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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魔女红瞳罪 雪凌serling 10657 2019-09-01 16:54

  

选择

她顿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动荡,像是脚腕被黑暗中的怪手死死拽住,迫使身子跪坐下来,膝盖在那瞬间刮擦砾石,变得通红无比、险些就要渗出鲜血似的。天花板上的灰尘全然抖落,伴随着沉闷可怕的轰隆,犹如神谕中三日的硫火,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毁尽——但这只是一刹间的念头而已,异常的颤动很快就归于平复,仿佛根本就无事发生。雪凌突然不记得那瞬的空白,震荡单单持续了几秒钟时间,等到她趔趔趄趄地支起身子,脑中记忆突然变得虚幻而极不真实。

魔女扶上帽檐,那层灰蒙使她意识到这并非幻想。直到灰尘尽被抖落,她拄着法杖一步一步靠上墙壁边缘,半眯眼睛窥向外界,过分刺眼的光芒已经淡褪了许多,微笑着的执笔者藏身于黑暗中,一如既往的笑容里带着抹嘲弄的意味。蓦然的,天使不知为何睨向这处,阖成小缝的灰紫色眸似在暗示着什么般,忽就露出一丝戏谑的笑。他摇摇食指,和手链无异的线条包裹在左手上,诡异地晃动交缠,竟在飞掠过的瞬间,立马将那幅油画牵引到了自己身侧。

萨塔丝显然已经收回弓箭,挥舞着翅膀欲势待发。他小心翼翼地抓着自己心爱的油画,扣在画框孔洞里的丝线刹地撤隐,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背、乍就归入衣袖之中。

那只是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长箭直接贯穿爱洛茵斯墙的左边,带动整个高墙空前剧烈地晃动着,甚至使大片沙尘翻滚下来,像是缠结的幕布骤地裹落、转瞬就被焚为灰烬。从那支箭突入的罅隙内,斑斓的线条突然恐怖地爆裂开,掀起浓浓白烟、线团似的卷入漆黑未知的幕布里。趁着绝对的混乱,硕大的缝隙裂纹蔓延散开,那侧的墙体竟一齐坍倒,漆黑石料伴着轰隆声瓦解崩坏,重重碾压在废墟之上。

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掀起了普莉丝的西装外套。她迅速回神,换个姿势一把将其搭于肩侧,绯红长发肆意吞噬着昏黑,被不可名状的事物湮没、藏隐,带起狭长的阴影溶解在无限延伸的时间中。崩坏、破碎、扭曲的蝙蝠无异于海盗旗的碎布块,飞速聚向她的长发与衣摆,最终融为了整体的一部分——三叉戟的底端忽然狠狠抵在地面上。执政官滞愣地望着她,跪下的身子几乎都无力站起,宽大斗篷肆无忌惮地随风鼓动,胸针的反光在黑夜里冷锃得渗人。

艾维德斯在瞬间看到了坠落的苹果,分明它已被箭刃贯穿,那恐怖的速度却并没有让它直接爆裂,而是从半空掉下、滚落、暂止于自己的脚踝边。

他不由自主地拾起了它。

“啊呀啊呀!射偏了呢~”天使慢悠悠地摇了摇食指,一边紧抓着他心心念念的油画,手上的丝线竟嗖地缩进袖口里,藏入手腕煞白的绷带下。全眯的灰紫眸子暗藏阴沉冷硬,挑衅似的芒光在瞪大的刹那流溢摄出,恐怖的存在物骨碌碌地回旋在他那目光中,终被另一人夺去了视线。斯诺意在那一瞬将羽毛笔重新插回口袋,沉重的白匣子依然耷拉垂着,使他在空中显得重心不稳。“这就是我们的饯别礼了,各位尊贵的巴萨优萨们。”说罢,神之执笔者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

“喔?既然如此——我就接受您的礼物好了!”那压抑到可怕的声音掺上嘶哑,愠怒与仇恨残留在话尾音节中,像是被他一字一句嚼碎了吐出来似的,携走焦躁、是融化的铅水嘶嘶灌入外人的脑海里。奈洛维希突然向前,下意识的冷哼刺骨彻耳,乍被他的脚步碾压在了后头。将军完全背对着他,几近绝望地探出手、想要触碰什么般的欺身过去,却被她的姊妹一把摁住肩膀。

那侧的围墙已经倒坍了,等到轰鸣归于沉寂,无法看到魔女现状的阿丽西雅猛地跪下,巨剑在脱力的瞬间砸向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重响。

“是吗?那,那就好。大概任务完成?”可斯诺意却和个局外人般熟视无睹地挠挠头发,他依然顶着那副天使般的笑容,将嘲弄与讽刺藏在眯起的眼眸间,终被倦怠裹挟隐匿。没料到在下一秒钟,萨塔丝居然冲了过去,玩闹似的抱住他的一边大腿,迫使那害臊的执笔者猛缩起身,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道,“啊啊啊你……你又想干什么!?快放手额啊啊啊——你特么的是画到脑袋脱臼了吗?!白,白痴!”然而对方根本没等他说完,反倒变本加厉、用极为肉麻的言论了结了那段叫闹。

“嘛嘛~我可爱的斯诺意酱,上次你答应我在回去后当我的模特呢,可不要忘了哦!”只见萨塔丝嬉笑着舔了舔上唇,就连面颊都慢悠悠地贴在斯诺意腿上,尚还惬意地阖起一双眼睛,表现得仿佛一只抱着树干的考拉。“呃,你……什么时候……”对方没有在意他别扭的做法,反而错愕地瞪大眼瞳,皱起的眉心里藏着抹古怪的嫌恶。他在第二刻意识到什么般,回神睨望了眼脚下狼藉,尴尬的眼神从眸底飞掠,伴着一声响指,罩在整个天幕的光芒骤被撤散。

“那么,期待下次再见了!各位魔界的朋友们。”这家伙用电台主持人般的口吻戏闹着说道,甚至还俏皮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即使那紧按自己腰枝的姿势并不是特别雅观,莫名其妙往后昂头的动作也很是怪异。话音毕落,天穹的裂纹突然撕开,变成一张大嘴将两人的身形完全吞噬,它扭曲着、变幻着,在那儿丑陋地蠕动,直到一切都归为绝对漆黑,才使人确信这已非虚假的绸布。

登时狂风大作,肆意卷起众人的长发衣摆,扰得视线模糊一片。执政官看到那只苹果从中心断裂,被利箭割裂开的两半部分竟是分明的黑与白,在它的核心,混沌般漆黑的线团肆无忌惮地跳跃着,带起了一抹夺目的煞白。这使艾维德斯不禁伸手,深紫色的指甲首先掐住纸张般纤薄的边缘,当全部的单词显露在纸面上时,他才真正看清其上的文字:不除去……,荣光将永远无法降临你我。

那歪歪扭扭的字体被一比一划地写出,许是某人刻意想写清晰却弄巧成拙,挤在一团和毛虫似的希洛塔语使人差点以为这并非文字,而是某种部落的古老图腾。当艾维德斯勉强从这段句子中得出一分端倪时,从那抹模糊不清的墨迹开始,黑色线团竟蓄意膨胀,变成刀片将它割裂、扭转、挤压、碾烂,最后化为蒸汽消散开来,只留黑与白恰巧翻向截然相反的两侧。

“……雪,雪凌!!”骤然的,他听到了将军声嘶力竭的吼音,只当目光木木窥向后方时,未知者的身形乍从墙后现出,一双深红眸子望向这里,被歪斜的帽檐恍然遮住。阿丽西雅踉跄地狂奔过去,她一把抓住雪凌的手臂,顺着那股无法抑制的冲力,顿在魔女身前半跪下来。然后,她一手搭上对方的肩膀、疲惫地直起了身,绿瞳里仍残存着迟钝、不均与游移的忐忑,电击般的震荡焦灼在发木的神情里,倏被一股强烈的仓皇取代,“你。你没事吗?!当真?!”

对方没有以言语回应她,只用点头取而代之。

待那双红瞳再一次睁开。

模糊不清的视线在那未能聚焦的一隅间扭曲着,将所有喑哑的光挟入瞳孔的暗红中,那是酩酊之人冲破梦境丝网的一霎间,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刺痛,终于将麻痹似的幻觉重组成了轮廓清晰。雪凌顿然看到昏暗幽深的书房,晨曦仍坐在原来的位置,熟练地运转着手中针线。被剪得整整齐齐的墨绿布片缓缓贴近玩偶的额头,在她小心的缝制下渐而融为了一体。若有若无的哼声徘徊在烛光朦胧里,带上了魔女的身形,在归于破灭的一霎,又重新形成火焰。

“妄想成蝶的虫啊,出生、受洗、命运降临……茧即是世界,世界即是囚笼。羽化、羽化,为了所追寻之物突破茧吧——”她依旧在呢喃着,轻快而柔美的声音略有跑调,明显饱含着对未知的渴求期望。藏在刘海下的眼睛隐约摄出迷惘,轻飘飘地融入歌谣末尾,“时间放缓,二次降生,颠倒的黎明将撞见黄昏,命运之线牵起破碎的抉择。”那话音终究沉没入红茶水波中,跳荡在雪凌眼里,变为了烛光的部分。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斩碎关联,斩碎犹豫,世界的真实必在囚笼之外——致迷途的虫,致踌躇的蛹,致希望的蝶。”

“阿丽西雅在哪里?”魔女突兀地道出一句话,顺便在晨曦身边坐了下来。对方持起红茶的托碟,慢慢的、近乎蛞蝓般的抿下了一口,于是顶着副颓然疲惫的笑面,用红眸的余光窥着雪凌的脸,“她并不在这里呢。或许……在王城,商议战争的事情吧。”言罢,晨曦突然将一个柔软的东西塞进身边人的手心里。雪凌发觉那是和自己相貌神似的玩偶,一袭黑裙上点缀着蕾丝和珠子,本是死物的双眸对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拥有不存在的灵魂——必是死着的活物。

“小雪凌觉得怎么样呢?”那句话音被若有若无地吐露出来,晨曦并不期望对方的回答,她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拿起玩偶又开始了缝制。直到无关于此的说辞响彻在这片寂静里,交缠着歌谣余韵,凝滞在绝对的凛冽下,渐渐落入红茶热气中,“……化作蝶的虫,还算是曾经的虫吗?”雪凌半阖眸子,不由自主地摆弄着手中布偶,那对红宝石般的眼珠里恍惚映入了自己的面容。

“啊啊,那就是关于‘我是谁?’,诸如此类的问题了。”晨曦半阖起眼睛,倦怠地朝雪凌斜睨了一眼,她伸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稍瞬便是滑落。“这样说,过去、现在或是未来的自己,在时间这种永在变化、永无止尽的长河中,还算是‘我’这个存在吗?忘却过去的人,失去自我的人,知晓自己前世的人,他们的‘自我’又在哪里?”随着一瞬暂顿,红发少女接着说道,“而他们的选择,又是发自内心,发于自我的吗?既然找不到自我,那他要怎样确信这是自己真正的选择……而不是沉醉于蒙蔽,甘愿半死不活地活着,甘愿被侵蚀,甘愿做出虚假的选择。”

“而雪凌你,又是谁呢?”对方突然轻笑道,晃晃食指贴上雪凌的鼻尖,然后她缄默霎时,仿佛化为了一座冰冷庄严的石雕,双眸是摔得粉碎的镜子,从四面八方映入烛光朦胧。身边人摇头回应,响彻的声音里带着些迷惘的意味。

“我不知道。”魔女呢喃,和个幼童似的蜷起身子,不自觉地将那布偶抱在怀里,就像是小孩找到了他遗弃多年的玩具,心想寂寞与孤独不再属于自己似的。“呀,我还是很好奇,未失去记忆的、那个最初的你是怎么样的?或者说,期待你能找到——被抽离的那个自我呢~”晨曦的声调突然变得轻松自由,迷离火光在言语乍止的刹那忽就湮灭,纠缠着未知的锋锐与悲哀,在黑暗里徘徊了许久许久。

“无论如何嘛……行动或是旁观,都只是自我一念之间的选择罢了。”趁着那片昏黑,温柔而轻巧的话音潜入耳畔,挟与不知从何而起的飒飒风声,使雪凌不禁感到刺骨的冷寒。

“那么小雪凌,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她恍惚掀开了那厚厚的藏蓝挂毯,躁动的狂风从外界渗入脖间,踌躇在她的衣领里,徘徊、缠绕、游转,挂毯的正形割裂出一道僵硬的轮廓,在那隅的罅隙间只留下了天幕深红,仿佛血液正在一滴一滴地淌落。阴霾深处未有繁星驻留的影子。

刺眼又温柔的暖光摄入她的红瞳里,蹭及发梢,轻吻脸颊,罩在每一寸肌肤上,留下饱和度极高的亮橘踌躇在明与暗的交界线间,折转进虚无朦胧的尽头。占卜师的身影从门的侧边缓缓移到正面,嘴角带笑,未完全穿好的毛绒外套耷在胳膊肘上,倒像是个徘徊在每一寸角落的古堡幽灵。魔女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精准地预知到自己的到来,仿佛一直在门口窥窃,一刻都不曾休息似的。

那是什么时候……?是黎明?是午后?不,理应是许多天后的傍晚,是占卜师从睡梦中醒转的时刻。雪凌蓦然抬头,用一双红瞳盯着苏莱文的眼睛,对方却不说半话,只是温柔地捧住她的双手,半阖起的双眸里带着异常倦怠,浓重的黑眼圈依附在眼睑下,烟熏了似的抹上一层一层。“……已经多久没见了?雪凌小姐。”他似问非问地呢喃着,将那清秀的面容贴近过去,嘴角笑容显是柔美得很。

“哎呀呀~这么突兀地问你可真是抱歉,请,请进来罢。”没等雪凌回答他,苏莱文就一转话锋,毕恭毕敬地退到房间里,顺便坐回他惯常的位置上。波西米亚风格的毯子错落搭叠,带着金色流穗伏上了地板,顿被皮鞋高跟踩在底下。“是有很久没见了。”那声低语戛然止住,雪凌连忙直起身子,意外柔软的沙发差点使她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就像是小船倏被掀翻在了海里。占卜师浅浅轻笑,一边紧抱着他的枕头,青灰色眸中掺起了莫名的悲哀。

“想必雪凌小姐来到这里,必是有些疑惑吧。”他揉着腰际俯下身来,薰衣草的清香缠绕着癫狂、紧张、忐忑与不确定的痛苦,又重新沉入成瘾性的余香中,变得放纵自如,仿佛磷粉碎成星河跌进天幕,被全然的颓靡裹上一层假面。“容卑微愚昧的我……胡乱地猜测一下~嗯……嘛——难不成 ,是关于选择上的问题?”许是发觉到魔女下意识的回应,苏莱文神神叨叨地摇了摇食指,近乎无尽的混乱藏在双眸间,在贴近的刹那倏趋阴冷仓皇。

直到雪凌确切地点了点头。

“啊啊~看来我今天真是无比幸运呢。”对方眯起眼睛,突然轻松的语气里藏走了痛楚,明快得仿佛将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我很怀疑。没有灵魂……丧失‘自我’的我,真的拥有选择的权利吗?”半饷后,魔女终于说出了下一句话,她许是想起过去人的告诫,在提到“灵魂”这一词时忽就改口,微皱的眉头里纠缠着踌躇,在红瞳里空若无物。可那占卜师却倏地收敛笑容,悚悚滞愣在那里,似在整理思绪般死命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自我’……?说实话吧,身为一个处在社会底层的骗子占卜师,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哦。”苏莱文顺势瘫上了沙发,面颊埋在薰衣草香的枕头里,稍稍恢复了几分稳定。“那么,苏莱文先生。您是否觉得……自己拥有自我?”随着这句问话低声念道,少年倦累地抬起头,为难似的抓着一边发缕,许久才回应她,“有或无都并不重要。对我来说,只要抓住一个目标永远追逐就行了~”他的答案显然避过了重心,可这位占卜师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点似的,摆着一副笑面、在那里侃侃而谈。

“即使呢,在达到目的之前,等待我的必是无尽的空虚。不,不,就算是空虚,它也并非永恒——”那自言自语漫无方向地缭绕着耳畔,仿佛无数虫群杂乱无章地冲向不同的地方。雪凌一时无法理解他说辞的意味。“……很空虚吗?”她低声呢喃,直到苏莱文用那双眼睛凝视着自己,所谓的笑容尽都僵化,被多变的诡谲抚为空无一片。霎时间,犹如尸体在盯着尸体,化为盐柱的妇人在鸟瞰着过去的家乡。“……就像是梦魇一样,无时无刻。”

声音戛然而止。静得连针落都清晰可闻。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失败,真是个无能为力的蠢材,本该达成的使命……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可以……像我这种渣滓——”没料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不对劲,急促的声音被压得极低极低,仿佛孩童正在抽噎、将死的黑鸦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止不住颤栗的双手紧摁着头部,就连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哆嗦着、痉挛着,黑暗中的眼睛死一般地盯着面前人,在何者的身影进入他视线的瞬间,所有的神情突然凝固下来。像是冷却的熔岩化为磐石,最终竟重新变回微笑。

魔女冷静地窥视着他,看着占卜师的情绪从起伏不定归为正常,溃散的目光刹那变得锋锐,完美的掩饰根本不带一点儿破绽。

“苏,苏莱文!?你什么时候——”蓦然间,第三者的身姿竟窜进他们的视线,像一只狡猾的红狐狸暴露在猎人的眼里。格兰德大哥依旧穿着他平日招摇撞骗的大褂子,围巾一层层地裹住他的脖颈,几乎把整个脸蛋都埋在了里头——今日的镜片是不确定的灰色。“格兰德先生……”雪凌抬头朝他瞟了一眼,那男人在一旁左顾右盼,仿佛惊弓之鸟般、无数次窥着少年的眼睛。

与此同时,苏莱文竟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满面笑容里没有任何粉饰的意味。

“呀!早上好哟~咕抡打。”他温柔地凑到前头,看着自己大哥脸上的神情忽红忽绿,就连冷汗都在额头上徘徊着,仿佛稍瞬便会淌落。“呃——啊——早,早上好,多好的白天啊不是吗?你你你,真当不去睡觉吗?”对方支支吾吾地扯了扯围巾,哆嗦着退后几步,他许是感到了后怕,甚至头发都妥协地挤成了一团。

“我的好哥哥,拜托啦!为我和雪凌小姐沏两杯薰衣草茶可以嘛?”直到柔腻腻的声音回徜耳畔,格兰德只感到自己的鼻头被指尖触上。

——趁此机会,他立马逃进了内室里去。

“他很怕你的样子。”雪凌的话音似有似无,那双眼睛从窗帷小缝窥探过去,灯塔冷光显然明亮了许多,罩在天幕上、犹如神赐的彩缎飘荡于极夜城的上空。或许……这并非夜晚,而是真真切切的白天。“哎呀呀,怎么可能?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噢,平时最多只有我怕他才对呢~”占卜师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他随手拾起礼盒中的克莱因蓝色玫瑰,悄悄嗅着那沁人心脾的温柔馨香。“无论是过去的家庭还是现在的家庭,温馨而美好的时光总是令人怀念~”

“那朵花是?”这时候,魔女悄悄呢喃,极为冷郁的克莱因蓝映入红眸中,被那潭死水全然取代。代表“真实”意味的颜色裹挟着绝对的虚假,凝敛在少年青灰色的瞳眸里,是五彩斑斓的颜料在黑暗的幕布上肆意炸开,渐渐变得肮脏丑陋,仿佛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腐尸似的。“那是永生花~据说是能得到‘永恒’的花朵哦。”他笑着,比钻心之痛更甚的苦楚糅合着疯狂、在眉宇之间游离不定,那手缓缓撩起雪凌的长发,一颦一簇里的温柔藏起了悲哀。

“虽被名为‘永恒’。但……”

“我知道。”苏莱文托着一侧脸颊,似在寻想什么般半眯起了眸子,他的笑容在面庞上无影无踪,只留下僵死般的胆寒,心不在焉地泯灭在他病态的情感中,就连眼神都蒙上一层可怕的阴翳。克莱因蓝的玫瑰倏被递上,占据了魔女的视野,使雪凌不由自主地将其接过。“那么——我们暂且先回到第一个问题吧。雪凌小姐。”幽柔的男音突然传入耳畔,仿佛清水在泥土地上浸润开来,却在无形中扰乱了她的思绪。

雪凌从玫瑰的轮廓后看到了少年模模糊糊的正脸,咧得极开的嘴角依稀抿为一线。

——将军的目光聚焦在房门罅隙间。

她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很久,不曾顾过任何人,也从不留过一分一毫的怜思。昏暗的环境蒙蔽了她的本身,从门外投射出的冷光将整个影子拉得狭长,笔挺的身躯形单影只地驻留在那儿,僵硬、冷酷又格外坚实,就像是一脚踩在砾石地上似的。门扉虚掩后似有外人的身影,徘徊在余光不可及的角落,摇曳着,仿佛虫豸在她耳畔数念着倒计时。阿丽西雅这才记得自己已消失了整整一天……不,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理应有一个月左右。

从那件事以后,探讨战略方针成为了最最首要的任务。假若尘埃落定,迎接他们的必是永无止尽的演练,储备物资与情报掌握也需要大量时间,情况的严峻绝非局外人可以掺和。

阿丽西雅突然察觉了什么异样,她眯起眼睛,迅速抬起头,却在那一瞬间倏地愣住。只见魔女背着灯光站在门槛之后,漆黑影子自她脚底拉拽出去,飘荡摇曳着,险些触及她的鞋尖。仿佛一团暗物质漫无目的地扩散开来,聚集在她那视线中,形成棱角分明的形状涂抹在地面上,使阿丽西雅竟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那是有规律的脚步,轻巧若无,犹如猫儿的步履游荡在死荫的幽谷里。

“雪,雪凌……?”

“选择的权利嘛~我觉得,这至少——是我们活着的人所拥有的……悲哀的存在。”少年的声音幽幽钻入耳中,挟着莫名倦怠与酒醉般的痴迷,暂止于薰衣草茶的清香里。他许是刻意加重了“活着”这个单词,嘴角轻笑若有若无的,掺上了些虚假的掩饰。“如你所说。那么,生之前与死之后的灵魂……”等到魔女低声吐露出下一句话时,苏莱文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夸张可怕,似有浑浊的颜色藏在眼角,沾染了抹绝对的虚妄。

“哎呀呀,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可真是为难~不是吗?”

“雪凌小姐不如这样来理解吧~神灵确实为我们这些丑陋的灵魂带来了选择,但是呢,在神的光辉未能照耀的地方……”他压低声线,本就掺上哀愁意味的眉头紧拧着一起,随着那声嗤笑顿忽隐匿,就连他的言辞都锐利了许多,“在那绝对的、一视同仁且慈悲的混沌里,是永远不会出现……啊,根本不需要‘选择’这种东西。”

“灵魂不存在,意识不存在。所有能被称为‘存在’的产物都将会成为混沌的一部分,达到真正的不分你我——呀呀……那就是完全的虚空,是生之前与死之后,是生灵所追求的性与爱的真谛,是……没错,没错……是绝对的,绝对的永恒。”

占卜师的言语里显然带着颤抖。他并没有刻意抬高音量,而是以异常平稳的声音结束了表达,就算最后的说辞使他险些失控,但在戛然而止的瞬间——一切皆重归了常态。雪凌突然想到什么般愣在了那里。这时候,苏莱文和个无事人似的抿了抿薰衣草茶,竟将之前的言论完全置之脑后,“嘛嘛~雪凌小姐究竟遇到了怎样的难题呢?”见对方没有回答,他接着说道,声调语调显是温柔得很。

“对了,我记得你一开始就提过这个问题了。”

“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想做的事情……去做就好了。”对方缓缓抱紧了他的枕头,眼里的怠惰徘徊游荡,是飞蛾无数次撞击着灯火,带着对生死之间毫无意义的哀恸。魔女错愕地抬起头,那双眸里恍惚现出一抹微光。那占卜师继续说着,就连嘴角微笑都轻松了许多,“不需顾虑自己是否拥有着‘自我’,无论前世……即使‘过去’的你存在于这个‘现在’的体内,要相信你始终拥有着同一个灵魂,遵循你‘现在’的心,做你自己的决定就可以了。”

雪凌意识到自己停下了步伐。昏黑的长影甩到阿丽西雅的身上,遂与她的影子融为一体。将军惊愕地凝视着她,绿瞳骤然颤栗、似有火花炸裂在眸底,将魔女的面容藏在那瞬间的印象中,仿佛在看待着最最珍贵的宝物。阿丽西雅倏地从对方的眼中找到了名为“觉悟”的存在,分明帽檐阴翳将那大半面庞掩在下面,与过去无异的神情始终冰冷得可怕。

“阿丽西雅。我——”

她隐约吐露出那句话来。

“雪凌小姐。”占卜师轻悄悄地低语着,半眯起的青灰色瞳此时此刻显然游离不定,就像是古老诗篇的余烬飞散在寒风中似的。魔女兀地回神,行尸走肉般的、用那双眸子朝他冷窥了一眼。苏莱文理应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他缓缓交叉十指,接着说出了下一段话,“你实际上所苦恼的……嗯……我猜呢~是和阿丽西雅将军有关吧?”

话音毕落的那刻,凝滞的目光顿被阴翳昏沉收敛下来,雪凌仓皇地放下那朵玫瑰,突然瞪大的眼睛藏起了讶然。可她只是默默点头,直到苏莱文扬起嘴角,伸手撩起她的一缕长发。“嘛嘛~一月之前,在神界使者离开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和引诱夏娃的蛇一般压低声线,半个身姿冷不丁地凑近了过去,蛊惑性的言语里尚还残留余温。

然而在下一瞬间,许是发觉了对方神情的变化,苏莱文嗖地往后倒下,笑着晃了晃手。随后他竟装作害怕的模样,用极其虚假的腔调畏畏缩缩地叫闹着,每一寸韵音里的矫揉造作都滑腻得惹人弃嫌,“哎呀哎呀!看来情况不妙啊,又有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正如你所说,我想做出选择。”也就是在他戏闹的刹那,冷硬坚决的声音兀地将其打断,那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钻入耳里,如同铅水窜进痴人的大脑中、铸出一顶不可名状的华冠。“但是,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能做些什么。”雪凌不由自主地压下帽檐,踌躇的目光在手指间游离不定,薰衣草茶的热气朦胧了那双眼睛。苏莱文倏忽滞愣在那里,但他转瞬就恢复常态,就连笑意都重现在面容中,使人完全无法辨别这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如。让我告诉你,你能做些什么吧……”那语调骤地抹消起伏,变得毫无情感、神经质且是执拗,仿佛先知在述说着神的箴言,莫名其妙而恐怖的滋味徘徊在他的声线里,被哆嗦的影子一层一层地包裹进去。

占卜师突然站起身来。

“阿丽西雅。我决定了。”彻骨的声音沉浊在暗处昏霾里,是铰链在地上止不住地旋动着,随与时间无限延展。

“请让我,成为魔界公民……”高跟鞋的跫音乍地止住。直到雪凌完完全全地站在将军面前,将所谓的愿望尽全道出。阿丽西雅的神情突然急劇扭曲,古怪异常的、犹如砰訇的浪花一阵一阵地裹住光明,依附在她那熔岩一般可怕的面庞上。恐怖的阴翳蒙住了那双眼睛,让人不禁想起被烟熏黑的玻璃,碎成渣滓、七零八落地瘫在阶梯间,是痛苦的声调被压抑在一派昏黑里。魔女依旧用那双冰冷的红瞳凝视着她,像是深渊在凝视着那卑微的乞讨者。

“……雪凌?!你——你真的确定吗?!”她一把摁着雪凌的肩膀,瞳孔痛苦地颤栗着,是流离的泡沫卷入浊浪中,荡漾如同单摆、稍瞬就溃散成了一点一滴的斑驳,恍惚竟与婆娑树影无异。但是,阿丽西雅下一刻就惊觉到了自己的欠妥,她立马深吸一口气,用庄重且严肃的语气试问对方,暗绿眸子直勾勾对视着魔女的红瞳。“为什么?!明明只要再等待不到一年,只要再过十个月,你就可以……”

谁知那话音在雪凌摇头的刹那戛然止住。将军最终直直坐下,像是丧失了全部气力似的,紧按着太阳穴沉默不语。

“时间并不多了。”

阿丽西雅依稀听到这一句话,直至绝对的冷彻将她掩埋,空白的思绪徘徊在半生不死之间,只留下梦一般模糊的嗡声,随着那股诡异的眩晕,一遍一遍地穿梭在真实世界与虚假的幻境里。她甚至以为自己早就死去。

雪凌顺手摘掉了克莱因蓝玫瑰的一片花瓣,少年在旁侧温柔地望着她,托着自己的清瘦的面颊,慢慢阐述起他的论词,“据我所知呢~在魔界,只要是拥有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都可以选择参与战争……最为紧迫的时候,大多数魔族甚至会被直接应召入伍。”苏莱文说着便轻笑一声,绝对自信的目光移到隐约露出花蕊的玫瑰上。“而雪凌小姐你,身为异乡人,或者说是混血种?在这个注重血缘的国家里,判定你行为能力的界限……必然处于盲区。就算是你被判定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用你的人类血统来反驳就足够了。”

“所以,现在你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就是成为公民。至于将来会有怎样的考验——哎呀呀?”他的腔调忽然变得古怪,长久皱起的眉头依稀舒展开来。魔女在这时摘下最后一片花瓣,口中悄悄呢喃着“选择”。苏莱文猜到所谓的花瓣占卜已经结束,他进一步凑身过去,在雪凌的耳畔留下了柔声细语。

“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就请雪凌小姐您……再来这里一次吧。”

“卑微愚蠢的我,将会为您献上真正的预言——”

待将军倏然抬首,一身漆黑的魔女仍然站在那儿,十字架耳坠在右耳打转着,仿佛圣徒尸骸的余烬抹划在光与影之间。她蓦地眯起眸子,光晕刺眼冷酷地勾勒出外轮廓的雏形,第三者的影子最终出现在了目光可及下。

“阿丽西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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