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啊！真的啊！真的像猴子一样！”

站在一排织田足轻面前的雪子惊喜地叫道。

以藤吉郎为首的足轻们都跪在地上，在他们身后是两车正在被卸货的柿子。此时心情郁闷无比的藤吉郎猜测着刚才雪子口中的猴子是不是在说自己，算了，唯独这一点不可能是别人吧……

真是的，不论是在尾张的那位主公也好，还是眼前的这位传说中的雪公主也好，居然都称自己为猴子，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单纯的被讨厌了呢？

他黑着脸抬起头，视线意外的和雪子如兔子般血红的眼睛对上，走南闯北近十年的他一下子就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幼女，是他从来未见过的，不，说不定会是日后天下都闻所未闻的美人。

“小……小人……”

被雪子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豆蔻美貌所吸引住的藤吉郎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结巴起来。

眼前宛若天仙的幼女也好奇地盯着他，从小活在要看别人脸色度日的环境下，藤吉郎自诩能够通过一面之缘得知对方的性格和出身。眼神往往是看透一个人的关键，但是通过雪子，藤吉郎却像是看到了属于同龄人的眼睛，甚至是和自己先前总结的规律完全相矛盾的东西。

“喂——！”

“！”

如果不是雪子身后赶来的朝比奈泰亲警告般的喝住他，他估计还会这样一直盯着雪子的眼睛看过去。意识到自己失礼的藤吉郎尴尬地低下头，这时他才发现，雪子居然光着脚站在草地上，象牙般的双足已经冻得通红。

“小人失敬了！还请清水公主大人原谅！”

朝比奈泰亲站到雪子面前，为她重新盖好披风，再把暖炉塞到雪子怀里，最后还特意护食般地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藤吉郎，但很快，他也发现了雪子光溜溜的脚。

“殿下！您！您怎么……”

刚才看雪子跑的太匆忙，朝比奈也没有注意到雪子是光着脚出去的，也压根没能想到有什么东西对雪子来说会有这种吸引力，如果要看猴子的话，只要她的一句话，整座山上的猴子都会被抓起来带到她面前。

看着一脸窘迫的朝比奈，藤吉郎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再配上黑黝黝的皮肤和满头的抬头纹，简直就和现代动画片中猴子的形象相差无几。

“如果公主大人不嫌弃的话，这个……”

藤吉郎如干柴般粗糙的手绕过胸前的护甲，从内衬中拿出一双用草绳绑好的革履。那是一双晒得很好的皮革履，从内翻的容貌来看，应该是山中常见的赤狐的皮毛，这种小狐狸永远都长不大，身上又不像平日里常见的狐狸那样带着骚臭味，唯一的缺点就是扒下来的皮革过于小，如果追求保暖的话，撑死也就只能做一双玲珑的女鞋。

“你这家伙！怎么能让殿下……”

恼羞成怒的朝比奈刚想拿藤吉郎开涮，雪子的手掌就挡在面前，意识到失态的他只好微微朝雪子鞠躬，心中悔愧难当，脖子都红得发烫。

“嗯~”

雪子伸出脚，朝藤吉郎抬了抬下巴。

对方心领神会，把一只鞋先放在自己怀里，再用两只手托着一双鞋，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碰到雪子肌肤地为她穿好。但隔着一层皮革，藤吉郎依旧能感受到雪子双脚的活力，他一度有了雪子全身的流动的血液从自己的手中逝过的错觉。

因为用的是一整张皮做的皮履，再加上在藤吉郎的怀中放了很久的缘故，雪子感到脚底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并且让她感到惊喜的是，鞋的大小竟然刚刚好。

“哦！很暖和呢！谢谢。”

“啊？不！这怎么敢！”

听到雪子的道谢，藤吉郎受宠若惊，他的大脑瞬间摒弃了刚才的幻象，全身的细胞都逼迫着他趴在了地上。

“你自己做的吗？”

“啊！不。这是……在今桥城买的。”

“哦？你去过啊，我的城。”

“是，这是一个月前为家妹订下的……”

“是吗？”

一阵沉默，藤吉郎的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怎么了？！难道这时候应该说是自己为她做的更好吗？可是这样不就成了撒谎吗？说起来为什么到现在都在问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事情？到底……

藤吉郎的心紧张起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不识相了。过一会，他感到自己的身前传来一丝人的温度，天生的好奇心再次让他踌躇着抬起头来。

一只黄澄澄的大柿子赫然出现在面前，雪子笑着把柿子扔给他，藤吉郎连忙慌乱地接住。

“这是我家主公给您的贺礼……”

“贺礼？贺什么？贺我的父亲切腹吗？”

听到雪子的话，藤吉郎终于意识到自己家的那位混账主公是给自己派了个什么样的活计，江湖上有关雪子的各种传言让此刻的他汗毛直立。

“小人不敢！也许……也许是我家主公不知道。”

“吃吧。”

“这……小人……”

一滴冷汗从藤吉郎的额头顺着鼻梁滑落。

“呐，你在来的路上有没有偷吃啊？哈哈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人怎么敢！”

雪子异常轻松的语气让旁人觉得她和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区别，但是藤吉郎与生俱来的动物般的警觉告诉他，这个幼女的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了他原先的设想。

“吃吧！”

“是……”

藤吉郎在雪子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把柿子送到嘴边，就在这时，远处再次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轰鸣声，这样的炮击声已经让他在意的快要发疯了。

“你，要不要到我这边来？”

“唉？”

雪子的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下。

藤吉郎难以置信的看着雪子的眼睛。

这个小姑娘…是认真的！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也好，自己的妹妹也好，眼前这个幼女眼神中所包含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种莫名的期待，和空洞而又长远的，失望？

“算了，我开玩笑的。”

“啊……啊？”

正当藤吉郎目瞪口呆的时候，一名清水家的足轻来到朝比奈的身前，对朝比奈泰亲说了些什么。随后，朝比奈也走到雪子的身侧，扶着嘴小声汇报道。

“明智大人已经顺利进城了，北条军的损失要比计划中惨烈的多，我们的炮击是不是……”

“嗯，那就从现在开始计时吧。”

“是。”

雪子刚准备转身回去，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还处在懵逼状态的藤吉郎。

“作为这双鞋的谢礼，就告诉你一个升官发财的好办法吧？你不如把今天做的事，在你家主公身上也做一遍吧？”

说完，雪子笑着走进了营帐里，看着她的背影，藤吉郎的手不顾湿润的泥土紧紧握拳。

明智光秀一身淡蓝色的武具，在周遭一片黄色的旗帜和甲胄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和他一起入城的还有上百人的老弱妇孺，这些都是之前在韭山城掳走的北条家的家眷。原本高耸的天守阁此时已经只剩下凄惨的断壁残垣，地上也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弹坑和各种各样的碎片，在天守阁残骸的背面，有一处用黄旗围起来的【阵】，阵中坐着两排十几个人的北条武士，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为首的武士更是一脸毅然地盯着他。

明智光秀把手按在武士刀上，在身后两名北条足轻的陪同下，进入了已经称之不上为营帐的阵中。北条家的家臣们在看到盔甲下年轻的脸庞后，一个个脸色复杂，如果换做几个月前，他们肯定会抓着光秀的年轻而嘲讽不止，但是如今，他们早就没有了这个资本。

北条家没有为光秀准备椅子，他只好就地跪在坐在地上，朝坐在主座上的武士行了一礼。

“在下，清水家直臣，明智光秀，特来调略。”

北条纲成的脸上到处都是烧黑的痕迹，他特意蓄的八字胡也已经许多日子没有打理。在听到调略两个字，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调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调略的？我们的家眷果然都在你们手上，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一提到家眷，北条家臣们的脸色更加难看，想必他们当中也有家眷在刚才的队伍里，只不过自己现在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闲去顾及他们。但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带着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心中的苦闷和不甘就成倍的增长。

“北条五色备，支撑关东北条家的五大柱。我家主公用奇袭之策斩了善于陆战的【青备】富永直胜，用陆战之法击退了善于谋略的【黑备】多目元忠，以及现在，又用谋略彻底击垮了善于奇袭的【黄备】北条纲成。”

明智光秀的话针针见血，北条家的家臣当中已经有人把手悄悄地朝腰间的刀伸去。

“真是，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呢，你们家的那位公主大人。”

就连北条纲成也不禁感慨，脸上露出了几分疲倦。

“所以，你是来劝我投降的吗？”

北条纲成抬起眼睛看着光秀，像一头伤痕累累的狮子。光秀没有马上回复他，而是看了看周围的北条家家臣们。正如同雪子预料中的那样，带着家眷一同入城，已然让北条军军心大乱，战争早就在这一刻分出了胜负。最后，他把目光重新转向北条纲成，那眼神就是对他的质问。

“唉——”

北条纲成长呼一口气，把武士刀扔到一边，自己则从矮凳上站起来，走到明智光秀面前跪下，他的行为让周围的家臣们惊呼连连。

“还希望你能够通报，在下北条纲成，愿意切腹来换取部下的性命，还请你……”

“这并非是我家主公的意思。”

光秀打断了他。

“什么？”

“之前的御殿场之战中，我家主公本可轻易取走多目元忠大人的性命，但是那位大人并没有这样做。五色备若是没了三个，大人认为三家同盟还有必要吗？”

北条纲成的眼睛微微睁大。

“什么……意思？”

“明日丑时，我军会在河东准备一个缺口，希望贵军能够把握住机会，一刻后，我军便会发动总攻。”

“等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想取我性命的话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诡计！”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氏纲大人。当然，我家主公是有条件的。”

“条件？”

“正是。我家主公希望北条纲成大人能够坚守箱根山城一年。遗憾的是，我们恐怕会因此马上再见面。”

“一年……”

“一年内，箱根山城不能丢，北条家不能求和。否则我军将不顾今川的命令，立刻一路冲破相模，攻占关东十国。”

“什么？”

北条氏纲愣在了原地，半饷，他立刻猜出了清水家的真正目的和雪子的打算，瞬间开朗的情绪让他大笑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要做这种事吗？！哈哈哈哈哈！如果是那个怪物的话，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一年都要被你们的那个东西炸来炸去，还是饶过我吧。”

“这一点，在下定会向殿下转告。”

光秀也微微一笑，朝北条氏纲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