被拉拽得狭长狭长。

“给我专注精神!狄希卡。”那位将军严苛地道出一句命令,一双绿眸直瞪着对方的眼睛,似有猎鹰般的冷硬从目间摄出,带着绝对的锋锐刺入心尖。“是的!阿丽西卡将军。”乍见狄希卡利索地敬了个军礼,即便她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阿丽西卡最后还是选择无视这一答复。于是,将军只身退居于后面不远处的柱廊中,趁着夜幕昏黑背靠一柱,波浪卷发仿佛绽放的大丽花在火中燃烧。

“呀,我倒挺希望狄希卡小姐可以手下留情的呢~这样看来,似乎不可以了?”晨曦假笑着轻叹了口气,只当她挥出一手,巨大镰刀乍现于被撩起的长发前头,锃锃寒光在刀片上流转诡谲。“……失礼了。晨曦小姐。”对方登时上前一步,换手拔出腰间两侧的长短弯刀,马尾的青色被映得灰蒙,像是罩上了一层山雾、再被绝对的黑与白狠狠分隔开去。魔王站在目所能及的高处,漆黑衣摆肆意浮动着,只留线状的蝴蝶在边际欢舞。

——哨音倏被吹响了。也就是在下一秒钟,狄希卡迅速抛出右手的长弯刀,在晨曦挥镰抵挡的刹那,拉起锁在刀后的链条,顺势冲到对方身侧。这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显然训练有素,根本不留给那挑战者一点儿反应时间。晨曦只觉自己的视线被煞亮的反光牵引,当她意识到狄希卡凑近身时,第一把弯刀立即直抵脖间,迫使她倾身退后,飞速旋转镰刀作出防御的姿势。对方锋锐地眯起眸子,转瞬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就在这里!”随着那声惊言突然响彻,晨曦立刻回转身姿,凭借巨镰挥舞的惯性狠狠砸向弯刀里侧,谁料对方居然俯身抽刃,趁着镰刀劲力未消,竟抛下与链条相连的长弯刀,一手伏地、猛向腿处施展一记扫堂。但是,那动作却在中途迟钝了毫秒,以至于晨曦仓皇退后,恰好稳住了脚跟。“你在干什么?!狄希卡,明明是能得手的机会。”后方的观战者焦躁地冷哼一声,眉头不禁颦蹙紧锁,

就连面容都扭曲得可怖。

“真可惜不是吗?假若狄希卡能放下她无可必要的怜悯,这场战斗或许就已经结束了。”奈洛维希一手扶额、嘲讽般的说着闲话,他还胸有成竹地窥向将军的双眸,许是想从那神情里找到任何能被称为“同意”的答案。然而阿丽西雅并没有理睬他,而是紧攥栏杆沉默长久,猎鹰似的眸子始终观察着那两人的动势,直到对方自讨没趣地白了白眼睛,她方才挥出一句话反驳他,“不,至少我认为。那家伙并没有这么简单。”

与此同时,也就是在晨曦回神的刹那,那把弯刀又一次抛掷过来,被镰刃以极其精准的角度顺势打飞——同样的招数显然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只见狄希卡在外围踱步转圈,她勉强将呼吸调整为最均匀的状态,似在寻找合适的时机般暗窥着晨曦的动作。许因身体未能在静动之间及时转换,此刻的精神显得紧绷更加,仿佛心脏都将跳出嗓子眼儿。未知的咒语在晨曦口中徘徊,掺杂着一种奇妙的古精灵文,充斥脑海细若蚊蝇。

“爆裂燃烧的熊熊怒火啊,请引领吾追随烈焰之精灵,将红莲之炎化为吾之信仰——”她低声呢喃着,半阖起的红眸里或有圣书的影子正在晃荡,将她的双目染成了红与浅绿的两色,犹如鸡尾酒晃荡着落入杯中,依着物质内在的法则融而不缠、分又不疏。狄希卡在这瞬间直袭过去,在弯刀拦住镰刃的刹那,另一把刀顺势冲向晨曦胸口,没料到灼眼的火舌在眼前直接肆虐开来,迫使她接连退后,猩红发带燃烧了似的折转飘摇。

“人类的……魔法?”错愕的语声乍就收隐,转瞬就被刀刃摩擦的声音压在了底下,狄希卡朝将军那处窥了一眼,阿丽西卡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可怕更加,似有怒气无休止地炸裂在眸间,并在她扭头的刹那、道出了句恶狠狠的斥责,“你看我这里有什么用?!以为我能替你打吗?把这里当做战场,狄希卡!”

那段怒言直接响彻在黑夜中,甚至能将耳膜都冲得粉碎。狄希卡不禁缩起脖子,支支吾吾地打算回驳,然而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顺势收回左手短刀,远看晨曦指尖火苗窜动。对方保持着蓄势待发的手势,就连裙摆都被烈焰撩起,却没有任何攀上红发的趋向——经过那次惨烈的战斗,曾经的惯用手已经无力挥起这把沉重的镰刀,所幸的是,用它来施展魔法倒会更加自如。也就是在敌方贴近的瞬间,晨曦收敛了瞳中锋芒,亦使指尖稍一扭动,巨大的火墙立即出现在她的面前,阻挡了对手的一切攻势。

“请问,雪凌先生……觉得谁会是胜者?” 这时候,只觉普莉丝低声问道,她仍然披起那件宽大的黑西装,夹鼻眼镜下、一双灰眸冷不丁地窥着二人的动态。雪凌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寻想什么般扶住帽檐,只待顷刻,与死物无异的红瞳睨向了对方的眼睛。

“胜者……不是晨曦。”

话音毕落时,晨曦惊觉弯刀的尖锋从身侧绕过,近乎诡异的寒风嗖地掠过脖颈,使她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挥镰扭转了刀刃的方向,甚至没有意识到烈火已经削弱了不少。谁知狄希卡并没有收回她的长刀,反而直接突入火墙之后,额前独角流转出异样的光芒,落入晨曦的眸里、将灼热的火舌尽都斩断。然后,在下一个秒钟,狄希卡的短弯刀直接抵住了她的脖子。“啊,真遗憾,是我输了。”晨曦并不打算反抗,而是缓缓举起双手,将镰刀随意掷在地上。

“看样子她倒挺识时务的。”漆黑的魔王摊了摊手,又一次瞄向了身旁的将军,毫不在意那卷得如同蜗牛外壳的两侧鬓发。阿丽西雅瞬即冷哼一声,低声嘟哝着“她总是这样”,然而第三者的声音立即盖过了她的言语,锐利且是刺耳万分,是无数根尖针像菌菇一样的扎入心眼里去。

“速度太慢了!狄希卡。”只当愠怒的语声戛然而止,喘着粗气的狄希卡方才抬起头来,阿丽西卡猎鹰般的眼睛正死死瞪着她看,火红卷发是焱焰正在风中燃烧。“我们走。”没料到将军并未说出太多苛责的话语,反而在发泄了一两句后,就半话不说地转过了身,径直步入昏暗中去。直到她们的背影几乎消失在道路尽头,晨曦这才回头窥望,不知何者的身姿藏在高墙后面,探出外界的金与黑发倒是显眼得很。

“那么,既然晨曦小姐这边结束了战斗,接下来——”那铿锵有力的话音骤地响彻,显得冰冷而格外不近人情,奈洛维希又一次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半眯起的眼睛不断窥着身侧的人。阿丽西雅脸上的神情愈而忧虑,紧锁的眉头显而易见地颤抖着,仿佛熔岩在沸腾与凝固的界限间翻滚,终于在下一句言语下猝然僵住。“普莉丝,请你成为雪凌小姐的对手。喔对了,只要她能伤到你一毫,测验就算她通过,你觉得如何?”

“无可奉告。”

“哈?你疯了吗?!奈洛维希!”在下个瞬间,阿丽西雅倏地扯住了魔王的衣襟,战栗的手死死拧在那东方式的立领上,许因它实在太难掌控,使她最终只得窘然收手。然而奈洛维希依旧保持着他自信的笑容,漆黑鬓发慢悠悠地垂落下来,发尾正好贴着唐装胸前的流苏,衣摆的蝴蝶纹样骤被撩上、刺眼得令人恍神。“但我觉得这安排可刚刚好哦?阿丽西雅将军若是信任雪凌小姐,不如放此一搏?”那诱导性的语声顿地潜入耳里,让将军不禁感到了头皮发麻。

“西雅。”登时第三者的呢喃打破了思绪,可晨曦却和个无事人般地挥了挥手,精灵耳饰在长发间晃荡着,冷冽的青蓝竟使魔王都乍一滞愣。“呵,你回来了啊。”半饷后,阿丽西雅才吐露出一句话来,她迅速别过脑袋,绿眸暗窥着已经就位的二人,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晨曦先是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趁对方不注意、便踏着轻快的脚步挤到将军身边,双眸里的浅绿早就淡褪,微妙地噙起一抹狡黠。

雪凌再次握紧了那把法杖——

生疏的触觉徘徊在杖身冰冷间,就连过去的影子都在脑海中灰飞烟灭,仿佛泡沫淹没在浊浪的浮摆里。陷入混乱的记忆在精神中搅动着,是一根根尖针刺穿了头颅——她曾以为自己的一切都飘散在了海中。

“很抱歉。我不会手下留情的,雪凌先生。”说罢,普莉丝顺势将三叉戟的底端柱在地上,漆黑西服飘摇在风中,染上了肆虐猖狂的绯红色。她单手扶了扶自己的夹鼻眼镜,一双灰眸冷冷凝视着雪凌的眼睛,仿佛烛火寂寂无声地燃烧在黑夜里。魔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具无灵魂的石雕。“看样子战斗会更早结束呢。”身居高处的魔王若有若无地嘟哝了声,半眯的眼睛微然困倦地瞄往一侧,似有何者的面容映入他敏锐的目光中。

未等第二声哨响落毕,亦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普莉丝骤地冲到了雪凌身旁,她整个身子甚至呈现出半悬空的状态,漆黑西装被猛然撩上了,像是翻腾的海盗旗狠狠吹垮在了风中。魔女在这一秒钟感受到一股拦腰而过的劲力,她突然睁大那双半阖的眸子,诡异的光辉流转在十字架法杖的红宝石上,无数根锁链瞬即现出,仿佛蚕丝一层一层地包裹进去,伴着一阵金属撞击般的轰鸣,迫使普莉丝抽身后撤。

“没办法了。”雪凌低声喃喃,用法杖底部的棱锥轻敲地面,几何形的法阵忽然出现在脚底,旋转着穿梭过身形的每一部分,刹那淡隐如同灯火灭熄,最终使她整个身子都悬浮在了空中。在她举起法杖的瞬间,三叉戟唰地将其横截抵住,普莉丝狂乱的绯发占据了大半视野,只当魔女半眯起那双眸子,对方竟猛然收回力道,转而用三叉戟的底端狠狠戳向雪凌的小腹。

然而魔女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在普莉丝甩过三叉戟的刹那猛然坠下,大片灰尘顿被掀起,如同浪涛在短促地交织攒动。那不正常的感觉使普莉丝错愕地皱起眉头,她仍记得那种戳中棉絮般的滋味,更甚是坠落揭起的灰尘量——随着第二声轰隆响彻,周遭的灰尘愈来愈多,无休止地弥漫着,几乎掩蔽了整个视线。绯红恶魔并没有冲下去的打算,她一直冷眼窥视着下边,翅膀的震颤使整个西服都在荡曳。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奈洛维希不知为何轻笑一声,卷曲的鬓发竟还欢快地高翘起来,是蜗牛的外壳一圈一圈地盘绕上去。旁边的将军始终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疲惫的眸子死一般地瞪着那儿,阴冷的光芒辗转飞掠,终是压倒在锁链的漆黑下——她骤地睁大了眼睛。

普莉丝惊觉自己的翅膀被一种冰冷的东西所钳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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