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墨绿的佣兵
其二
当、当、当……客厅墙壁上的那只挂钟敲响了整整十一声。
已经这么晚了吗？梅丽雅打了个哈欠，她再一次用手中的掸子将沙发上的灰尘掸掉，之后便开始将清洁用具一件一件的放回置物柜中。看样子，这位在前段时间还拿着剑投身战场的女性剑斗士只用了短短半天的时间便已经适应了自己作为“专职女仆”的新工作。
将工具收拾妥当后，梅丽雅随手将客厅的灯关掉，然后轻轻将门带上。一楼楼梯边旁的休息室里依然亮着灯，应该是杰拉特和戴斯这两个家伙还在其中打桌球吧。对这些娱乐项目没什么兴趣的梅丽雅决定不去打扰他们，她原本想去陪那位看起来性格有些阴沉孤僻的艾丽安小姐聊会儿天的，不过估计人家在这个时间已经睡下了吧？梅丽雅这样猜测着，从休息室旁经过走上楼梯向二楼自己的房间去了。
书房的位置是别墅的二楼。此时，这个房间的门虚掩着，有光线从门缝里射出。光线的来源是房间中央书桌上的那盏颇有些年月的台灯，那颗似乎很久没更换的灯泡发出有些暗淡的昏黄光线。
穿着墨绿军服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他以左手的义肢钳着一本书随意的翻阅着。书名是《Our heroes》（我们的英雄们），这是一部由第三人编写的整座大陆上的英雄们的传记，书中描写的英雄们多出自一百五十年前讨伐恶意的战争到距现在五十年前百年战争这个时间段。
男人随手翻到一页，这页上的标题正好是“深碧色的讨伐者洛伦索”，他粗略的瞟了几眼，在这个提到自己的章节中，作者添油加醋的描写了当年身为佣兵的洛伦索，是怎样以大义炳然的姿态参加讨伐魔兽——恶意的战争，又是怎样运用先知所借与他的力量活跃在各个战线的英雄事迹。
虽然书中所描述的战役等都基本符合实际，但洛伦索始终不喜欢那些经过修饰加工后的文句。他认为这本书的作者过于夸大了所谓的英雄们的个人功绩，而忽略了一般人们所做出的贡献。在洛伦索看来，英雄，顶多只是一个头衔，一种称谓，那只是在众人面前起到一种表率的作用，只是一种指引众人前进方向的象征物而已，但是如果只靠英雄一个人，哪怕他有以一当千的实力，也是绝不可能赢得一场战争的。
此时的洛伦索不由得自嘲的笑着将那本通篇溢满阿谀之词的《我们的英雄们》扔向一边。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蜡烛台，然后拿出火种将其点燃，之后男人关掉了台灯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盯着烛台上那微微跳动的烛火。渐渐的他的眼皮有些重了，男人缓缓地闭上眼，思绪也随之回到了那遥远过去的那段烽火岁月。
火焰在兵士们手中的火把上跳动着。这场讨伐恶意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六十四个不眠之夜，而在今夜，该是时候分出胜负了！
在之前的战争中，十八国联盟近百万人的兵力几乎丧失了九成。此刻盟军的战线终于推进到了恶意的巢穴附近，这是距离布拉索尔帝国王都以南五十里的一大片草原，这片区域在地图上看，基本是处于整座大陆的中心，这里正是恶意的发源地，只要将巢穴中的恶意消灭，便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了！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盟军的将士们列队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草坡之上，在挡在他们之前的是如蚁群般密集的大小魔兽，它们都是由恶意的碎片所衍生出的。
洛伦索望了望聚集在他周围的那些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的佣兵团在初时拥有二百个弟兄，而此时仅剩下了十数人，在此刻的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悔恨。
“这一切都是为了所有的人类，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如此想着，握紧了拳头。
随着一枚信号弹的升空，最后的攻防战打响了。魔兽们的头顶首先遭受了一波暴雨般的羽箭攻击，之后盟军的第二波攻击发动了，那是来自漆黑的魔导师马琳所领导的魔法军团联军们释放的大范围魔法攻击，带着各种属性的魔法球从阵中飞出砸向魔兽群中。
遭受了两轮远程攻击的魔兽们开始骚动了，怪异的吼叫声此起彼伏，随着体积最庞大的那只魔兽——恶意的一声咆哮，这片“黑色的海洋”开始前进了。
赤红的孤傲身影立于阵前，梅塔莉安身披坚甲，她的那赤色的长发在烈风中飘舞，蔷薇的女王戴上了自己的头盔，两只速度稍快的小型魔兽已经扑到了她的身边，但随即便被她手中的巨剑斩成两段，这位赤红的讨伐者举起了剑指向位于“黑色海洋”中心的恶意。
“全军！前进！”
顿时，整片草原上喊杀声震天，在魔法与弓弩的远程支援下，兵士们向着魔兽的海洋冲了出去。
手提长枪的洛伦索在拼杀着，一头高大的魔兽向他冲来一爪挥下，男子敏捷的侧身闪开同时举枪一刺将其贯穿，然后抽出长枪转身一个横扫，以在自己身前产生的风压将另外两头魔兽吹飞，之后便脚步不停的继续前进。
越往恶意的方向靠近，遭遇的阻力也越大，挡在前方的魔兽们等级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大，而在洛伦索的身侧，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身影们都一个个或是怒吼着或是惨叫着倒了下去。洛伦索挥舞着长枪前进着，一大群的上位魔兽向他扑来。在这危急之时，这个男人开始使用从先知那里得到的力量了，他的手臂往空中一挥，下一刻，从虚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锁链，那些有着淡淡绿色荧光的锁链“哗啦，哗啦”的响着，彼此交织，就像一张大网一样以洛伦索为中心将这个男子半径二百米内的所有魔兽都锁了起来，这是便是他得到的两个能力的其中之一“禁锢”。
被锁链缠绕的魔兽们扭动着进行徒劳的挣扎，没有给它们喘息的机会，男人立刻又使用了自己的第二项能力——“必中”，这是一种概念化的能力，洛伦索可以使他的长枪必定刺中自己心中所想的敌人的任何部位。此刻，这个墨绿的佣兵将范围内的所有魔兽都列为自己的攻击对象，他将长枪往脚下的地面狠狠扎去，之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从所有魔兽的身体都被从它们脚下同时伸出的一柄带着绿光的长枪刺穿了。
洛伦索能力将能力解除，这个男人获得了数秒的宁静，在他的周围是一片半径二百米的魔兽的死尸带，但是这个男人环顾左右，发现那些之前还与他一同前进的佣兵团兄弟们已经一个人也不在了，这片区域中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他一个了。
苦涩的泪水顺着男人那坚毅的脸上滑下来。
“啊啊！可恶！你们这些畜生！”这是洛伦索在从事佣兵这个行当以来第一次流出的眼泪。他哀嚎着，舞起长枪的化作一道碧色的光影向魔兽之海的中心杀去。
……
洛伦索张开了眼睛，发现放在书桌上的蜡烛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此时书房中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从窗口洒落的月光。“年轻”男子将台灯拉开，然后掏出怀表，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凌晨的两点一十五分了。
男子不慌不忙的将怀表收起来，然后开口了。
“妳在外边站了这么久了，不进来吗？”洛伦索向着书房门口这么说着，过了几秒钟，房门被“吱嘎”一声拉开了，蓝色的小巧身影出现在那里。
“哦！这身睡裙很合适妳啊，艾丽安。果然我为女性挑选衣服什么的还是蛮有眼光的。”男子得意洋洋对穿着天蓝色玻纱睡裙的少女吹嘘着，他的视线移向少女的手，发现在这蓝发女孩的小手里正握着一把银色小餐刀，不禁哑然失笑，“噗，妳该不会认为就凭这种连面包都不容易切开的刀子就可以杀死我吧？”
“……”听了洛伦索的话，就像是有自知之明般，蓝色的少女面无表情的走到他旁边，将小刀缓缓放到书桌上。
“夺走了我能力的你，到底在想什么？”蓝发少女以一贯的那种不带感情的声调问道。
男子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让妳像个正常女孩子那样生活。”
“我的目标是收回先知借予你们力量，还有阻止战争。”
“艾丽安哟，那目标是妳自己的？还是先知们强加给妳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叫艾丽安，我是以艾丽安的灵魂创造出的魂容器……”
“那不就是艾丽安了？虽然妳头发的颜色艾丽安不同，也没有她的记忆，而且性格也变阴沉了，不过此刻的妳，毫无疑问也是艾丽安。”
“……我不知道……把我的衣服和手镯还来……”
面对蓝发少女提出的要求，洛伦索摇摇头。
“那件衣服里，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蕴藏着能力‘共生’吧？还有那手镯里，应该是来自马琳的其中一个能力‘魔力增幅’对吧？这些危险的力量我现在先帮妳保管。当妳找到自己真正的目标之后再还给妳。到那个时候就看妳自己的抉择了。”
“……”
蓝发的少女一言不发的听着男子的话，在被夺去了力量的此刻，她各方面的能力都变得和一般人无异，再加上之前才伤愈出院，眼下要和洛伦索这个墨绿的前讨伐者战斗也是当然没有胜算的。
想到这里，少女轻轻叹息，看来现在只能暂时在这个男人身边以艾丽安这个身份生活一段时间了。冷静下来的少女开始感到那夜晚的阵阵凉意，不禁打了个喷嚏。
“哈啾！”
“喂喂，我就说嘛，穿这么少还跑出来是会着凉的。”洛伦索苦笑着说着，将那件墨绿军服脱下来披在艾丽安身上，然后以正常的那只右手牵着蓝发女孩将她送回房间去。
艾丽安被男子拉着手走着，披在她身上的衣服上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还有一股泥土的味道，不知怎么的使人产生一种十分怀念的感觉。蓝发少女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记忆断片，她微微缩了缩身子，在努力回忆着的同时，又将这“似曾相识”的外套裹紧了些。
“对了，机会难得，就让我就给妳讲几个我早年珍藏的睡前小故事吧！”
“……”
——翌日清晨——
梅丽雅一边说着“洛伦索大人一大早就和杰拉特以及戴斯出门了”，一边为艾丽安端上早餐。
“哦……”带着黑眼圈的阴沉少女只是不感兴趣的应了一声，之后便十分疲劳似的将头埋到面前那只盛着牛奶的盘子里吹起了泡泡，女孩脑后的几根头发也伴随着她的动作翘了起来。
“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难道是昨晚休息的不好？”伪女仆关心的问道，同时掏出一把自己常用的梳子为这个蓝色的女孩梳起头发来。
“某个可怕的人，强迫性的以讲睡前故事为由，来到人家房间，并且一晚上都坐在人家床边讲着完全意义不明的冷笑话……”蓝发少女以一贯的平淡语调说着，说完后便更加阴沉的沉默了。
“呀哈哈哈……那还真是灾难啊。”在脑中构想出“墨绿军服的男子自顾自的翘着腿坐在蓝发少女的床边‘声情并茂’的向那位捂着耳朵眉头紧皱的少女讲着各种无聊故事”这样一幅地狱般情景的梅丽雅不禁摇头苦笑着。接着，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蓝发少女说道，“对了，说起来洛伦索大人在走之前还吩咐过要我送艾丽安小姐您去学校报到。”
“学校？”蓝发少女低头看了看这身洛伦索早前要自己换上的黑色修女服款式的制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直接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原来就是自己以前和一位叫米蕾尔的少女“共生”时对方所穿的那套教会学院校服。
“墨绿的讨伐者……真是个多事的人……”蓝发少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微微叹了口气。
在圣滨克城东第四商业街区的705号这个地址的是一间不大的酒馆。这是一间和周围的其他建筑显得格格不入的，朴素到有些简陋的全木质的房子，其中的摆设也十分单调，质量不怎么好的木质桌椅，一个吧台，以及吧台旁的一架长久没用落满了灰尘十分不搭调的钢琴，这便是这间酒馆的全貌。
然而，这间在一般情况下怎么看都觉得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关门大吉的酒馆中，却是每天都客源爆满，热闹非凡。杀手、赏金猎人、佣兵、情报贩子、黑市商人等便是这间酒馆平日间的主要客人，这里便是那些生活在社会的另一面的人们的聚集地，而随着这里的“业务量”不断扩大，久而久之竟是在全国的道上人中都出名了，甚至听说连其他国家的间谍这类的家伙都会偶尔出现在这里。
与冷傲的杀手和只要坐在那里生意就会找上门的黑市商人们不同，赏金猎人与好事的佣兵们在平日里都喜欢聚集在酒馆角落的一块看板前，那上面总是贴着各种各样的赏金不同的委托事务。如果你想要接下某项委托便只需要揭下单子到作为中间人的酒馆老板处登记就行了，在事成之后你便可以在此处领到由委托人支付的报酬了，当然，老板会在其中抽取你可以接受的一部分金额作为介绍费。
此时，这位一脸肥肉的酒馆老板正将吧台交给服务生打理，而自己正和坐在吧台前的三人聊得起劲。
“哎呀，哎呀！洛伦索阁下！真是稀客啊！”老板谀笑着向为首的那位手脚都装有义肢的“年轻”男子打招呼，又朝服务生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的点点头并熟练地取下四个杯子注满金黄的酒液，然后将杯子从吧台上向他们滑过来。
“在这里我的身份是个佣兵，不是什么阁下。话说这一大早就喝酒也太不合适了。”洛伦索笑着摇摇头，不过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他的手还是不自觉的拿上杯子抿了一口。在稍稍回味了烈酒的浓郁滋味后，墨绿的男人开始给老板介绍起另外两人。
“老板，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杰拉特。”
“哦！杰拉特先生你好！”
看着笑着和金发男子握手的老板，洛伦索点点头，又向他介绍另一个人。
“这位是戴斯。”
“你……你好！戴斯先生。”在看到黑发男子的一刻，老板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但久经世故的他立刻就恢复过来，笑着和对方握手。不过他的反常举动并没有逃过洛伦索的眼睛。
“恩？怎么，你们认识？”这个穿着脏兮兮的墨绿军服的男子半开玩笑地笑着向老板问道。
“瞧您说的。我们怎么会认识呢，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嘛。来来，喝酒，喝酒。”老板嬉笑着说道。
听过老板的话，洛伦索端起酒杯，他意味深长的望了戴斯一眼，这位文绉绉的黑发男子正一如既往的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坐在他的右边。
“您这样看着我，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奇怪东西吗？”黑发男子向正望着自己的洛伦索问道，又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脸。
“噗！我是觉得你这张扑克脸实在太搞笑了。”洛伦索脸上挂上了戏虐的笑容，“喂喂，还有杰拉特也是，别这么拘束嘛！”
墨绿的男子说着朝坐在自己左边的正将杯子端到嘴边的杰拉特背上狠拍了一记，而后一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咳咳，洛伦索阁下真是的。”被杯子磕到牙齿外加上被酒呛到的金发男子不由得捂着嘴咳嗽起来。
看着杰拉特的窘样，大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戴斯，在此时也微微笑着摇摇头，咂了口自己的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