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河攻略（二）

阎雪得知信长也在信广的阵中是在第二天一早雪斋的军事议事上。

坐在大厅当中的信广被五花大绑，头发也被解下，被大火熏得漆黑的脸上还沾有没来得及擦去的血迹，昂贵的羽织上也都是窟窿。

雪斋坐在大堂上，眯起眼睛看向信广，“别来无恙，信广大人。”

蓬头垢面的织田信广听到雪斋在叫他，抬起头，冷哼两声，“哼哼，哈哈哈，雪斋，没想到你会让一个五岁的女童来替你打仗。”信广看向雪斋，阴森地大笑起来。

雪斋没有理会，看向人群里的阎雪，“雪子殿下。”

阎雪从武将中走出来，端坐在信广身边，白色的头巾随着半腰的长发飘动，“师傅。”

信广恶狠狠的看着身旁的雪子，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雪斋微微点头，“雪子，这次你做诱饵辛苦了，你的策略也非常成功，没想到居然能活捉敌将。”

阎雪笑了，“信广大人一定是因为雪子年幼，而轻敌了。”

“没想到，这个世上真的生出了两个怪物，呵。”信广无奈的摇头。

“信广大人夸张了，这都是雪斋大人神机妙算。”

“我不止小看了你一个，小丫头，我是小看了两个。”信广饶有深意的看向雪子，“要是我听了信长的话，我也不至于被你们活捉了。”

信长？！织田信长？！

雪斋注意到了雪子惊讶的眼神，“雪子殿下，既然雪子殿下是此阵的头功，那信广大人就交给殿下处置吧。”

阎雪看了信广一眼，信广一脸的大义凛然，“松平家少主，竹千代大人，前不久被织田家掠走，没错吧。”

“正是。”

“不知道对织田家来说，是信广大人重要，还是松平家的少主重要。”

“哦？呵呵，雪子殿下说说原因？”

“三河武士天性剽悍，在战场上以一当十，作战勇猛，如果少主竹千代在我们手中，松平家必然对我们忠心耿耿。”

坐在一旁的武士面面相觑，觉得雪子说的很有道理，纷纷小声迎合。

“贫僧明白了，就按照殿下说的去做吧。”

“等一下！”一名穿着红色护具的武士站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织田家一定会同意呢？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侧室的儿子。”

雪斋也饶有趣味的看向雪子，一时间大厅内的视线又集中在她身上。

雪子面无表情，“再赢他两次就行。”

“嗯？”赤备武士似乎没有听清雪子说的话，“哈哈哈哈，你当你这次胜仗是靠自己得来的？还不是雪…”

雪斋打断了赤备的发难，“雪子殿下，这次的头功，我已让高山目付上报了义元公。”雪斋的余光扫向大殿一角的高山友次，后者微微一礼。

阎雪也看向高山友次，高山的年纪不大，正值壮年，但没有剃月代头，蓄着一字胡。阎雪早就听说过高山友次，在军中被称为“铁面鬼”的他，没有人见到他笑过。目付的工作便是时刻监督部队，武将，直接上报大名；同时也肩负着观察战场，记录各将领的讨伐数及士兵的勇猛程度。

“义元公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雪子殿下。”雪斋的眼神里出现了本不应该出现的慈爱，“雪子殿下虽做诱饵，但仍然不畏敌人，利用策略活捉敌方大将。武功显著，特任清水雪为今川家军奉代，年俸四百石。”

众武将们又纷纷议论开来。

阎雪疑惑地抬起头，“今川家的军奉代，而不是清水家的，对吗？”军奉代是大名家中军奉行手下的一员，一位大名手下只有一位军奉行，但军奉行手下却又许多军奉代，而今川家的军奉代就是眼前的太原雪斋。

雪斋点头，“雪子大人现在可以用义元公之名，招募士卒了。”

雪子低下头，嘴角露出别人观察不到的笑容。

经过吉良大滨的退敌，大部分织田军已经退出了三河。今川军随即朝着尾张边界的丸根砦，大高城和鹫津砦进军，这三座城其实是两座小城加一座本丸，靠的很近。大高城位于山丘的山顶，其余两座小城位于山腰和山麓的平地，这意味着要想攻破丸根砦和鹫津砦，就必须随时顶着山顶随时可从山背面调来援军的大高城的压力。此时的大高城内，主阵大将是织田信秀的兄弟，织田信治。从吉良大滨侥幸逃出来的信长，此刻也在位于山麓的鹫津砦内。一万四千今川军外加一千松平军，正在距离丸根砦不过十里左右的地方布下阵来。

夜晚，今川军本阵。

“雪斋大人，此三城易守难攻，织田家祖上正是靠着这三座城阻挡了斋藤，松平的一次次进攻。”

“嗯，半左卫门大人说的没错！织田军不过五千，我们是他们的三倍，可是这三座城各据天险，实在是难攻啊。”

雪斋一言不发，盯着桌上的地图，没有理会任何人。

“你们光抱怨怎么行？抱怨能把城打下来吗！”年轻气盛的武士没有耐心的跳起来，“依我看，应该乘早进行笼城战，切断他们的水源！”

“小童！这三座大山山泉自峰入滨再汇海，你到是告诉我怎么断他的水！”刚才的武士反驳道。

“就是，大高城背后就是那古野城，据说这三座城各有密道相通。”

“这山城骑兵冲不上去，弓箭会被树木遮挡，士卒们只要一冲锋肯定就会伤亡惨重！”

阎雪看向远处山上火光点点的三座城，“树木？”

一阵冷风吹进阵内，火盆里的火被风吹的快要灭掉，空气中出现了咸咸的味道。

这是…海风？阎雪灵光一闪，脑子里出现了高中地理课时，老师讲到的季风。

她走上前去，护具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周围都渐渐安静。

“师傅，我有策略。”阎雪自信的看向雪斋，雪斋也慢慢抬起头来。“现在已经快进入元月，天干地燥。丸根砦和鹫津砦被树木环绕，不如…”

此时的鹫津砦内，信长坐在鹫津砦守苗木勘太郎身前，“敌人一定会用火烧！”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静寂，但是马上，家臣们哄堂大笑，觉得这是童言无忌。

鹫津砦守苗木勘太郎是织田信治的亲信大将，很早之前就在战场上丢了一只眼睛，因此一直用一块铁片遮挡着，苗木勘太郎非常的瘦弱，真个人像个小老头一样黑漆漆的，这是他早年在农田中耕种晒黑了皮肤。当满堂武将大笑的时候，苗木却很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天守阁的木栏窗前，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今川大军的灯笼，一阵风吹了进来，直让他睁不开眼，窗外的松树也随风舞动，遮挡了窗口。

“太近了…”苗木嘴里喃喃着。

“大人，你说什么？”刚才嘲笑信长的武将严肃下来。

苗木转过身来，“传令下去，把鹫津砦周围的树都砍了，砍出一片空地来！”

门外的侍卫回答一声，跑了出去。苗木双手插肩，看着信长点了点头。信长低下头去行礼。

走廊上传来护具喀拉喀拉碰撞的响声，一名武士半跪在地，“报，山下发现今川军！”

苗木眉头一皱，“去看看他们在干嘛！”

话音刚落，前一个武士刚走，后一个武士就跑了进来“报！今川军正在放火！火势正在蔓延！”

苗木跑到门外，看向天守阁外的测风旗，风旗一动不动，“来不及了！去告诉丸根砦的津田大人，我们随时准备退到丸根砦去！”

“等等！”信长站起身，“苗木大人，在下有一策！既然敌人放火，不如我们也放火！”

“说什么鬼话！”坐在地上的家臣跳起来，“难道我们还要自己烧自己吗？！”

“那么大人请听我说！只要我们两边放火，山下的火烧到山上自然无柴可烧！”

苗木看向语塞的家臣，转身说道，“传令下去，烧。”

今川本阵。

“报！织田军在鹫津砦点起大火！”

家臣面面相觑，“你看！我就说不行！”

雪斋面无表情，“火势呢？”

“正在朝山下烧来！”

阎雪的颜色也难看起来。

“雪斋大人！就派我出阵吧！我定会将敌将首级带来！”

阎雪看向雪斋，“雪斋大人，请再等等！”

“还等什么！”刚才的武将暴跳如雷，“就是因为听了你的鬼计策，才延误了战机！战场是男人的事情！”

“看来敌将也是有谋略之人啊。”雪斋抬起头，“义国大人，铃木大人，清康大人，你们去准备吧。”

三名武将欣喜的站起身，“是！”

山上浓烟滚滚，两边的大火都猛烈的烧着。夜晚的天空被火光照的透亮，即使不点灯也可以看得清案板上的东西。

阎雪回到阵中便愁眉不展，看着桌上的地图发呆。朝比奈站在阎雪身后，现在已经入冬，天气渐渐开始变得寒冷。阎雪明白此时不能再延误战机，一到冬天，部队就会出现损耗，补给的消耗量也会跟着增大。如果此时打不下这三座城，不能尽快的向天下展示今川家的力量，那么上洛也会出现问题，武田家和北条家也会趁虚而入。

身后被人披上裘皮披风，阎雪回过头来，“谢谢。”

“殿下，能想出以火对火的，这个人也是厉害。”朝比奈别过脸去，转移了话题。

“嗯，”阎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泰亲，招募人马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殿下，现在已经入冬，明年开春又是农忙的时候，招募兵士，现在很不是时候，不过之前在吉良大滨一役中损失的兵员已经补充完毕了。”

“嗯，那就等明年...”

“殿下！”一个足轻跑了进来，“账外有个三河浪人，说要见殿下。”

朝比奈走上前，“浪人？”

“是。”

“殿下，说不定是织田的细作，还是…”

阎雪伸出手打断朝比奈，“叫他进来吧。”

“殿下！万一此人…”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又招不到普通的士卒，不妨先见了再说。”

片刻后，从阵门外走进一名年轻的浪人，一头长发高高的扎在脑后，腰间挂着酒壶，寒冬腊月却没有穿内衬，袒胸露乳，只有一件外衣随意的披在身上，衣物虽然破旧但是干干净净。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虽然没有留胡子，但是鬓发相当浓密，自由洒脱写在脸上，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浪人看到阎雪，楞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当真是个五岁小儿。”

朝比奈火冒三丈，“无礼之徒！看我当场斩了你！”说着拔出刀来，朝前走去，但是被阎雪阻止了。

“殿下！”朝比奈不理解的看向阎雪。

“你来见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个五岁小儿吗？现在你亲眼见到了，走吧，泰亲，请这位大人出去。”阎雪的眼光中充满了冷漠。

浪人收起笑容，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殿下，请等一等。”

阎雪拿起手边的书，没有看向浪人，自顾自读起来。

“我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要走现在就走，要是下一句话我不满意，我就杀了你。”

浪人跪倒在地，行了一礼，“小的叫山本晴明，曾经是诹访赖重大人的家臣，天文十一年诹访家被武田所灭，小的就不再想出仕，从此潇洒山水田园…”

阎雪把书放下，“泰亲，杀了他。”

朝比奈懵逼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是。”又拔出刀，向晴明走去。

晴明将头压得更低，“殿下！殿下是上天赐予乱世的珍宝…”

“杀！”阎雪又拿起书。

长刀在晴明头上抬起，“殿下！殿下！小的知道一条通向丸根砦的密道！”

“住手！”书本落地，阎雪大喊道。

泰亲的刀已经切断了晴明的几缕长发。晴明此刻已满头大汗，额头上沾满泥土，左腿也发起抖来。身旁的泰亲将刀收起来，退到阎雪身后。

“殿下，我知道...”

“我为什么要信你？”

“殿下要是不放心，派几个人随我去看即可。”

“你想要什么。”

晴明直起腰来，紧紧地看着阎雪，“真乃奇观，真乃奇观。”

“你想要什么。”

晴明低下头去，“我父亲，母亲，两个弟弟全部死在武...”

阎雪笑了，“呵呵，你想让我，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替你报仇吗？”

“殿下，小的能问殿下一个问题吗？”

“不能。”

“是。”刚想开口的晴明看到身旁怒目圆睁的晴明也一时语塞。

“再不回答我我就杀了你。”

晴明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平视前方。

“我想让殿下，结束这场乱世。”

阎雪猛地抬起头，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

晴明的背后，似乎多了一个一席白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