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河攻略（一）

今川本家，骏府城，雪斋屋敷。

雪斋端坐在茶室中央，手里捏着一支白花，身前的花瓶里已经完成了成品的一半，雪斋的目光在每一束瓶内的花上快速移动着，考虑手中的这一支应该插到哪里。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把花重新放回脚边的花筐里，抬起眼睛，看向已经在门前跪了半刻的雪子。

“看来，心中若有杂念，是做不来这种禅意之事的。”他用手背把完成了一半的花瓶推开，往前挪动几步。

“雪斋师傅。”

“雪子殿下，贫僧惭愧，确如殿下先前所说，贫僧没有什么可以教殿下的。”

“雪斋师傅，之前是我太高傲，还希望大师原谅。”阎雪一身戎装，连夜赶路让她腰酸背痛，虽然已经让泰亲和阿泠到广桥在骏府的屋敷住下，可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

“殿下，”雪斋直起身子，“殿下，外武能猜出赤西本阵，内政虽年仅五岁，却可将兄长的家督继承之位斗得岌岌可危，不知道殿下想来贫僧之处学习什么呢？”

阎雪抬起头，“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殿下可知道，那日在阵里，贫僧在手上写的可是什么？”雪斋看着阎雪的眼睛，“贫僧写的是织田，而殿下回答了上洛，殿下能在那时看到了我还未看到的东西，每次想起，便是自愧不如。”

“大师，若是大师能看到现在还未发生的事，大师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雪斋的眼神中出现了复杂的东西，但是马上微微一笑，“贫僧不知，还希望殿下来告诉我。”

阎雪心里一惊，难道雪斋猜到了？！

“大师，若是义元公能看到未发生之事，那是好事；但若是田中耕地的老翁，那便是刀山火海般的痛苦。”

“哼哼…”雪斋笑了起来，上颊的皮肤皱成一团，“王公老翁吗？哈哈哈，殿下，看来殿下已经明白善寺大师的意思了。”

雪子俯身在地，“是。”

天文十六年年末，织田家率众再次进犯今川藩属松平家三河领，织田家少主织田上宗介信长，年仅七岁，利用布阵，大败松平家。松平家家督松平广忠即刻向今川求援，十二月初，今川义元任太原雪斋为总大将，率兵一万四千，从骏府出发，并进驻三河西尾城。

西尾城，作战议事。

雪斋不该平日里的一身紫衣，坐在一群武将面前，默默的看着地图。一名武士站起身，“雪斋大人，松平家已经劝过许多次了，说是希望我军能把松平家的继承人竹千代大人救出来。”

“大人，事不宜迟，请派我出阵吧！”

“雪斋大人！”

烛光中的雪斋慢悠悠抬起头，看向人群中一言不发的雪子，一丝笑意拂过眉梢，“其余将军就按之前商定的布阵吧，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阵，抢头功者我必然会告诉义元公，从重处罚。”扫视一周，并没有人反对，“雪子殿下就部署到吉原山西侧吧。”

众人面面相觑，“雪斋大人！吉良大滨对岸可就是织田大军，您是打算让一个五岁小儿替你打仗吗？！”

“雪子殿下只有一队足轻众…”

“雪子殿下。”雪斋没有去理会其他人，“你有没有信心？”

阎雪明白这是一场来自雪斋的考验， “请大师交给我吧。”

雪斋满意的点头，周围的众人也不再反对，毕竟一队前去送死的清水军，对他们来说也不痛不痒。

夜晚，阎雪的足轻阵里黑旗猎猎，阎雪一人坐在本阵中，手上捧着一只绿色的茶碗，耳边传来对岸织田阵中的嘈杂声。阎雪端详着茶碗，面无表情，身前火堆的木柴时不时发出啪啪的断裂声，迸出火花。

朝比奈从阵外走进来，半跪在雪子身前，“殿下，查清楚了，对岸的是织田家的长子，织田信广。”

阎雪放下茶碗，转头看向朝比奈，白净的脸庞被火光打上几片阴影，“是吗，辛苦了。”

阎雪心中因为大战在即感到兴奋，又因为对手不是织田信长而略有遗憾，织田信广虽然是织田信秀的长子，但他并不是正妻之子。最初雪斋告诉她要北上攻打织田时，可是让阎雪激动了好久。

朝比奈看着发呆的雪子，他虽然已经适应了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女子披戎戴甲，但是每次观察起来，目光都无法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阎雪回过神来，发现朝比奈正在看自己，“怎么了吗？泰亲。”

朝比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慌张张的低下头去，心中祈祷着夜色能够遮住自己红到耳根的脸。“大...大...大人，那个，我是想问，为什么雪斋大人要把您安排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呢？”

阎雪注意到了泰亲的异样，但是没有太在意，“啊，你是问这个，可能是雪斋大人觉得有趣吧。大家怎么样？”阎雪是在问自己手下的将士，虽然只有一百五十人不到，又是从自己的叔叔手下带来的，但是这些人都是清水家的人，对阎雪非常的仰慕。但是阎雪还有有些不安，因为她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那一百五十人的人心。

“是，大家都相信有殿下的如有神助，此阵一定能旗开得胜的。”

看来这场仗不能输。但是雪子一点都不担心这场战争的结果，因为自己对结果甚至是此时织田家的布阵了如指掌。

“大人。”

“啊？噢，没事了，今天辛苦了。给去打探情报的人奖赏吧，一人一贯钱。”阎雪端起茶碗，打算继续发呆。

“大人。”泰亲一下子鼓起勇气站起身，从护具下取出一块叠好的毛毯，“大人，天已经很凉了，别受了风邪。”说着他把毯子打开，披在了阎雪身上。

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冷了。

“谢谢，泰亲。”阎雪想起了什么，“上一次让我小心受风邪的人，还是我的母亲。”

“大人一定能再见到您母亲的。”

阎雪的眼中黯淡了许多，虽然雪子的母亲紫夫人不是阎雪的母亲，但是她也是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能够让雪子依靠的人。

“泰亲，你怕吗？”阎雪朝身后的泰亲问。

泰亲披上毛毯的手传回来阎雪的热度，害得他手指微微一颤，就像第一次上战场前的武士震，“不怕，在下已经选择了跟随殿下。”站在阎雪背后也能闻到阎雪身上的体香。泰亲的脸又一次红的发烫，“殿...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就继续去布防了，以免织田家偷袭，之前的松平大...”

“不用了，他们有近千人。”阎雪无声的笑了。

“什么？那…”

“命令下去，把所有的火把都点上，把所有的旗帜都挂在阵仗内，除了简单的部署守卫以外，其余人都分批，跟我转移到吉原山去。”

泰亲恍然大悟，“是！”

深夜，两军的阵前都出奇的安静，清水军的阵仗火光通明，照的吉良滨像一条光带。

织田阵中，织田信广在帐中走来走去，身后是两排武士。

“果然是个小孩子，居然就这样把本阵暴露给我们。”武士中有人笑道，“今川家的总大将看来也是糊涂了，居然真的相信一个小女孩能够上战场，哈哈哈。”

“大人，时候到了，决不能让今川家小看我们！”

“等一等！”武将中有一名年轻的身影，披头散发，衣服也是凌乱的搭在身上，“大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信长走道信广面前，“大哥！不要轻敌啊！敌人明知兵力远不如我们，还敢把防备设置的那么松懈，明显是陷阱啊！”

信广停下了脚步，瞪着信长，“我不相信这个世上还能再生出个你来！”信广转向其他武士，“不要吹号，兼赖大人，芳岛大人，拜托了。”

两名中年武士站起身，半跪在地上，“是！”随即出去。

信长瞪了信广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天还未亮，织田家的士兵密密麻麻的涉过吉良滨，最前排的士兵刺破了围着方阵的大布，令他惊讶的是里面除了还未烧尽的柴鑫外，空无一人。

信广的本阵后侧，传来一声令人闻风丧胆的号角声，号角声后是快节奏的鼓声。

信广从坐垫上猛然惊醒，“怎么了！什么情况！”他朝阵外大吼。

“大人！有部队在我们身后，正朝我们前来！”

信广想起了之前愤愤而出的信长，以为是这个顽劣的弟弟的恶作剧，“信长呢！把信长叫来！”

“织田信长大人在一个时辰前骑马前往信秀大人的本阵了！”

“报！大人！黑底水纹，是敌军！”

信广瞪大眼睛，听着越来越近的鼓声，“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到我们身后去的！”信广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随即放弃，“去！去把芳岛大人叫回来！”

话音刚落，从阵外跑进来一人，“大人！芳岛大人上岸后，遭到敌人总大将太原雪斋埋伏，正陷入苦战！”

信广双手发抖，瘫坐在地上，嘴唇上下磕碰，喃喃有词。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飞驰在前往大高城的路上。听到身后鼓声大作，信长把**的马停下来，回头望去。

织田家的木瓜花旗正在熊熊燃烧，滚滚的浓烟从织田的大阵中升起，周围的山丘上和对岸都是今川的旗帜。信长回想起自己先前的战法，不禁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有说，调转马头，继续向前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