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夜晚。

西尾的河滩上仍然弥漫着滚滚的浓烟，本该是石川军本阵的地方，现在也已然成为一片废墟。令人惊奇的是，这里并没有剧烈打斗的痕迹，就连石川军的军旗都还零零散散的飘荡在空中，没来得及撤下。

“在下，海军大将左门卫，恭候殿下多时。”

左门卫和几个属下跪在地上，身上连一副像样的铠甲都没有，只穿了一件看起来凉透的麻布衣外套一件胴甲和手脚上的护具。就连雪子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的计划是要靠从今桥城内的援军来剿灭石川的，整个海军不过三十多条小早船和关船，人数不超过一千人，是如何在一日之内剿灭石川的？

“左门卫。”

“是。”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也许是天意吧？”

“天意……”

“是，在下不敢夸大其词。”

“详细的告诉我。”雪子好奇地直了直身子。

“就在前日，我们突然发现了石川军的海面上有几艘撤去家纹的船，从船帆到锚旗，都是空白的。”

“难道是别的三河大名派来的援军？”朝比奈泰亲猜测。

明智十兵卫却皱了皱眉头。

“不，如果是三河大名，在看了雪子殿下的檄文后，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掀起反旗，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势力。”

“是织田。”山本晴明肯定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

众人将目光都注视到了雪子的身上。

“石川康正在哪里？”

“是，在下袭击他们的本阵后，便活捉了他。”

（是织田家故意让石川康正露出破绽的，为了不让织田和今川再次发生战争，这样做真的有足够的价值吗？）

此刻，雪子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梳着冲天辫，欢笑着看着她的男孩子的稚嫩却绝不幼稚的面孔，她的头不禁开始微微作痛。要琢磨这位日后的第七天魔王的心思，真的太不容易了。

“看好他，要日夜派信得过的人看守。”

“遵命，殿下。”

在冗杂的话题说完后，雪子的表情立刻轻松起来，隐约中还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么，做的很好，左门卫！”

左门卫抬头望了一眼雪子，立刻感激的行礼。

“这次战胜石川康正都是凭借运气，殿下不要谬赞。”

“不，这次你对局势的观察和把控，已经证明了你作为一个将领的决断力！”雪子说着站起身，铠甲也随之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以少胜多，生擒敌将，一定要给你相应的奖赏才是。”

“殿下，在下从来都没有贪图这些，只想为了您做些什么。”

“长久的在海上漂泊，人和船都需要保养，就奖赏你和你的将士白银五百枚。”

“银五百枚……五……五千两？！”在经过简单的换算后，左门卫震惊的说出了结果，“可是殿下，整个今桥城一月的税收也就……”

雪子伸出手，示意他多说无用。左门卫扫视一眼周围诸将羡慕的眼神，也明白不需要自己再说什么。

“在下……在下替属下谢过殿下。”

“等等。”

这轻轻的一声呼唤，不禁让左门卫汗毛直竖，他抬头看了一眼雪子，还好，雪子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有个问题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过七岁的女童，会有这样的威严呢？

“刚才是赏给你的部下的，接下来是给你的奖赏。”

“我的？”左门卫连忙压低身子，“在下不需要再有什么奖赏了。”

“我想赐予你和平太郎一个姓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姓……吗？可是那是武家才……”

“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我相信没有人会不同意。”

雪子说完，看了看周围的山本等人。

“从今往后，你就叫石田左门卫，怎么样？”

“石田……”

左门卫想起自己和平太郎的家乡是位于今桥城的岩田町，想必是和这个有关系。

“啊，石是你从石川康正那里夺过来的，石田又和岩田同义。武籍就从你开始，以石田左门卫的身份记入清水家，你觉得怎么样。”

“是——”左门卫跪拜下去，“在下感激不尽！”

“很好，那么泰亲……”

“殿下！”左门卫突然叫住雪子，“能否肯许在下的一个无礼的请求呢？”

雪子有些感到吃惊，在印象中，这个老渔夫是不会骤然得寸进尺的才是。

“噢，真是少见，说说看。”

“是。”石田左门卫抬起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雪子，“犬子平太郎再过两年就要元服了。”

“啊，是吗？”雪子把手放到下巴上，“所以？”

“是，在下希望能让殿下赐予平太郎一门婚事。”

雪子恍然大悟。

（这个时代的人，不论是父母还是他们自己，对于婚姻怎么都那么着急？但是为什么他要来找我指婚呢，我身边也没有适合的能婚假的女子。）

“噢，那是好事啊，左门卫。”雪子笑着说，“那你可有心目中的人选呢？”

“是，在下恳请殿下，能将贴身的侍女，阿泠指婚给犬子！”

左门卫的话一出口，在场的雪子的内臣们都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左门卫自己有没有看见，雪子的眼神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冰冷了上万度。

内臣们肯定都知道，阿泠在雪子心目中的地位，说不定要超过在场的所有人。左门卫一定是低估了这一点，认为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想娶一个主公身边的婢女，不仅会让众人觉得他不介意身份低贱的女子嫁入家门，而且这还是进一步攀上清水家家老席位的最好途径。

（真可惜啊，石田左门卫大人，你的小算盘可是完全打错了啊。）

明智十兵卫静静地看着地上等待答复的石田左门卫，殊不知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越来越奇怪。

（想通过阿泠来获得我对你们的进一步赏识吗……）

“我很早就听说平太郎对阿泠暗生情愫……”

“那么！”左门卫兴奋地抬起身子。

“这件事，你有没有亲自问过阿泠呢？”

雪子的打断，就像一盆冷水直直的泼在左门卫的脸上，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内心深处不禁有些惶恐，但刚才雪子才赏了自己，应该……

“这……阿泠这几日都在医科部帮忙……”

“左门卫！”

“是——！”

左门卫抬起头，发现雪子正盯着自己。

“所以你并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思。”

“殿下……”

“阿泠并不是我的私有物，更不是你的。”

听着雪子越发严厉的口吻，明智十兵卫开始担心起来。

“殿下，我相信石田大人他……”

“不论是谁，如果再敢擅自提起……杀。”

雪子的眼神冷冽，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十兵卫和朝比奈泰亲等人立刻也跟着跪下。

“殿下息怒，左门卫大人并不是这个意思。”

“殿下，如果在这个时候责罚左门卫大人，恐怕会伤到军心。”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左门卫也经历了他人生中最大起大落的数秒钟。

“下去吧，左门卫。”

“.…谢殿下。”

左门卫和一同跪在地上的几名水手，几乎是逃跑般的退出了营帐。

“泰亲。”

朝比奈泰亲走到雪子面前，半跪在地上。

“殿下。”

“说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广桥了呢。”

“是，广桥大人正在日夜不停地为伤员们治疗。”

“哦。”

“多亏了广桥大人和医科的生徒们，这几仗下来，将士的伤亡率很低呢。”

“嗯，等回到今桥城，也需要好好奖赏他。”

“是否需要叫他过来呢？”

“不用了，让他去忙吧，让人给他们送点肉去。”

“是，殿下。”

明智十兵卫往本阵中心的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本阵内也慢慢的明亮不少，虽然快到四月，但夜里的海边仍然十分寒冷。

“殿下，我看，广桥大人还是有点在意。”

雪子皱眉，广桥这么多天都不主动来本阵找她，是一种变相的抗议。

“是我做的太过火了吗？”

山本晴明愤愤的瞪了一眼明智十兵卫，质疑他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的动机。

“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说，我相信广桥大人自己会想清楚的。”

（但愿吧……不过这几日也没有听到从清水本家那里传来的消息，想必那三颗人头已经在本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了。也好，这恰恰能够震慑住一些不太老实的家臣。）

“还有，泰亲，给竹千代的信应该已经送到了吧？”

“应该在昨日就已经到了。”

雪子站起身，身后的黑色斗篷随即发出震动空气的声响。

“其他各地的大名现在都有什么动作？”

“是。”明智十兵卫取出一封信纸，“除了冈崎城内的鸟居家仍然把兵力驻扎在城外，其余的各地武家以及国人众都已经撤兵了。”

“我记得殿下的檄文里写的是，让至今为止仍未出兵讨伐石川军的大名都不必再出兵，静候处置。”

“鸟居家......”

“殿下，鸟居家的实力不容小觑。”

“通知上泉志忠，明日一早全军出击。”

“是！”

朝比奈泰亲按住身侧的武士刀，走出营帐。

“殿下，全军是……”

“就让我们帮竹千代演好这一场戏吧。”

“是……”

雪子说完便往前走去，在身侧的山本晴明和明智十兵卫两人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刚好撞在一起，两人几乎是同时皱眉，要不是雪子还没有完全走出帐外，山本晴明差点就要啧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