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本家将在这个冬天讨灭北条。”

当今川义元的纳言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底下的家臣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坐在次席上的太原雪斋，保持着平日里的雅笑，看来是早就知道了今川义元的打算。

“既然是为了三家的盟约，不如就让贫僧去游说武田。”

‘一向主张和谈的雪斋大师为什么？！……’

此时，雪子的父亲清水康宗就不那么轻松了。同样作为地处骏河和相模边境的清水本家，拥有清水城和江尻城两城，一旦今川义元下令征伐，他们必然会成为最先调兵的对象。

对手是以筑城称霸天下的北条，拥有号称永远不落的北条八城，光是在伊豆的韭山城和在相模的小田原城就能对骏河形成牛角之势。

除此之外，北条家还拥有一支战斗力强悍，用颜色命名的部队，“五色备”。这样看来又会是一场苦战，在冬天结束战争是百分百不可能的事，来年春天的耕作又要受到影响。

一想到这里，康宗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

“主公，还请您再考虑一下。”

“今年由于瘟疫，我军的粮草储备远不如往年，如果这时冒然进攻，恐怕要步武田的后尘……”

说完后，康宗的脸上就冒出了冷汗，今川义元不喜欢别人反对他的决定，特别是军事上的决定，一旦处理不好，说不定就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眼下不战才是家臣中的人心所向，既然是清水康宗先挑的头，其他的家臣们也就顺理成章地把他挤到了主和派的首当其冲的位置上。

“是啊，主公，冬日进攻不但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军士们的士气也会大打折扣。”

“远江，骏河常驻的兵力算在一起，不过一万，能够调动的也就最多八千。”

“如今深泽城已经陷入敌手，我军只要一有动静，深泽城的守军就会像摁住我们的脖子一样把我们堵在箱根山外。”

“如果我们出不了箱根山，武田也必然不会冒然进攻的。”

“没错，武田家正在和北边的信浓豪族们陷入苦战，南边又有小笠原氏步步试探，上一次大规模出征还败给了村上义清，他们真的会认真帮助我们吗？”

面对家臣们的异议，今川义元挤了挤眉毛，把手挡在嘴前，向纳言官的耳边靠去，但他的眼睛没有变化，直勾勾地盯着康宗，仿佛就是在和他面对面相谈。

片刻，纳言官重新摆好坐姿，故意挤着眉毛，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清水城城代，清水康宗哦，你是在怯战吗？！”

康宗立刻压下身子。

“不是的！在下只是不想让本家……”

还没有等他说完，今川义元就朝他伸出白扇，这是让他就此打住的意思。

“这次作战，三河的松平家也会参加。”

太原雪斋作为整个今川家的大脑，只要他一说话，家臣们便基本上不会再有异议。

“武田那边就请交给我，只要他们肯出兵相助，这次的北条征讨就会容易许多吧。”

今川义元笑着看了看雪斋，又把嘴贴到纳言官耳旁。

“那么，就由清水大人担任此次出阵的先锋，没有问题吧？”

“可是！三河国才刚刚经历瘟疫…”

清水康宗还是没有放弃，他准备进行最后一搏，可现实却是，身边原本支持自己的家老们，都因为雪斋的话而改变了自己原本的立场，变得默不出声。

“我可是听说，清水大人的女儿，雪子公主发明了一种名为【肥皂】东西，是治疗瘟疫的神药。”

家中的重量级家老，朝比奈泰能向来是一个稳重的人，事到如今，他已经看清楚了整件事情的走向，终于，他可以放心的说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话了。

“那种黄色的方块，就连骏府馆也花重金买入了二十匣。”

“今桥城的百姓们，似乎还把雪姬画成了神像来参拜。”

“哦？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刚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墙头草们此时都随风飘动起来。

康宗震惊的抬起头来，但在看到今川义元的眼神后，他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再往前一步，便是死路…吗？’

“是……”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逼迫着自己把头低了下去。

清水家作为前锋的消息，直到五天后的早晨才传到今桥城。清水家本家家臣，山田宗六作为传达消息的使者前往今桥城。

刚进入今桥城的城门，他就远远地望见被涂成雪白色的天守阁。虽然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今桥城的繁华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哪里只是比骏府强上一点？这分明就是堪称今川领第一城的地方啊！

年过三十，又长途骑马，身体和心情上都已经困倦不堪，在看到这样繁华的都市后，他只想快些完成任务，在这里多玩耍几日。

长长的街头放眼望去，光是商贩的人数说不定都要比有些治理无方的领地的人口要多，卖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奇怪怪但是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味道。

山田宗六深吸一口，就连脚下的爱马都兴奋地喘了起来。

“哦！你也想在这里好好逛逛吗？！”

他轻轻抚摸爱马的鬃毛，忽视了眼前有一队五人的足轻队正一脸警惕的朝他走来。

“喂！快下来！”

为首的伍长朝他喊道，并且朝着他跑过来。

正当山田宗六还在奇怪这几个足轻为什么没有插背旗时，他发现他们和平常的足轻非常不一样。

例如本家的足轻，大多数都是从农民中直接征召，装备自然也由他们自己准备，这也导致兵士们的护具和武器都参差不齐，缺个胴甲，护足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可是眼前的这五个足轻，身上漆黑的护甲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这是每天都有专人在好好保养，而且制式一致，绝对不是农民自己雇人打造的品质。

这样的阵仗，他只在大名们的亲卫队中见过，难道这几个人是雪公主特意派来迎接自己的吗？他不禁这样怀疑。

“喂？没听到吗？这里是商贾町，是不允许骑马的！”

伍长接下来的话让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允许骑马？”

开什么玩笑，身为堂堂武士，难道自己要和这帮平民走在一起吗？！

“我是本家的信使，有要事要转告清水雪子公主！”

足轻们面面相觑，用一种看乡下人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

“那也不行，主公大人的命令，无论是谁，在商贾町的身份都是一样的！”

“军情紧急！我要过去了！”

不再想和这帮奇怪的足轻纠缠，说到底，自己是武士的身份，就算惹了这几个足轻也无所谓，这样想着，他扬起马鞭。

“喂！你这家伙！来人！去把他拦下来！”

快马像脱弦的箭直冲而去，街上的商贩都急忙避让，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哼，也不过如此啊。”

山田宗六回头望了一眼，那五个足轻已经只像黄豆般大小，他自满地一笑。当他回过头来时，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原本还是畅通无阻的道路尽头，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摆上了一排排木锥刺！

更可怕的是，木锥刺的缝隙后，是数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连忙拉紧缰绳，身子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后仰去。

“吁——！”

见他停下，从木锥刺后走出一位身穿绿色藤铠大甲的持枪武士，一顶高高的乌帽子，显得格外威武。

在他身后，是不下三十人的足轻队，每个人身上的装备都和先前的那几个足轻一模一样。

‘今桥城已经在备战了？！’

山田宗六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行人，装备精良的部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

按照以往，只有在大名宣布要打仗的时候，城内才会陆陆续续出现全副武装的士兵。看来，许许多多的例条在这里都无法成立。

持枪武士瞪着他，身后的足轻凑上前来，围在他身边。

“上泉大人，怎么办？”

“抓起来！”

看着全副武装的足轻朝自己慢慢靠近，山田宗六意识到大事不好。

“等等！我是本家的信使，山田宗六！”

“有要事要禀报雪子公主！”

上泉志忠有些迟疑，但依旧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下马！跟我走。”

“这件事情我会报告给殿下。”

山田宗六翻身下马，他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眼前的这个武将真的会把自己抓起来扔进牢里。

沿着道路一直走，他只觉得自己的脚底开始发麻，膝盖的关节也用不上力。

顺着走廊，最里面一间屋子开始传出一本正经的报告词，再看看现在的时间，像是正在做早会的样子。

“主公！”

上泉志忠在门前停下，里面的报告声也被打断。

“啊，上泉大人？”

“主公，有一位擅自骑马穿过商贾町的家伙，自称是本家的使者。”

径直走过跪在身前的上泉志忠，山田宗六跪在门前，刚准备介绍自己，就远远地看见了雪子那充满厌恶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许多可怕的传闻。

“那你还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

山田宗六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或者说，雪子就压根没有让他说话的打算。

“这……他说有重要的情报……”

上泉志忠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决定。

“算了。”

雪子挥挥扇子，上泉志忠自责地低下头去。

山田宗六却是心里一喜。

“在下是……”

“现在拖下去砍了吧。”

“哈？”

微笑的神情僵在脸上。

‘砍了……是？！’

“遵命。”

上泉志忠站起身，一只手已经架起了他。

“等等！！我可是带来了今川家和本家的命令！”

“商贾町即便是我也要下马步行，你是在说你的地位要比我更高吗？”

“万分抱歉！雪子公主殿下！”

山田宗六把头狠狠地敲在地上，随即立马抬头，用恭敬的眼神注视着雪子。

“但是！在杀了在下之前，还请您能够听到在下所要说的情报！”

“不然，在下就不算是完成了主公大人的托付！”

雪子一怔，在座的家臣们也都转头朝雪子的方向看去，似乎都在好奇雪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和其他的家伙不一样呢。”

雪子笑着把手中的折扇一拍。

“我很中意。”

“也好，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这次就……”

“轰————！”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紧接着，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震感就将众人的心悬到了最高处。

“这是什么？！”

“地震吗！”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震感在持续了两秒后就渐渐散去，众人都惊恐的往门外看去。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鱼屋——！”

“岩田左门卫大人的官邸发生爆炸了——！”

雪子瞪大眼睛，从身后拿起武士刀就往外跑去，身后的家臣们，尤其是岩田平太郎，更是担忧地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