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不行——！绝对不行！”

“说的没错，怎么能让我们白白把田地都分出去呢？这样的话，我们还拿什么来命令那些村民？”

十多位来自清水城各个大字和国人众中的佃令跪坐在评定室内，就在前些日子，他们收到了来自雪子“放弃土权，下放于民”的命令，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异于把自己的命线拱手相让。本来和一般农民相比，只不过就多了土地拥有权的他们，一旦没有了手里的土地，岂不是也和一般的农民无异了吗？

于是他们纷纷得出结论，猜测雪子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无法像处理清水家本家家臣那样，把他们这些在野的小官全部赶尽杀绝，而想出来的放权之策。望向现在高高坐在案台上的雪子，身上的华丽小袖镌绣着红色的大尾金鱼，这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花纹，这让他们更加觉得，说不定雪子的主意都是正胜的主意。

看着这些气焰嚣张的地主们，清水正胜束手无策地看了看坐在主座的雪子。自从雪子奉今川家之命出兵深泽城后，她就把清水城的一切政务交给了叔父清水正胜，这么做的好处是城内的大部分事情，对正胜来说早就烂熟于心。可缺点是一些早在辅佐康宗起就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到他这里也自然是没办法一夜之间就解决的了的。

雪子低着头在案台上批阅着成堆的信件，高高摞起的本本章章快要挡住她的眼睛。加上今桥城今年的新兵以及忙着重建深泽城的军队，足足有六千人，每个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从去年的冬天开始，她就不停地向今川家请求援军，但到现在为止，不要说今川家的一兵一卒了，就连刚打下来的深泽城和兴国寺城到底应该归谁都没有一句准话，今川家每次都在用开春正是农忙之时为由推辞。

“公主大人？”

见雪子毫无反应，十几位佃令都面面相觑，当然他们的不耐烦绝对不敢表现在脸上。

“殿下，今川家的回信到了。”

朝比奈泰亲从门外走进来，把信纸放在了雪子的案台上，跪在了雪子的身旁，在看到台下的佃令们后，还是没有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同意了吗？关于我们收纳深泽城和兴国寺城的请求。”

雪子把那封印着今川家家纹的信封扔到一边，看来是不会再有打开的可能了。

“说是还需要一段日子来考虑……”

“那就是要给别人了。”

“呵。”

雪子冷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仍旧没有停下，也没有抬头去看已经跪在那好半天的佃令们。

“回信。”

“是。”

“告诉今川家，北条家退守箱根山城，历来是军情险要之处。今川和北条相争数十载，从来都未能克下此城，更何况一旦拿下箱根山城，相模伊豆二国便是一把平川，我军不可能每次都从清水城征调粮草。为此，如果不把深泽城和兴国寺城赐予清水家，我军将不再出兵。”

清水家的常备军主要这样构成，亲卫队总共两千人，各色各样的武士两百人，剩下的一千八百人都是足轻，是跟随雪子东征西讨的主力。主要是最初雪子从本家带到三河来的亲兵，对雪子忠心耿耿，战斗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由朝比奈泰亲，山本晴明各带一千人。当年今桥城百废待兴，正是依靠他们的力量才将原本的废城打造成了今天的三河第一城。为表感谢，雪子几乎为他们每个人的家属都在城下町安排了屋敷，就算是最最卑微的足轻也好。

驻卫队三千人，这一支部队大部分都是足轻，组成的人员也更为混杂，主要是当年三河大洗牌的时候收拢的各部残兵败将和投诚的山贼野匪。由于战斗力地下，多用于负责今桥城，清水城和江尻城的城防与治安，由上泉志忠，明智光秀等人率领。

最后，还有一千的常备军是雪子的王牌——僧兵。这支能够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部队，自然也是由雪子亲自调度。

“是，在下这就去写。”

“公主大人，那我们的田地？”

随着朝比奈走出评定室的脚步声，已经被晾了好久的佃令们像是提醒般地问了一句。外面的夕阳也越来越红，他们已经为了这件事情僵持了整整一天。

“哦，还没有改变主意吗？”

“所以说，没有了土地要我们拿什么去命令农民们干活呢？我们存在的目的不就是……”

“把你们的田地分给他们。”

“什……？”

“至于理由的话，我想你们也应该明白吧？整个清水城的粮食年产量，甚至比不上今桥城随便一个大字。”

佃令们都咽了咽口水，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可！可是！”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是清水家的谱代家臣，有几位更是我家的宗亲，所以父亲大人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才迟迟无法下手。”

“既然公主大人您都知道。”

“父亲大人真是太仁慈了，以至于整个清水城耕地的九成都在你们手里也毫不介意。但是很遗憾，各位的本领安堵，世袭罔替的日子结束了。”

台下的佃令们纷纷窃窃私语。

“可是公主大人！您有所不知，清水城城下的农民们，可是有很多难啃的刁民的！每年的征粮都需要我们派人去挨家挨户的搜。”

“是呀，您拿走了我们的土地，要让我们怎么活下去呢？各种各样的东西都需要开销，难道指望他们乖乖地把粮食送到我们手里吗？”

一听到自己的土地要被收走，佃令们都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抱怨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呵呵，刁民？这就是你们眼中的百姓吗？”

“啊……这……确实如此啊！”

“难道各位大人都这么觉得吗？”

佃令们面面相觑。

“是吧？”

“对吧？！”

在众人的眼神统一后，他们竟然都点起头来。坐在雪子身前的清水正胜闭上眼睛，抿起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叔父大人。”

“殿下。”

“我说的没错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

“唉——”

雪子叹息着站起身，佃令们怔怔的看着她走下台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只见雪子坐到地上，离他们只有两块榻榻米的宽度。按了按自己翘起的衣角，最后朝面前的人群深深伏下了身子。

佃令们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的一阵狂喜，他们都认为是雪子妥协了。

“那么公主大人，我等就……”

“这些年来真是麻烦诸位大人了。”

“什么？”

佃令们刚准备说一些附和的话，却在看到雪子缓缓抬起的眼睛后，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也从一脸假笑僵硬地无比猎奇。

雪子对着他们抬起手，红宝石般的瞳孔在一瞬间发出炫目的红光，将佃令们的世界染成血红，庭院里香椿抽出的新芽也在这一刻停止。

“咕噔——”

十二颗佃令的人头齐刷刷地掉落在地上，像是秋天熟透了的杏子从树上摔倒了土里一样发出咚咚的响声。

“啊……这是……”

十二具失去了头颅的躯干呲着血泉也纷纷倒下，雪子的和服也被血污浸染，她身子微微前倾，平静地从地上站起来，姿态举止的高雅不输她的母亲紫夫人分毫。血雾在她脸上凝成血泪，划入衣领。她就像一头刚进完食的母狮子，优雅且凶猛。

看着不知道怎么死去的十二个佃令，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极度的好奇像是两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卡在了嗓子里，逼得清水正胜喘不过气来。他很想上前查看，即使他从来没有质疑过雪子的实力，但也未曾想到他的侄女竟然已经可怕到了如此的程度。

“叔父。”

“.……”

“叔父大人！”

“嗯？！”

望着地上的十二具尸体望得出神的清水正胜意识到雪子在叫自己，惊慌失措地应和着。

“叔父，不知道兄长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啊，说的也是，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正胜就像是逃跑一般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雪子没有过多理会，也没有太在意那些身首异处的尸体。因为在她的桌上放着一封印着大关龙照红印的信，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欣喜地一笑。

深夜，今桥城城外军营内的新兵们被一阵阵锣鼓声吵醒。原本和往常一样死一般沉寂的军营里顿时灯火通明，密集的火把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

新兵足轻们一个个打着哈欠站成列队，他们是今桥城这一年新招的常备军，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来自今桥城。雪子当年立下的三年不招今桥城一兵一卒的誓言终于兑现，与其说他们是雪子招来的，不如说是整个今桥城的男人们早就为了今天而跃跃欲试。

但同时，这也成为了这批新兵的一个问题。清水家的雪公主，已然在今桥城乃至整个下三河地区成为了一种超越宗教的信仰。清水雪子除暴安良，天生丽质，待民如子，战无不败，又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她就是神，一位活着的神。新兵们也自然是奔着雪子的名号而来的，而这次训练新兵的人确是一个声名狼藉，吊儿郎当的叛军家臣，副手更是一个刚刚从山贼招安的野武士，他们更加不可能听他的话了。

“干什么啊，大半夜的把我们交出来。”

“不知道，怕不是我们的大将换人了吧？”

“诶——?不要啊，我们都已经平平淡淡三个月了，不会这下子让我们上战场吧？？”

“喂！小声点，大将来了！”

全副武装的大关龙照从高台的侧面慢慢走上台，手中拿着一只只有重要信件才会使用的信筒。底下的新兵足轻们都一阵诧异，并不是因为那个信筒，而是因为大关龙照今天穿的如此正式。

“咳咳——”

大关龙照清了清嗓子，令人尴尬的是台底下吵闹的足轻们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越来越吵。他的头上暴起一条青筋，气呼呼地走过野武士透的身旁，从身后的铁炮足轻手中夺过铁炮，不假思索地往头顶开了一枪。

铁炮的轰鸣声果然更加有效果，台底下的足轻们纷纷朝台上看去。

“小的们——！担任你们的大将已经三个月了，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就你们现在的这个样子是绝对不行的！等待你们的只有一个结局！”

“会死！”

台底下的新兵们更加安静。

“绝对会哗啦啦地死掉的！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看着大关龙照在台上叫骂的背影，透一脸的黑线。台底下的新兵们也一头浆糊，不知道这位大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咳咳……你们可能都知道，我是一个胡来的人。”

台底下传来阵阵嗤笑。

“但是万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比我更加胡来的主公！就在刚才！我接到了主公大人的回信，说是同意了我的主意。你们一定都很在意吧？我那胡来的主意，哈哈哈哈哈。”

大关龙照用力朝台下一指，粗壮的手臂在空气中震动出响声。

“在你们这两千人当中，只会有五百人会被采用！”

“.……”

“哈——！？”

“胡说什么呢！混蛋！！”

“我们来这里可不是陪你玩啊！可恶——！”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台下爆发出了如同哗变般的臭骂声。如果现在有人愿意下去发一筐鸡蛋的话，大关龙照一定会被砸的一塌糊涂。

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很胡来对吧？但是啊！这五百个人可就再也不是足轻了！而是一个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士啊！是能够见得到主公，听得到主公大人声音的武士哦！”

“啊……”

果然这一句话一出，台下又是一片沉寂。

“第一次筛选就从现在开始了！刚才的枪声就是发令，快跑起来！！最先跑到宫道天神社的一千个家伙，才有机会留下来！剩下的就滚回家种地吧——！”

“跑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要跑到天亮了吧！”

“喂！！这可是能成为武士啊！”

“可恶——！”

刚开始还有人踌躇着要不要执行大关龙照的命令，但是很快就有一个又一个的足轻撒开腿朝陆宫山的方向跑去，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不到一会，原本还人山人海的广场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