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大概是二十年前，也就是陈雪梦的妈妈梁雪静刚上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曾经患上过抑郁症。

说到原因，外公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以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外公和外婆经常因为自己工作的事情而加班，完全没有时间去陪一陪她，所以导致她变得闷闷不乐，思想逐渐趋于消极，后来即使陪她看医生也没有用，不管医生怎么给她做思想工作，她的抑郁症都得不到好转，反而还恶化了，甚至好几次尝试吞药物自杀。

“雪静呢，她是个比较敏感的孩子。”

外公说道。

“从小就很聪明，跟同龄的小孩子都玩不起来，很难交到朋友，这就是她的性格，性格这种东西出生就这个样的，原本以为她只是内向，只是不太会跟人交流，没想到她会是那么敏感的孩子，别人说过的话，别人骂过的话，她全都记在心里了，谁冷落她了，谁欺负她了，她都憋在心里，逐渐的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明明身为教育者，却不能好好地教育自己家的孩子，实在是惭愧呢。

外公无奈地熄灭了烟头，沉重地叹了叹气。

“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可能是太过自以为是了，觉得不会哭不会闹的小孩子很好，很令人舒心，还以为这是一种乖巧，能有那么乖的孩子是很幸运的事情，所以当时就没有怎么管这孩子，然而并非如此啊，不懂得哭不懂的闹的孩子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什么都憋在心里的话，容易出问题的，这是最要注意的地方。”

外公后悔地如此说道，将这个想法再次强调了一遍，弄得就好像是我快要当父亲了，给我一个提醒一样，要知道距离我的孩子出生还很早很早，我只能装作感同身受地对他点点头。

“后来啊。”

他又抽出一根烟，按下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之后继续讲述起来。

“那是雪静上初二的时候了，我到现在印象还特别深刻，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就变了，很突然的，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告诉你，我那几天简直是像在做梦一样，昨天还闷闷不乐的女儿，第二天突然就焕发光彩，还早早起来做便当，你能体会我当时的惊讶吗？真的很难相信。”

是恋爱。

外公道出了这个真相。

是恋爱改变了梁雪静这个有着抑郁症的女孩，据说是她学校里的某个男生向她告白了，从此她的生活就彻底发生了变化。

“变得爱笑了。”

外公说道。

“她笑起来啊，那真的是，我告诉你，比任何一个女孩都可爱，哎哟，虽然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之后我就特别不好受，还那么小，谈什么恋爱呢？早恋是不对的，但是，既然她那么幸福，那我就只能成全她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再让她继续抑郁吗？是不是？”

我倾听着外公讲故事，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被恋爱给改变的人吗......我突然觉得我跟雪梦的妈妈其实是同一类的人了，稍微产生了一点的共鸣。

“但是啊，唉。”

外公说到这里又叹了叹，今天都叹多少回了，他可真难。

“或许该阻止的时候还是得阻止吧，那两个孩子啊，上了高中后还是继续在交往，感情好到天天都在打电话聊天，一聊就是停不下来，写作业也是一边通着电话一边写作业，你说这气不气人？学习成绩那是一天比一天差了，每天就只知道怎么让自己变得漂亮，只知道怎么去做好吃的取悦那个男朋友，我和老太婆都不敢去说她什么，她做什么都很极端，我们担心她这个玻璃心会因为我们的干涉又碎了，所以就只能一直这么放任着她，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开心就好了。但是后来，在高三的时候，她......”

外公稍微有点激动起来，吐出一口白烟之后将烟头按在了烟灰缸上，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都不怎么好说出口了，跟你说的话应该没关系，我看你是真心喜欢我们家雪梦，那么关于她的过去，你最好是听一下吧，这也是对你好吧......”

他继续说道。

“也就是在雪静上高三的时候，突然就怀上了。”

诶？

我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了，我那个时候差点拿起扫把来打她了，你知道吧，我那心痛的啊，真的是，我那老伴都已经哭坏了，那个时候。”

外公摇了摇头，整个眼神都变得悲伤了起来。

“我想去教训一下那个男的吧，雪静又不让，然后吧，我一怒之下就找到老师那里去了，然后这下可真的是闯祸了，他们的事情被学校知道之后，学校做出了对他们的处分，全校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弄得他们两人家也呆不下去，学校也呆不下去，最后竟然做出了私奔的行为！”

私奔......

我咽了咽唾沫，感觉喉咙已经干渴到没有知觉了。

“我已经气疯了，你知道吗，唉呀，那个时候啊，我现在想起来都火冒三丈啊，气得我呀，我干脆就再也不管她了，不再管她的死活了，只有软心肠的我那老伴才偶尔会跟她联系，不久之后我就听说了，她跟那个男的结婚了，两人在常新那边生活。才十七岁啊，十七岁就结婚了，那个男的也就才十八而已，两人高中都还没有毕业，以为是在演什么电视剧吗？私奔？结婚？我家女儿的婚姻大事就这么草率地定了吗？要知道我可是做了十几年的心里准备啊，这样的结果算什么？我感觉我白养这个孩子了。”

外公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用大拇指按一按太阳穴，食指搓一搓眉毛，似乎是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要是能喝酒就好了。他这么说着，然后再次点起了一根烟，他貌似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喝酒。

“后来嘛，孩子也平安生下来了，也就是雪梦，她是在常新那里出生的，一家三口在常新市那边定居，那边还比较落后，房租什么的也不会很贵，靠着那个男人出去外面打工，这个小小的家庭似乎还勉强能过下去，但是，随着孩子的长大，这个家庭的开销就变大了，要供孩子上学可不容易了，雪静还找我老伴借了很多次钱了，那个时候听说，因为经济危机爆发，什么行业都不好做，那个男人，雪静的老公，失业了很多次了，家里生活真的是很艰苦，我老伴好几次去她家看她，感觉她越来越瘦了，而且，手臂和脸经常会有淤青。”

诶？

“是家暴。”

外公怨恨地说道。

“那个男的，因为事业不顺利，在外面欠下很多的钱，回到家来就经常会打骂雪静，但是雪静不但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还一直在容忍着这个人渣，一直被他欺负。最后呢......”

外公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之后直接将烟头给扔到了烟灰缸里。

“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情。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很恐怖吧，但我必须告诉你，让你有个抉择。就在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吧，雪静的女儿，也就是雪梦，这孩子，在保护她的妈妈不被殴打的时候，失手将那个男人给......咳咳，你懂了吧。”

......

是吗......

是这样吗......

这就是一切的起因和结果吗......

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我感觉自己的魂都不在了。

因为早恋而引起的悲剧吗......这样的......未免太残酷了......特别是对雪梦，对她这个无辜的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吧......

“小孩子就应该好好读书，学好了本事，等事业有成了之后再好好地去完成终身大事，你说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你要用什么养家？我真是不知道雪静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渣？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个傻瓜，看样子是没错了，我女儿就是个傻瓜。”

“......”

我一时半会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从刚才到现在都是在沉默，无法给外公做出任何的反应，他似乎也看出了我心里的复杂，因此也没有问我什么，只是继续把事情的后续说了下去。

“死了呢，那个男人，是真的死了，最先报警的是发现了不妥的邻居，然后警方当场就把雪静给抓走了，人死了嘛，总要有人承担责任的，男方的家属一直在喊着要讨个公道，都闹到法院去了。”

最后雪静被判刑了，三年的有期徒刑。

外公面无表情地说到，可能是已经心痛到不知道痛了。

“我们这边呢，也请了律师，收集了那个男人家暴的证据，还想通过正当防卫的情况来让雪静免责，证人的话，有雪梦，还有邻居，只要有这些证人证言在就没问题的，但是呢，法庭上，雪静一直说是她自己杀的人，一直否认正当防卫的情况，还请求法官判她死刑，而雪梦呢，她出庭作证的时候也一直在说人是她自己杀的，我那时候真的是，头疼到要命了，差点被气到住院了。”

“最终法院认定了事实，确实是存在家暴的情况，不过没有判雪静的正当防卫情况，而是按照故意杀人罪情节较轻的情况再从轻来定罪，也就是有期徒刑三年，罚款几十万，估计法院那边也是不想让男方的家属继续闹吧，所以就这么判了，这件事最后就以雪静入狱而结束了。”

讲完之后，外公稍微沉默了一下，再次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不知不觉菜已经上齐了，然而我一点食欲都没有，虽然口干舌燥，但是连水都喝不下去。

“关于，雪梦的抚养权的问题。”

片刻之后，外公缓缓说道。

“当初我是不想要的，这是那个男人不负责任搞出来的孩子，还要我们这两个老人家帮着养吗？这么说可能有点没有人情味，但是请你体谅我的心情，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么一个孩子，就这么被弄进监狱了，我......后来迫不得已，只能暂时收养了，男方那边因为雪梦是女孩，所以就拒绝抚养，如果我们这边不要的话，他们还打算打官司，我真是服了，真的是，他们一家都是人渣......喂，你，是哭了吗？”

我摇摇头，轻轻抹了一下眼角，然后缓缓朝外公伸出了手。

“烟，可以给我一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