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鸟阎王

一席边角沾上灰尘，看上去像是好久未洗的白色袈裟在清水城忙碌的集市上游荡着，“阿弥陀佛，施主。”僧人双手合十，对着名杂粮店的掌柜微微鞠躬，头上淡红色的伤疤一直从眉毛延伸到额头，衣服凶神恶煞长相的他，船上纯洁宁静的袈裟后也丝毫得不到改善。

精瘦的杂粮店老板挤了挤眉毛，粗糙的头皮几乎快要挤到一起，一言不发地拿起面前的一大块干的开裂的面团，经过简易蒸制的面团还留有温度。老板小心翼翼的把面团放在了对方伸过来的手上，僧人再次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去。

待僧人走开一段距离，老板望着对方的背影，用跨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了下鼻尖，叹了口气，“唉，什么清水大寺的僧人，怕是变了个法的打劫罢了。”

“喂，大叔。”男子精神的嗓音像扫帚扫尽了一切烦闷事，“你们这里有没有今桥今年的新米呀？”山本清明扛着人一般高的长刀突然出现在老板身后，把他吓了一跳。

“呜哇，是山本老兄啊，可我记得你是远江人吧？”老板走向身后的麻袋堆，开始寻找顾客所要的今桥米。

“是啊，可是军里的大家都想尝尝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地的滋味呀。”山本朝着刚才店主的视线看去，望见一个额头带着伤疤的僧人正在下一家化缘，他困惑地眯起眼。

“喏，要多少？今年那的收成一下子变得特别好，往年我们都是不从三河进米的。”老板把鼓鼓胀胀的麻袋放到桌上，解掉系在麻袋口的草绳。

“这些都给我吧。”山本捧起麻袋中还带着米糠的米凑到鼻前闻了闻，谷物的气息充满鼻腔，他满意的点点头。

“好，你等等。”

山本又侧头望去，发现那个僧人已经快走到街上的尽头，“老板，遇到什么事了吗？”

老板转过身，先是一脸茫然，“啊，没什么，只是现在世道真是乱。”

“世道乱？”山本觉得好笑，“怎么了？最近又有战事？”

“不是，是今早光清寺的师傅来我这化缘……”

“什么嘛，原来你是心疼你的粮食啊？”山本打断老板。

“你这是什么话，山本老兄。为庙家的师傅提供吃的，本是积德的事。”

“没错，你就当替自己积积德吧，庙里的佛祖们还会保佑你哩。”

“唉，乱世啊乱世啊。”老板把毛巾往身上一甩，“光清寺里供奉的到底是佛祖还是阎王噢。”

“阎王？”山本混乱的思绪顿时清晰，他猛地回头看去，脑海里的渐渐浮现的回忆让他终于解答刚才心中的疑惑，“那家伙……”

“好了，山本老兄，一共是……”老板拿着账本朝山本走来，但是本来山本站着的地方现在却空无一人，桌山整整齐齐的码着半贯子铜钱。

老板瞪大眼睛，看了看街头两端，冷笑一声，“哼，这钱可只够给你送到军营口哦。”

僧人的步伐渐渐加快，出了城下町的街口后便向一条上山的小路走去，山本在他身后一路跟随。披着白色袈裟，还穿着草鞋的僧人，竟然能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之间穿行无阻，如果对这片森林不甚熟悉，一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深陷其中。

僧人在一片空地中央停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山本也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后，等待对方进一步的动作。

僧人发现了自己布下的陷阱，那是一个用竹条编制的深斗笠。僧人按住斗笠，移开压在斗笠一侧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掏去，从斗笠里传来一声虚弱的鸟叫。

僧人满意的笑了，额头上的伤疤立刻布满皱纹。他重新用小木条支起斗笠，在正中央放上几粒面团。

“果然还是要吃这个呀！”僧人满面喜色，熟练地把手上的鸟脖子一折。

“果然是你这家伙！”山本从树干后现身，眼看就要朝僧人扑来。

僧人在原地愣住几秒，立刻认出对方，他的脸立刻难看起来，伤疤都青了些，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扔掉手上的面团和鸟的尸体，撩起长长的袈裟，放开腿朝丛林跑去。

“喂！你等等！”山本把刀往肩头一扛，立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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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师父的字写的还挺像的。”阎雪把父亲的‘让位书’递还给枫。

“是，这是师傅亲自书写的，不会有外人知道。”

“嗯。”雪子点头，“书有下落了吗？”

“还没有，殿下，取走书的忍者，的确没有回来。”

“那他去了哪？”

“有传闻说，那名忍者逃去了尾张，还斩杀了派去找他回来的同僚。”

“尾张？”雪子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啃着柿子，贱兮兮的大脸。脑袋不禁一疼，赶紧按了按太阳穴，“所以，那本书现在到了织田家的手里？”

“还不确定。”

雪子心想，就算这本书落到了织田家的手中，那也一定是织田家的现任家主，织田信秀。就算是落在织田信长的手里，也没有人能够读懂这世上只有她和小天皇才能理解的文字。

“光清寺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我按照殿下的吩咐去查，并没有发现寺庙中有什么烹制食盐的器皿。”

这让雪子非常诧异，根据平太郎和自己的推断，本不应该有错才对，光清寺凭借着香火来掩盖烹制私盐的事迹，那么寺庙内一定会有大量的制盐器具。

“和尚们呢？”

“这个……”枫面露难色。

“还真是麻烦啊。”

“是在下没有做好……”

“我不怪你，枫。”居然连枫都查不出现在寺庙中和尚们的底细，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批新来的和尚必定有问题！

“殿下为什么不亲自去一趟呢？如果带上亲兵，仔细搜索一番。”

“说不定人家就等着我带着几百个士兵冲进光清寺大肆搜查呢，更何况，现在就算查到什么，倒下去的不过是个光清寺罢了。”

“不过是个光清寺……”枫复述一遍。

“泰亲最近都在做什么？”雪子意识到自己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朝比奈了。

“朝比奈大人正在陪同武田家的义信殿下。”

“噢？”雪子露出好奇的目光，但没有多问，“还有今桥城有来消息吗？”

“是，殿下，路易斯神父的新一批手炮已经运达了，数目在五十副左右。”雪子在上一次平太郎进行月访的时候交代，今后今桥城有关军事方面的信件，都要通过枫来传达。

“是吗？”雪子点点头，“那山本晴……”

“雪子殿下！！！”说曹操曹操到，庭院外传来山本爽朗的喊声。

枫向雪子低头行礼，得到回复后消失在雪子面前。

雪子在四名武士的陪同下走出房间，远远地就望见满头大汗的山本扛着长刀，地上还有个被五花大绑的僧人。与其说是僧人，那更像是个偷穿袈裟的乡下小子，浑身脏痕丝毫没有遁入空门的感觉。

“这是……”雪子不解地看向山本。

地上的和尚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后，吓得往后退去，被用脏布团塞住的嘴里也发出“呜呜”的呻吟声，脸上顿时毫无血色。

山本用刀鞘碰了碰地上的人，“殿下，这人是我的同乡，当年和我一起出来做了山人众，结果这家伙惹了当时的首领，自己跑去别的地方了。”

“山人众？”雪子又仔细打量了下对方身上的衣物以及他的发型。

“是的殿下，这个人当年的外号就叫做‘鸟阎王’，是捕鸟的好手，把他放进森林，说不定半年都饿不死他。我在街上看到他穿着袈裟化斋，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他。”

“这就是你捆他的原因？”雪子已经渐渐觉得不对。

“呜呜！”（就是！）地上的人抗议道。

“我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森林里捕鸟。”

“呜呜呜呜！！！！”地上的人又一次发出强烈抗议。

“吵死了！”山本朝他的后背猛踢一脚。

雪子俯下身去，摘掉塞在他嘴里的布团，刚想问话，没想到对方先大叫起来，“真是倒了血霉了！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你？！”鸟阎王瞪着山本大骂。

雪子的脸色难看起来，现在穿在他身上的一袭白衣，和当年穿在善寺身上的白色袈裟毫无区别，只是穿的人确实是天壤之别，眼前这个虽然穿着空门的服饰，却完全不在空门的人，让雪子从心底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山本并没有回复对方的谩骂，而是静静地等候着雪子的指示。意识到气氛不太对的鸟阎王也转过头来，在看清楚对方不过是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女童后，眼神中净是鄙夷的神色，“你是谁啊，小鬼！快放我走，不然我就让佛祖咒你，听到没？！”

“哼。”一道红光随着空气被人用巨力划开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雪子一声淡淡的冷笑。

鸟阎王只感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传来阵阵暖流以及逐渐清晰的剧烈疼痛感，低头看去，自己的手腕带着小半截袖口已经横在地上，自己的手腕断口正在呲着热血，血液滴在地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啊…啊啊啊，手，我的手！！！！”想要按住自己手腕的右手根本不听使唤，他像个人棍似的在地上绝望的打着滚。

山本和雪子身后的四名武士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意识到雪子刚才的招数，是他们现在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的！

“在你的血流光前回答我的问题。”冰凉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鸟阎王虽然疼的快要哭出来，但他感到身上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要因为恐惧而凝固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鸟阎王的脸憋得发紫，拼命地摇头，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雪子把手放在剑柄上，眼看又要再次拔剑。

“我说！！！！我说！！！求求你，大人，求求你！！！我什么都说！！”

山本瞥着眼看着地上这个快被自己的鲜血染红的人，心中竟然有些怜悯。

“光清寺里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

“都是！！他们都是！！！寺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伊势淘过盐金的。”

伊势？！雪子心里一惊，果然光清寺现在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私盐窝点，她没有想到这一伙人竟然都来自伊势，这也就说通了为什么枫的情报网根本无法查到这帮人。

“你们的制盐地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就是平日里化化斋，别的我真的都不知道啊！”手上的血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鸟阎王吓得嘴唇发白，他爬到山本身下，用力摇晃着山本的衣角，“赤狐狸，赤狐狸救我！！！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做盐！”人类的求生本能，让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啊！对了！！月底！每到月底！他们都会派人来寺内取货！狐狸！！狐狸你告诉她我没有骗你们！！”鸟阎王泪声俱下，像是个精神状态已经快到边缘的人。

山本为难地看向雪子，朝雪子点点头。

雪子叹了口气，“把他带下去，和这只手一起，去找广桥大夫。”

“是。”身后的两名武士鞠躬行礼后，带走了已经哭成泪人的鸟阎王和他的手。

“殿下。”山本上前一步。

“你做得很好，山本。”

山本盯着雪子眼睑下方沾上的血滴愣了神，“殿下……鸟阎王他…”

“他不会死的。”已经转过身去的雪子似乎根本不在意，“去叫泰亲，你和他一起来见我。”

“是。”山本无奈地鞠了一躬，举着长刀离开了。

山本离去后，雪子终于忍耐不住，用赤鬼切支撑在地上，刚才不愿意让山本看见，是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嘴唇上的触感，她知道自己的脸上状态一定很差。胸口也时不时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感，雪子侧头看向支撑着自己的赤鬼切，后者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