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冈崎城的大堂内一大早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从三河各地赶来的国人众首领以及一些未曾听闻过的小大名都齐聚一堂。起初，守卫们还想阻拦，但是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快赶上旱灾时候的逃难了。这些各地的小诸侯，平日里能为一寸一厘的土地而大打出手，今天却各弃前嫌，不约而同地来到冈崎城，就是因为他们都收到了来自一个人的信。雪子所写的檄文像种子，一夜之间遍地开花，他们人手一份，到最后已经把这檄文当做进入冈崎城的入场券了。
大堂内更是热闹，数十个人分成了好几股，上演着现代世界中一副英国议会的好戏。当然，主持会议的人，正是现在的冈崎城管代，鸟居忠吉和前家督的近仕心腹，未来德川四天王之首酒井忠次的父亲，酒井忠亲。他们俩一个身材中等，一个身材壮硕。鸟居忠吉看起来虽然说不上羸弱，但估计是事务繁忙的缘故，一直没有休息好，脸颊上的皮紧紧地包着骨头，如果没有上唇浓密的胡须和已经有些发白的月代头，简直就是一具骷髅。
酒井忠亲的状态虽然比起鸟居忠吉要好得多，但他毕竟要比鸟居忠吉小上五岁，今年三十有五，更有平时晨起练武的习惯，身材本来壮实的他之所以早早地就被家督选中当了内侍，也跟这个有很大的关系，只可惜他的身高不尽如人意，矮壮矮壮，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呵！静待处置！那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处置我们！”
“怎么没有看到蒲木家和形高家的人？！”
“他们离清水家最近，难道不应该主动承担责任吗？”
人群中有个完全不知名的小奉待武士喊道，听着对方无比狂妄的言论，酒井忠亲无奈的摇了摇头，谁不知道自己家的少主向来仰往那个清水家的雪姬，与其说少主竹千代现在人在骏府馆做了今川家的人质，不如说他的那颗心早已经被雪姬拐到今桥城去了，她又有什么好怕冈崎城的呢。更何况，自己的儿子小平次（日后的酒井忠次）早早地就跟了竹千代做了小姓，说到底真正害怕的是把子嗣托付给了骏府的忠臣。
“太欺人太甚了！他们今桥城把我们国领内的商人都骗走了！去年的税收少了整整一半呢！”
“就是！我们那甚至连卖菜卖鱼的小贩都不见了！”
“还让我们静候处置，自己却在一帮武士身后指手画脚！啊！真让人生气。”
鸟居忠吉瞥一眼另外一股国人众首领，这帮人的到来，说实话很大的影响到了他的心智。
（嘴上说着自己的商人被人抢走了，就不会动动脑子想想为什么？总不能连一个七岁的小女孩都比不过吧。）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三河旧臣，不如我们联起手来，把她赶回骏河老家去，也好让今川家知道我们三河武士的秉性！”
听到有人说秉性，一直坐在角落里默不出声大须贺正纲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你们真的敢的话，怎么会都跑到这里来呢？）
“鸟居大人！你别不说话啊！快想想办法我们该怎么办吧。”
“我们现在人多势众，为什么要怕一个小女孩呢！”
“没错！只要她敢出手，我相信没有人愿意帮她。”
众人一下子把目光都投向了松平家的家老们。
鸟居忠吉清了清嗓子，看了诸位一眼。
“我……”
“报——”
刚想发言却被打断的鸟居忠吉立刻假装看向别的地方，这次嗓子是真的不舒服了起来。
一名侍卫毫不客气地推开堵在走廊上的人群，十分费力地寄到大堂内。
“怎么了？清水军有什么动作了吗？”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松平老臣，大久保忠员（今后十六神将之一大久保忠世之父），眼神中不小心遗漏出的恐惧让现场的氛围骤然下降。
“啊……不是。”
“那到底怎么了，快说！”
侍卫惊恐的低下头，跪倒在地上。
“三河国人众蒲木家家主和长子，次子，三子均被清水军忍军夜袭斩首！”
“什么？——！”
一瞬间，来自各路的三河首领们都炸了锅。
“她真的出手了？！”
“这就是所谓的静待处置吗？！”
“不……檄文上确实交代了他们是下一个目标来着。”
“什么？！真的吗？！”
“喂，搞什么啊，你难道没有仔细看吗？！”
“蒲木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可是三河第一大国人众啊！”
“那个清水家的小丫头不是就只有一千人的兵力吗？”
“不可能，那一千人还在对阵石川的三千人马呢，哪有空闲的说法。”
坐在正席的鸟居忠吉和大久保忠员互看一眼，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酒井忠亲则是喘着粗气，瞪着一刻不停地嚼舌着的人群。
“安静——！听他说完！”
这近乎是吼出来的低沉嗓音，对房间内的嘈杂甚是奏效。
地上的侍卫时不时的抬头瞄一眼这些高高在上的武士们。
“是……还……还有，形高氏当主，形高利直，被……被判处火刑了…….”
“什…….”
听到第一个消息就炸了锅的三河众臣们，在听到这第二条消息后，却异常的平静，房间内令人冷汗直发的寂静，让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展无余。
“真的吗！高堂之将，为什么会被处以火刑？！”
鸟居忠吉显然比刚才更加震惊，这种层层消息带来的刺激感已经让他的臀部离开了小腿。
“千真万确！寺内的和尚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形高利直大人最后葬身火海的声音，连寺庙内念佛的僧人都不忍继续做佛了！”
“.…….”
“居然让武将受这种耻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穿着粗气的酒井忠亲问侍卫道。
“从我接到消息到现在，恐怕已有五日……”
众家臣都皱起了眉头，就算是用走，从冈崎城到蒲木氏的领地，也不过只要三天。地上的侍卫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疑惑，连忙解释。
“从冈崎城通往各地的密道都被一伙神秘的人控制住了，在下也……”
“哎——！”大须贺正纲手捧武士刀一跃而起，一脚飞踹在侍卫的脸上，矮小的个子却有能将一个壮年男子踢翻在地的力气，“太迟了！我们的主城就这样被人围了五天，我们居然还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啧，难道是说，那个小女孩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吗？别小瞧人了。）
鸟居忠吉的目光在这片熙熙攘攘的宾客中来回扫视着，没错，多年跌怕滚打的经验，让他有了一种动物般的敏感度，这是一种强烈的不安，一种能让动物预知到死亡的不安，而源头就在……他的余光里捕捉到几个人影正在人群中慢慢地向后撤去，像是准备离开。
（要走？为什么？）
“少主呢！她再怎么说也是少主的家来众！”
“鸟居大人！快点给骏府写一封信，号召三河大名讨伐清水雪！”
“不管那么多了！就是现在，趁着还有石川的三千叛军在场，赶紧起兵讨伐她吧。”
“咳咳……”
就在人群剧烈讨论着的时候，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男子咳嗽两声。这两声咳嗽声仿佛有抓住人类注意力的魔力，众人的目光都被刚才的声音吸引过去。这才发现，刚才谁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个黑衣男子，正准备站起身，一米阳光打在他的肩上，众人终于看清楚了那其貌不扬的黑色面料下，竟然是一层若隐若现的紫绸，那可是室町幕府都相求而不可得的东西！身材修长，四肢纤细的男人站起身，若无其事的走到了默不作声的众人中央。
（没错，刚才那个感觉，就是这个家伙。）
“这是谁啊？”
“不知道啊，是哪家的新家臣吗？”
“呵呵，”男人笑笑，眯起的眼睛也开始微微弯曲，是一种令人觉得很诡异的笑容，这眯起来的眼睛，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能不能看见，“诸位是不是忘记了，雪子殿下才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仍然在阵前抵抗石川叛军的家臣。”
男子的声音不紧不慢，还公然说出了敌人大将的敬称。
“只要我们当中有谁敢对清水军发动进攻，谁就也是叛军……吗？竟然拿石川来做挡箭牌，真是没想到。”鸟居忠吉嘴上若无其事地分析着，右手却慢慢的朝身后的刀架摸去，“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们，阁下的身份呢？”
眯眯眼继续笑着，鸟居忠吉向后伸去的手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从那双眼睛中射来，不由自主的僵住。
“无名小辈而已。”
“噢？”
“清水家侍忍桐泉之里特忍，梅是也。”
（梅。）
鸟居忠吉和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重复道。
“这么说你们可能很快就会忘记我，这样说吧，我奉雪子殿下之命，封锁三河各大名的消息，成果你们现在也有目共睹。”
“蒲木家也……”
“正是我们的杰作。”梅的语气里竟然还带了一丝骄傲。
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武士刀出鞘的声音，梅微微侧脸，那样的笑容似乎是在警告着大须贺正纲老实一点。
“为什么来这？”
“等等，不要那么着急，你们还有一个消息没有听到呢。”梅笑着说道。
就在话音刚落的同时，一名还没来得及脱去武具的斥候便冲进人群中。
“大人——鸟居忠吉大人！酒井忠亲大人！”
情报网完全失去控制权的绝望。
“清水军海军大将石田左门卫奇袭石川军本阵，活捉石川康正及数名家臣！”
“哦…….”
“这……”
“告辞！”
也许是看到之前一个传令的被踢得太惨，这个斥候没有稍作停留便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急匆匆的离去了。
“石川……怎么可能！”就连一向以稳重著称的鸟居忠吉在这时也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
梅仍然是微微一笑。
“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梅没有理会已经失去理智的对手，沉默着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被记录着，你们的一点一滴都会被雪子殿下知晓。”梅的笑容更加阴暗了，“那么，我们来打个赌吧。我赌你们没有一个人敢现在上来杀了我。”
“.……”
“.……”
一片寂静后，是各路大名尴尬的大眼瞪小眼。
“哼。”梅冷笑一声，“果然。”
“敌袭——”
冈崎城外顿时锣鼓大奏，西南方的森林里和东南方的三河湾处，传来的密集的战鼓声已经微微擂动。
“是清水军——！一共两队！兵力五千！！”
一名足轻急匆匆的跑到走廊外的庭院内，朝大堂内的人们宣告了这一恐怖的事实。
“什……不可能！！”
“清水军怎么可能有五千人！”
“再去仔细看一遍！”
“是！——”
冲到走廊上的鸟居忠吉恶狠狠地回头朝梅瞪去，下一秒就一个箭步来到梅的眼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对冈崎城开战，我们少主他就会……”
“这样就好。”
梅眯着眼看着离自己不到五公分的鸟居忠吉。
“什么？”
鸟居忠吉皱起眉头，他仔细的在大脑内把这一切的利害关系一遍又一遍的梳理着。
（难道……难道说——！清水家是想取代……）
看着鸟居忠吉恐怖的表情，梅感到无比的享受。
“我来到此地的任务便是，宣告诸位阁下的时代，自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