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二次神迹

“听说了吗？雪姬殿下把她父亲的中风治好了！”

“胡说什么？哪有人能治这种病的？”

“是真的，我刚从骏府过来的商队那打听到的。”

“可是我听说是清水城的城主中了河豚毒。”

“嚯，这玩意可没比中风差多少啊。”

“俗话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吧？”

“我们的这个城主，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真是羡慕武田的小鬼。”

“哈，你也不看看你头上还有几根头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冬季休渔期的逼近，今桥城渔民们的一天，就这样结束在了欢笑声和浓浓的酒香中。他们一口接着一口的抿着似乎永远都喝不完的小酒杯，连鼻尖都红了也毫不在意。天下的各种奇闻异事和小道消息似乎都能在这里汇总，但是他们说的传闻里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坊间杜撰呢？

雪子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她按压着眼眶把捧在手里的账目放下。这样的工作量就算是在现世那副身体也有些吃不消，更别说现在这个六岁小姑娘的身体了，雪子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惹人怜爱的卧蚕早已被黑色的眼圈覆盖住，嘴唇和眼睑也毫无血气得发白。雪子也不再穿着奢华的十二单，可在家中穿着戎装又太突兀，索性换成了单薄却风格与十二单无异的小袿，即便如此，雪子仍然觉得太过于厚重，行动非常不便，但是这种衣服已经是她这样地位的人，能穿的最差的衣服了。一旦她的着装有稍许问题，那些反对她的家臣定然会吹毛求疵，质疑她作为弹正尹的态度。

出于多原因的考虑，雪子和她的家臣们已经从清水城本城，搬到了郊外的广桥屋敷。想必本城，郊外的广桥屋敷更加方便雪子行动，各种生活上的琐事也不必太过拘谨，武田家的部队和自己的亲兵也能更好的部署，不论是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是要应对其他的突发事件，都能更快的反应。

在雪子离开之前，考虑到了甾山再次杀害自己的父亲甚至是直接谋反的可能性。她特意加强部署了父亲身边的人手，当然，是用自己和叔父正胜的手下。

既然自己的大本营已经变更，身边也安全不少，雪子终于肯放心的把阿泠传到自己身边。身边没有阿泠的日子，阿雪真的过得和一个浪人没有区别。阿泠的识字率提高的非常快，现在已经能达到雪子一半的水平，在和雪子以及广桥商量后，阿泠还进入了寺子屋的医科半学半教。早在前些日子，雪子就收到今桥城的信，说是今桥城城下町佃令平太郎居然嚷嚷着要从民科转去医科学习，雪子猜想这难道是冲着阿泠去的？又不好直接否决掉，她打算旁敲侧问看看阿泠的意思。

阿泠在雪子的背后帮她梳理着熬了一夜后像是稻草堆般的头发，耐心的梳成一般大小姐们才会留的姬发式，头发的尾端也用白色的纸绳系好。“殿下？要不先睡一会吧，您这样太累了。”

“阿泠，你见过母亲大人了吗？”雪子按摩着太阳穴，继续捧起手中关于光清寺近几年的财务清单，无外乎是写香火和各大小字一到节日送来的粮食腊肉鱼干之类的，对于金钱开销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

“是的，”阿泠点头，“可是殿下，为什么要看光清寺的税表呢？”

“善寺一死，整个光清寺就换了张脸，”雪子的手握得关节发白，“简直就像是……”

“一场交易。”阿泠说出了雪子心中的想法。

“那么交易最简单直接的手段，就是这个。”雪子拍了拍手中的书。

阿泠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两人又再次陷入沉默。阿泠梳着头发，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光清寺吗？好怀念啊，小姐。”

雪子没有回头，“好久没听你喊我这个了。”

“啊……对不起。”

雪子露出淡淡的微笑，“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所以，光清寺怎么了？”

“小姐你忘了吗？当初你在光清寺的时候，可是把家督大人和善寺大师都吓到了呢！就算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当时的场景呢！”阿泠说着又捂住嘴笑起来。

“啊，你是说那本书……”一道电流嗖地从雪子脑中闪过，她一下子把手中的毛笔敲在桌上，“山本！”

山本从屋外跑进来，“殿下？！”他慌慌张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子多久没回巢了？”山本和阿泠都看出雪子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山本马上明白雪子的意思，但是他也马上露出了骇人的表情。

“叫梅忍一天之内来见我！”

“是！”山本接到命令，转身要走。

“等等！”雪子喊住他，“朝今桥城发信，让寺子屋的大师匠大谷宽城派十个最优秀的民科学生过来。”

山本点头，急促的脚步声随着窗外刮起的寒风一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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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清水城丝毫没有今桥城那样热闹，相反，由于这段时间东边的北条以清水家有大规模兵力调动为由，不停地往边境派兵，冬季作战又是他们的特长。不得已，骏府除了本家主城以外的所有城池都实行了宵禁。

“父亲大人，只要再静养几日就能痊愈，母亲可以放心了。”雪子一身淡白色的素服，这是其他人都没有见过的款式。这是当然的，雪子现在穿的衣服，其实是凭记忆中电视剧中的形象让今桥城的裁缝们赶出来的像是唐装的衣服，这样的衣服着实要比厚重的传统服装要轻便的多，对外的宣称是寺子屋医科的专服。

康宗欣慰的点点头，重新平躺到床上，平静的眼神里若有所思。微弱的灯光一闪一烁，让人昏昏欲睡。坐在一旁的紫夫人和叔父清水正胜也因得到这个好消息而面露喜色，尤其是紫夫人，通红的眼睛又快要哭出来。

雪子把父亲的手臂重新放回被窝里，“那么，阿雪就先回去了。”她说着收拾起茶盘里的各种工具，在一旁一直在记录着什么的广桥也放下笔，一同收拾起来。

“等一下，阿雪。”康宗把手重新伸出来，搭在雪子的膝盖上，突如其来的温度让雪子有些吃惊，“我有话想对你说。”

雪子回头看向广桥，对方一愣，但马上明白，简单的行礼后起身离去。紫夫人和清水正胜也不再多做停留，随着广桥一同走了出去。雪子在完全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之后，发现父亲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雪子又不好直接把父亲叫起来，只好尴尬的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是第二次了吧？”不知道过了多久，康宗慢慢的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到底是谁呢？”

完全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问出这句话，雪子感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跳的飞快，在封闭的屋子里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父亲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数种猜想在一瞬间经过雪子的脑海，但是没有一条是成立的。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雪子只好装傻，“父亲？”

“不论是兵法也好，文法也好，甚至是医家之术，为父从来都没有教过你，也没有别人能教你，你究竟是怎么学会的呢？”

雪子不说话，没错，也许外人可以把这一切都当做是传说故事一笔带过。但是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而言，要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如此年幼就如同活在神话里？

“你看我的眼神，我是知道的，那不是看父亲的眼神，那眼神和你兄长鹤之丸太不一样了。”康宗咽了口口水，转头看向雪子，“你的眼睛就算是义元公都要逊色几分呢。”

“什么？”雪子问。

“野心。”他叹口气，有些艰难的从床上爬起，雪子并没有去扶他，“我以为你应该是为复仇而来，可是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明白我错了。”

“父亲没有错，说阿雪有野心，是不是又有家臣对您说什么了？”阎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思考着该如何应付当前的局面，“归根结底，阿雪不过是个女子，现在又是乱……”

“父亲可以把清水家给你，但你能答应父亲……”

“不可以。”还没等康宗说完，雪子就斩钉截铁的回复，“父亲想要保全自己牺牲整个清水家吗？”

“.……”康宗沉默了，好像没有理解，但更像是愧疚。

“况且，把继承人的位置给我，家臣们就会放过您吗？”昏暗的房间内，康宗看不清雪子的表情。从语气来看，她像是在冷笑。“这就是我的命运，父亲。”雪子的眼神闪过一道红光，“也是你的。”

康宗把手放在胸前，“阿雪，你很强大，即便是现在也要远远超过父亲。没想到我也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见一次真正的神迹。”

“是父亲大人太弱了。”

康宗猛然回头，眼神无比震惊，嘴角也不禁的下压，但是马上他开始大笑。这笑声是雪子不曾听到过的，充满了压抑和无奈的笑声。“没错，是为父太弱了。”他难道会不知道吗？自己在家中其实毫无威严可言，自己能信任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康宗的眼神变成了慈爱，“又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儿嫁到武田去，又想带领着全族回到我父亲的那个时期的繁荣去。是不是太贪心了？哈哈哈哈。”

“如果我不去的话，今川家必然会因此再也不信任父亲，届时谁做这个清水家的家督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雪……”

“父亲从未主动给我过什么，我希望这次也一样。”

“用自己的实力，拿到家督的位置……吗？”

雪子没有表态，而是岔开话题，“但是有一件事，我希望父亲能够告诉我。”

“什么？”

“光清寺的事，我希望父亲能够毫无保留的告诉我。”

听到光清寺，康宗的神情又像那天一样，变得无比沉重，他眉毛紧锁，像是遇到了深仇大敌，“阿雪，这件事已经是为父最后的尊严了。”

雪子心里一惊，最后的尊严，堂堂千石大名的嘴里居然说出了最后的尊严。她意识到自己的进展太快，似乎摸到了父亲心中最不想被触碰到的一块，“是吗？既然父亲不愿意的话，那阿雪也不强求。”

“阿雪！”康宗这次直接抓住了雪子的手腕，她瞬间感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父亲居然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人，“如果我再有什么意外……”

“父亲？”阎雪想要挣脱。

“我已经写好一封信，放在了我最信任的家臣那里，一旦我出现不测……”

“不会的！”雪子一把甩开父亲，自己的手腕部分居然已经出现几道淡淡的血痕，“守护清水家的人，不止是父亲一个。”

显然是被雪子的行为吓到了，康宗也是怔在原地。

看到康宗已经没有话要说，雪子也站起身，“父亲，天色不早了，广桥医生还在等我。”东西早已经收拾完，雪子走到门边拉开移门，一股彻骨的寒风瞬间把屋内的热气换了出去。

“阿雪。”康宗又一次叫到雪子的名字，已经走到门外的雪子背对着父亲停了下来。

“父亲会努力的。”

移门被慢慢的关上，康宗看见一轮明亮的圆月刚好悬在门外女儿的头顶，这恐怕又是神迹吧，他心里这样想。

一道热流从雪子微微上扬的嘴角旁划过，她飞快的朝玄关走去。

庭院里出现一道黑影，不知道已经潜伏多久，随着一片乌云遮盖住月亮，黑影也转眼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