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沅判审的消息，是我第二年初春才听到的。

小蝶同我说的。

的确，对这样自视甚高自命不凡的文人大师来说，当众被判决剥夺职务的消息，真是极其不体面的。所以他宁愿选择了谎称生病逃避出席，希冀争取多余的时间和机会。

但法院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即使在缺席的情况下，依旧判决他犯了监守自盗罪。

这可是个丑闻，丑闻的揭发者，却是他的夫人。

根据李夫人所言，她去博物馆理事会的那日，经过庭院时看到有人正对着布匹丈量，那天也不是绸缎售卖之日，她心中起了疑惑。回家时又看到丈夫与学生的密信，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但她认为这是李之沅个人的所作所为，将来若是被揭发时必定累及家庭。为了摆脱关系自证清白，她做了一番抉择后便去了最高人民法院检举揭发。

"夫妻本是五伦之一，研究透彻伦理教义的大家，却被家事逼到了这种程度，可真是自取其辱。"

我抿了口茶，闲闲评判了句，便又自然的翻起了书页。

"最毒妇人心，沉冤未雪前李之沅便会死了。"

有一个声音在我身后淡淡响起。

这位还真是稀客，自从上次给了我一巴掌之后，我便以为他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了。

"在看什么书?"

这样闲话家常琐碎的事情，其实对于我两之间并无必要。我合起书，瞥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将书摆到了桌上。

他瞥了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把头偏向另一边:"其实不怎么样，看看不过解闷而已。"

他沉思了一下，用一种令我惊异的态度说:"这个"止鹂"，倒是个有见解的人，我也看过她几篇文章。但..."

"思想方向不对，是么。"我冷静道，"可能下一次你同她的见面，便是在审讯室里面对面。"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他的眼里明显含了多余的感情，不是暴戾，不是疯狂，而是一种平静。平静得像七月的湖水，他一直都有这双漂亮的眼睛。

我直直的凝视着楚云，然后，像在忍耐什么一样，眉头爬过忧伤的感情。

明明只是目光的接触，偏偏没有离开的勇气，空气变成了粘稠的胶，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已经产生了斯德哥尔摩情绪。在这样清醒，还算友好的境况下，我是真的处理不来。

习惯了他的疯狂，暴戾与焦躁，这样的平静阐述反而令我不安。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微微阖目，那一瞬间我几乎感到窒息。

他的感情流了下来，再睁眼时目光黏着为丝线，他的感情就这样推了过来，使我胸口也这样滚烫。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这下子，明明只是早就准备好面对他发难的台词，竟然不可思议的变得像真心话一样。

"自然。"他低声应和了句。

我却没有给予他想要的承诺。因为我清楚，我们之间是怎样摇摇欲坠的关系。虽然在为同样的目标前进，可是前进的方向却南辕北辙。

我们并不是一路人，只是被这可笑的命运，被可笑的命运安排绑在了一起。

我曾经说过，复仇完的那一天，会杀死这个男人。

可是我犹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冷淡的态度，一副不想掺和的表情，还是掩饰不了怀揣的目的。

就像煽动着我的恐惧那样，他慢慢的靠近了我，伸出手，为我整理鬓发。

这一幕的温存，才终于有了一丝普通的夫妻生活模样。

唇边流入了令人悲伤的感情，我不禁战栗起来。我变了，变得不由自主，心底的本能让我依靠进了男人的怀里。一种奇怪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作祟，其实还想知道，那个男人心中掩藏的黑暗，想知道更真实的模样。

这个一直一直都浮现出轻浮又可憎的微笑，用游刃有余，无所顾忌的态度，只为自身愉悦与舒适去选择做出那些暴行的男人。

"我可以，杀了你吗?"

就算是这样，被这个男人所吸引的我，也变得无可救药了。啊，只要他死了就好了吧，所有的不安与黑暗都会随之逝去。

"心底话就别当着当事人面前说啊。"他垂头看我，用指尖轻轻擦拭我的唇:"其实我也知道，你一直一直都很想杀了我吧？"

"是啊。"

我毫不掩饰的直爽回答却让他发笑了，露出一丝难得的愉悦神情。

"也是啊，带给你痛苦与黑暗的记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折辱你，真是辛苦了。支撑你行走到现在的程度的东西，是对我，和对他们的恨意吧。"

说的没错，我的确恨他。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他却避开，从怀里掏出了一页薄纸。

"签字吧。"

男人用恶劣的笑容讥讽道:"我对你已经丧失兴趣了，从今以后，别再来掺和多余的事情。尽快从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