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账簿

“殿下，自从善寺大师去世后，光清寺里的大部分师傅都跑到别的寺中去了。”枫半跪在雪子的面前。和室的门窗紧闭，才待不一会，枫的额头上就渗出汗来，枫这才发现雪子的身边两侧都摆着阴燃的小火炉。这才十一月的天气，就把屋内烘烤的那么热，枫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殿下？”刚准备再问什么的枫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雪子的忍者，而不是家臣，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便不想再说什么。

“大部分都离开了？”低头看着文案的雪子吃惊地抬头，“那现在光清寺里的都是什么人？！”她显然对房间里的温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还需要时间去调查。”枫低下头去。

善寺，你到底都安排了些什么？

“是吗？”雪子重新低下头去，她没有意识到枫正不停地用余光瞟着她，“枫。”她轻声呼唤道。

“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的枫尴尬地又把头往下压了压。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枫的错觉，自己的心头顿时生起一股暖意，像春风拂过即将化开的河面，“没有什么辛苦的，殿下。”

“枫，你愿不……”

“殿下。”移门并没有被推开，但门外传来广桥的声音，“今桥城佃令平太郎已经在会客室了。”

雪子看了一眼枫，对方心领神会，下一秒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眼前。

“让他进来吧，广桥大人。”雪子朝门外喊道。

移门随即被打开，广桥只觉得屋内的热气像巨浪般涌出，一时间竟让他呼吸困难，“殿下？屋内是不是太热了？”话才说完，他发现雪子竟然还披着一条薄被单。

雪子满脸疑惑，“最近我总觉得很冷，所以就让阿泠多打了一炉炭火。”一股冷风灌进屋内，雪子又把身上的被单扯了扯，“说起来又已经一个月了吗？”

“是的，殿下，已经和武田交代，等过了年关我们再启程。”广桥朝不远处的会客厅挥了挥手。

“嗯。”雪子点头。

穿着蓝色行装的少年出现在门前，“殿下，好久不见。”平太郎走进屋内，恭敬地向雪子行礼。

“噢，平太郎，我刚看完你前几天的文书。”雪子把手里的书随手往身边磊成小山一样的书堆里一扔。

“怎么了吗？”平太郎的视线停留在刚才那本书上，“殿下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没什么，”雪子用手轻轻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所以，这个月今桥城有什么事吗？”

“啊！是。”平太郎想起重要的事情，在身上本已经破破烂烂的藏青色宣纸册，摆在身前可是书的封面没有写任何字。

“这是？”广桥接过书，递给雪子。

“其实最近城内查到一股可疑的商人。”

“可疑的商人？”

“是的，他们进入城内，一待便是十天，可是却从未见过他们卖过什么，就算有人上前去问，他们也都会回答只是路过，对货物只字不提。”

阿泠端着茶盘进来，看到坐在屋内的平太郎微微一愣，茶盘里的甜瓜差点没有端稳。

屋内的平太郎也朝身后看去，和阿泠的视线撞个正着。

阿泠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把茶盘放在地上，“我去沏茶。”说完像是逃命般小跑着离开。

平太郎看着阿泠刚才站的地方，满脸失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后正有一双眼睛正瞪着他。

“然后呢？！”雪子故意提高嗓音，用折扇敲打面前的案板。

平太郎被吓得立马回头，“啊啊，是。”他努力地调整着脸上的肌肉，让自己重新回到严肃的神情，“有一次我们让人跟着那个商队，结果发现他们根本不走大路，走的竟是些山道。”

“是山人众吧？”广桥摸着下巴说道。

“是的没错，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到了长蓧，结果发现了他们的据点，是一股势力不可小觑的山贼。”

“山贼吗？”雪子想了想，“山贼的事山本应该会知道，那这是什么呢？”翻了翻手里的书，觉得异常的熟悉。

“这本书是在他们在城内的据点里搜到的，据寺子屋民科师匠明智十兵卫说，这是一本账簿，而且商品众多，不光如此，这本账簿的源头竟然是骏河清水家。”

明智十兵卫……这个名字在雪子的脑海里左右翻腾，明智……十兵卫？为什么如此熟悉？明智十兵卫光秀？！

“明智光秀？他为什么在这？！”雪子惊讶地大喊，把刚到门外的阿泠也吓了一跳。

平太郎也一下子慌张起来，“殿下！是不是在下打草惊蛇了?”

“你说的那个明智十兵卫！是不是美浓人？”

“是……”难道十兵卫和殿下有私仇？？平太郎更慌了。

雪子拍扇子的频率加快，还差点打翻刚摆在桌上的杯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明智光秀，现在应该还在周游列国才对。这一点作为他不远千里从美浓来到三河的理由还说得过去，但是他为什么会留在今桥城呢？如果他一直留在今桥城，或者索性就在此杀了他，那么几十年后是否还会有那场本能寺大火呢？

“殿下，明智十兵卫不仅我小有耳闻，大谷大人也是时常提起此人年纪轻轻就有治国养民之才。”看雪子陷入沉思，广桥补充道。

“等我回到今桥城，会亲自去见他。”

亲自去见？！平太郎和广桥面面相觑，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说山贼的货源来自清水家？”雪子仔细地看起来。

“没错，殿下，而且这股山人众还有奇怪的地方。以往的山人众们，都会卖自制的武具，甚至为大名们定期提供皮革，厉害的甚至会售出一些粗劣的铁炮。”

“那他们呢？”

“刚才说到的东西，他们一概不卖，可笑的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卖些什么，那本账本上的东西我们一样都找不到，所以定然是假的。”平太郎接过阿泠递过来的茶水，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阿泠却又一次害羞地跑开了。

雪子鄙夷的瞥了一眼阿泠的背影，说起来，在现世中的张泠是从来不会有那种神情的。那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呢？自己的消失……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世界究竟有没有消失，亦或是压根就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一想起张泠，自己的心中竟然第一次有了想家的感觉，第一次有了对那个世界的怀念。

雪子又发起了呆，广桥接过话题，“你刚才说货源在清水家，可是清水家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山人众帮忙卖的呢？”

“这个就……”平太郎困惑的摇摇头。

广桥想起什么，扭过头朝雪子说道，“殿下，说起来，前些日子光清寺的住持释空师傅好几次派人过来。”

“我不记得和他有什么交集。”雪子漫不经心。

“说是要把借走的账本尽快还给他们。”

“怎么突然那么心急？”雪子冷笑一声，看了眼身边像小山一般的账簿，“这些账簿看得我都头大，也不知道看得是真是假。”

“能让在下看一眼吗？”

雪子看了眼平太郎，这个年纪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少年，眼神里满是火苗，“喏。”雪子拿起自己刚才看的那本，递给平太郎，对方也郑重其事地接过，开始仔细地看了起来。

“最近，有京那边过来的消息吗？”

“啊，是，”平太郎没想到雪子突然会问到这个，看来坊间流传的雪姬和将军之间的仰慕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也是，幕府将军毕竟还是幕府将军，名义上仍然拥有天下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雪姬会爱上那样的男人也情有可原，“有许多幕府的来信，都是将军和殿下的私卷，在下也……噢噢，还有，听路易斯神父说，天皇陛下对殿下甚为着迷。”

“哈？天皇陛下？”雪子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不善交谈，却识得繁体字的无口少女，说起来已经过去好久，不知道这位天皇陛下最近过的如何，“陛下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不，不是。”平太郎又不得不抬头，认真回答雪子的问题，“陛下对您在坊间的各种传闻尤其痴迷，对殿下的工作也非常满意。”

雪子知道平太郎的后半句话不过是奉承的话，“坊间传闻？什么传闻？”

平太郎尴尬地看向别处，“就是……说殿下惩恶扬善，励精图治，把今桥城打造的宛如天下第一大城……”

“天下第一大城……”雪子重复一遍，“天下第一吗？哈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么一想天皇过的还真是憋屈，了解天下的途径，竟然是通过坊间的传闻。不过雪子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种状态剩不下几年了，这位小天皇虽然说不上彻底自由，但状态总比现在强不少。

“殿下？！”平太郎的眉毛一皱，手也停在账簿的一页上，“好奇怪啊，光清寺是个很富裕的寺庙吗？”

雪子不明白平太郎为什么要问这个，“富裕？只能说不缺香火吧。”

“殿下你看这个。”平太郎把书放回到案上，转到雪子的一侧，雪子看见那一页停在了“盐帐”一页。

“盐？”这一章雪子已经看过许多遍，并没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是，从今年开始，骏府，远江，三河三国甚至是相模和伊豆北条两国的盐税都比往年高出近半，可是对于盐的采购，光清寺一直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广桥也好奇地迎了上来，“真奇怪啊，这个耗盐量可不小啊，那些师傅们平日里难道是在下地干活吗？”

没错，雪子心中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光清寺的和尚平日里无非念经化斋，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盐分补充量，更何况和尚一日单餐且全部素食，这些多出来的盐，难道是拿来腌肉了吗？

“难道是……”平太郎瞪大眼睛看着雪子。

“私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