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与他的约定（昼之章）其四
情感表达一贯“稀薄”的艾丽安，在之前的半个钟头中，面部表情是格外的丰富。
她脸上，首先是在被初次邂逅的“落魄贵族”邀请共进午餐的时候，呈现出一副盛情难却的腼腆笑容。不过这笑容，又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随着从档次由高到低的一家家餐厅中“仓皇逃出”的“贵族”那“菜单贵得简直离谱”的一次次疾呼声一道，在周遭所投射过来的各种视线的注视中，变得越来越汗涔涔的，越来越尴尬。
到最后，当正餐时间的两个人终于在专营零食糕点的甜品店外头停下脚步的时候，蓝发女孩那足够尴尬的笑容，也早已经更加生硬得嘴角一抽一抽的了。
每次提到“甜品”，艾丽安就总会不自觉的回忆起自己在西北大草原上初次与贝塔相遇的那时候，两个人所短暂寄居那间店铺——“蜜糖”。
整间铺子不大，不过打理得亮堂整洁，布置得也十分新颖，店内吧台桌椅等物什都被特别定制成了各种精致点心的外形，就连那位时刻做着女装打扮的魁梧店长大叔，从某些角度上来说，也是蛮新潮的……大概？
相较于特色十足的“蜜糖”来说，身在卡加迪亚王都的艾丽安与“落魄贵族”二人这时正光顾的这间甜品店的布置，则显得相当朴实无华了——普通的装潢，普通的陈设，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也就只有“中规中矩”，这个普通词汇才合适了吧。
午餐时间的甜品店里头，顾客稀稀落落的，也基本上都是饭后过来坐着，点一块点心，端上一杯红茶，便或是与亲友谈天，或是捏着份书报慢慢品读着，消遣时间。再看这边，只见着“落魄贵族”是前脚才刚一跨进店门槛来，这嗓门就紧跟着豪爽地扯开了。
“服务生，点单呐，点单！”
“贵族”摆出个贵族当有的阔气又不失礼节的“做作姿态”来，兀自选了张靠近临街橱窗的双人桌子，一面礼貌拉开椅子来邀请同行淑女入座，自己则紧走两步，拉开对面椅子“正襟危坐”。又可惜，才刚坐下身去，这严肃姿态的就立马被“贵族”自己给破坏了。
“呼呼，妳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临街的位置吗？”
“落魄贵族”讪笑着，悄声言道，神秘兮兮的将上半身前倾了些。
蓝发女孩尴尬微笑，摇头，不过还是出于常识的做出个猜测来。
“因为能方便欣赏街景吗？”
女孩尝试问道，“贵族”连连摇头，笑得更加高深莫测……呃、又或许是更加没品了吧。
“不不，并不是那么浪漫的理由啦！告诉妳啊，那其实是因为做餐饮这一行的，都有一个‘潜规则’！”（神秘地悄声言道）
“潜规则！？”（略惊讶的悄声言道）
“没错，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同样的一份食物，但是摆在坐临街位置的客人桌上的分量，永远都比坐在店内的客人们的足！听说这是所有餐厅通用的宣传揽客手段！”（洋洋自得的悄声言道）
“哦、哦……原来如此！”（恍然大悟却更加尴尬的悄声言道）
“嗯咳！嗯咳！客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呢？”
服务生是一位管家燕尾服打扮的年轻男子，左手拿着个木质小夹板夹着的本子，右手捏着的炭笔在那纸张上不赖烦的轻轻点着，也不知道造成他这浮躁态度的原因是听见了“贵族”刚才那些贪小便宜的发言呢？还是说，仅仅只是由于其本身形象太过邋遢使然？
“哼！你们这儿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吗？”
“贵族”傲慢发问了，服务生优雅欠身。
“如果将本店菜单上推荐的甜品逐一品尝的话，我相信就一定能满足先生您的需求。”
“呵！说得还挺自信呐。虽然很想，点他个一大桌子点心嘛……但是，我一向是最反对铺张浪费的！”
“贵族”对服务生不削说道，眼睛却是瞅着蓝发女孩那边，自以为帅地在那里眨得飞快，“所以，就把你店里头最贵的点心给我们来两份，再来两杯最贵的饮品就行！”
“明白了，先生！请您与这位美丽的小姐在这里稍等。”
眉开眼笑的服务生答应着，刚转身欲走，又被“贵族”从后面叫住了。
“站住！”
“请问先生是还有什么需要追加的吗？”
“还是、呃、还是先把菜单拿过来给我看看价格什么的吧……唔！这所谓的‘最贵’还真不是一般的贵……呃、啊……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今天胃不大舒服，点心跟饮料就只需要给对面这位小姐准备一份就可以了，至于我这边呢，你看能不能来杯‘清凉解渴的泉水’什么的。”
“对不起先生，本店有规定……”
“好了！不用说明！明白的，大家都明白的，呵呵……那，不如就这样吧！这个最便宜的‘烤吐司皮’给我来一份吧。”（商量道）
“哦……哦……”（在点单本上无言修改几笔）
“嘘！还有啊！务必要记得我们是坐在临街位置哦！是临街的哟！”（悄悄提醒道）
“哦……哦……”
……
艾丽安深切的认为自己此时正在遭受着一种比酷刑还要恐怖的煎熬，不是指肉体，而是精神上的。
她可以发誓，说自己对桌对面的“落魄贵族”绝对没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然而这邋遢男子也不知道是主观的自我吹嘘欲望特别强呢？还是客观的浑不自觉呢？总之是以与自己当前这贫乏形象“全不适宜”的张扬举动，使自身周围充满了刺人目光。
“无意识中的自作自受吗？”蓝发女孩这样想到，被周遭的微妙目光们盯得有些羞愧难当。
幸好端着铜质托盘的服务生这时候过来了，撇着嘴一脸不削地把一盘硬吐司边往“贵族”面前一扔，又表情跟翻书似的一换，笑盈盈地将店内最昂贵的点心以及饮料轻轻摆放到女孩面前。这女孩是赶紧拿叉子叉起一小块来放进嘴里嚼着，感受着那甜甜奶油在口腔中渐渐化作香味弥散，总算是稍微静下心来，勉强不去在意周遭了。
“我在这里必须为自己之前的冒失行为再次道歉。”对面的“落魄贵族”又说起话来，只不过那诚恳的形象，被手上食指跟拇指捏着的那条面包皮给影响了，大打折扣。
“刚才太激动了，一见到这么罕见的苍色背影，就想当然的以为是某个认识的人。虽然自身所患的‘某种眼疾’也算是认错人的原因……不过错误就是错误，我在这里为自己之前对妳造成的困扰正是致歉。”咬着面包皮的“贵族”说着低下头去，认真的话音是转而一变，又恢复成，开始那般随意戏谑了。
“做个比较正式的自我介绍吧。”这位“贵族”站起身来，象征性的微鞠一躬，“可能是本名太过冗长的缘故吧，在这一带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做‘佛斯（fourth）’，当然妳也可以这么称呼我，至于我的职业嘛，就如妳所见，‘据说是某个家道衰落的原上流阶级’。”
“落魄贵族”原地转过一圈，语调诙谐，引得周遭关注着这边“视线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艾丽安跟着轻笑几声，也站起身来略施一礼，简单介绍起自己来。
“艾丽安·M（梅塔莉安）·L（洛伦索），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者。”蓝发女孩说道，“那个……佛斯先生刚刚有提到过将我与其他人给弄混淆了，请问那个人……”
“哦，哦！那个人啊！某些特征真的跟妳很相似呢！比如她也同妳一样，是一位苍蓝色的大小姐……”
……
……
“我在内心迷茫的那段时期，曾经遇到过一个人，是一位苍蓝色的大小姐。”
这应该是巧合，也并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不过在这卡加迪亚帝国的西部，在这片战斗刚结束不久的战场一角，前一刻还作为对手的两个人，现在正同好友一般凑在一起，谈论着与王都中“落魄贵族”所交代的，惊人相似的话题。
“我记得在军校时教官您的教诲。”
“橄榄石”回忆道，凝望着硝烟渐散的战场，那里的交战双方的兵士们这会儿都挤在那场地上各自进行着自家的善后工作。
“您曾教导我说，‘所谓的正义，既是指人们认为自己在的一定道德标准下所应当做的事，又是指人们对政治、法律、道德等领域中的是非、善恶所作出的肯定判断。其更是在既有体制以及普遍价值观等框架下所衍生出的，具有公正性、合理性的观点、行为、活动、思想和制度等。”
“我是这样说的。”
“不过那个苍蓝色的大小姐解释的却不一样。她指出‘正义’始终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不同的社会、不同的阶级乃至于不同的个体之间，都可能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正义。她说‘每个人都有拥有自己的正义，当不同正义之间的‘宏观取向’相同的时候，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相互接受、彼此共存，但是当‘宏观取向’相悖的情况出现的时候，那相互间无法并存的‘正义’之间，便一定会产生碰撞摩擦，而又当那矛盾的规模激化到了足够大的程度的时候，那就很可能意味着战争了。’”
“所以，你就是受了这些语言的影响，才下了定决心，在战场上与我这个老师兵戎相见的吧？”这边的“黑曜石”频频颔首，不可置否，“这的确是个独到的见解，使顾忌着师徒情分而一直踌躇不定的你，找到目标坚定信心，并在大义与私情之间做出了最问心无愧的选择。”
“果然，教官也是认同那女人所说的话吧！”
“啊，如果不是从你所提到的‘苍蓝之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应该会更加认同吧。”
“咦？”
“应该是同一个人吧，我曾经在接待某位前来拜访的‘苍蓝色阁下’的时候，对方也是使用了类似的令人‘眼前一亮’，实际上又‘模棱两可’的说法，来为我做过一番关于‘守护’的新奇解释。”
“呃？难道说？”
“啊，正是那样。当时的我也正是认为那位阁下言之有理，所以才会为了贯彻自己‘守护’的信念，不惜背负‘叛国之罪’，毅然投入到发起变革的十六皇子麾下。”
“您的意思是，我们之所以会对立，全是由于受到了那个‘苍蓝之人’的影响？这，怎么可能？”“橄榄石”有些惊疑，有丝丝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了。
“我不知道。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恐怕受到影响的，还远不止你我二人吧。”“黑曜石”思衬着，沉吟着，那谨慎的态度与其彪悍粗犷的相貌形成了极强烈的反差。
“这种仿佛被卷入某个巨大阴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不安，却又无法具体描述是怎样的不安？总像是雾里看花一般，难窥真相，真是令人说不出的不自在……但愿一切只是巧合，但愿一切只是因为你我打仗都被打昏了头，在这里胡猜乱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