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深紫的铁壁
其三
蔷薇十字城，在这座繁华的帝国王都中是“没有夜晚”的。
每到入夜，整座王都就会变得灯火通明，路灯的灯光、街边店铺中传出的光亮、名叫“霓虹灯”的新兴产物发出的七色光芒，甚至是那整日无休的电车车前灯发出的灯光……各种五彩缤纷的光源，将这个城市照的亮如白昼。
而这座“不夜城”的夜生活当然也是十分丰富的，热闹的商店街、纸迷金醉的娱乐场所、通宵开放的剧院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无不吸引着人们的眼球。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人们每到夜晚便会沉迷在王都的灯红酒绿中，他们大都忘却了一天的疲劳，开环畅饮、尽情放纵。
原本在夜晚的“英雄凯旋广场”上也是有许多人的，这座夜幕中色彩斑斓的广场上有散步的游人们、有约会的情侣们，也有以健身为主的中老年人们，更有忙得热火朝天的各类摊贩们。
然而，今夜的这片广场上却不见了平日里的热闹。
偌大的广场上在今夜虽然依旧彩灯闪耀，但却没有一个普通市民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列队站得整整齐齐的帝国军士们。只听副官打扮的男人一声令下，这些士兵们便立刻行动起来，他们训练有素地跑动着，很快就封锁了广场周边。
士兵们以礼貌的话语及强硬的姿态驱离着任何一个想要接近广场的普通民众。与此同时，他们的指挥官——黑发赤眼的少年，站在广场南拱门前一座临时支起的台子上，开始向自己脚下越集越多的围观群众们宣读起一份女王才颁布的禁令：
“英雄凯旋广场”每晚九点整至次日早晨七点整，将实施管制。未持有效证明者不得擅自踏入广场！如有违反者，一经发现将不做警告直接就地正法！
本禁令自宣读起即刻生效，解除时间暂定为下月中旬，届时视实际情况另议。请各位善良的市民们相互转告，为各位造成了困扰请见谅。
拉比在群众们的一片哗然中结束了宣读。他将禁令随手递给副官，对他说了句“把这个贴在广场外显眼的地方”，然后就一个后空翻消失在台子后边。这个少年在灯火璀璨的广场上踱着步子，他大概猜得到自己在那场“表彰仪式”后被留在王都的原因，那一定是因为苍蓝色的讨伐者潜进了这座城市的关系，为了提防各种可能发生的不确定因素，王都必须要保留尽可能多的战力。而话又说回来，少年在之前并不明白护卫在王都的自己为什么又会被派到这座大广场担任守卫，不过在此时，走在广场上的他忽然就猜出个大致了。
能够感觉到，尽管十分微弱，但是这座“凯旋广场”上确实能感到一股“先知之力”的气息在弥散着。
“也许梅塔莉安陛下这次交予自己的任务就是守住存在于这广场某处的‘先知之力’，防止讨伐者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前来夺取吧？”拉比这样想着，开始在自己脑中整理起讨伐者与持有者的情报来。他将自己继承的“漆黑的魔导师”马琳的记忆与从书本上学过的那些知识结合起来，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
以帝国中仅存的“能力持有者”来看，这座广场上隐藏的“先知之力”十有八九是属于“深紫的铁壁”——英雄奈尔瑟夫·高格的。
关于奈尔瑟夫·高格这个人，虽然名誉上被尊为“英雄”，并且其作为帝国四将军之一也的确立下过不少卓著的战功。但是这个男人的生平事迹却是绝少在书本上见到，甚至那本在读者间引发广泛争议的《Our heroes》（我们的英雄们），就连那本通篇都是长篇大论，以各种夸大的溢美之辞歌颂英雄们的书籍中，对这位“深紫的铁壁”的功绩也只是罕见的寥寥数段，仅用半页篇幅便一笔带过。
拉比其实是明白的。这位“英雄”之所以鲜少有人提及，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神秘之处，也不是他的功绩不足而论，真正的原因是在于他的血统。这位少年记得在自己几天前还男扮女装以“拉碧丝”身份混入的教会女学院中，作为“高格狂热追捧者”的历史学讲师麦格太太曾经在班级里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这位“深紫的铁壁”的事迹，其中关于这个男人的出身部分是这样描述的。
奈尔瑟夫·高格，这个男人很幸运的出生在一个有权有势的贵族家庭中。但是这个原本应该幸运的男人却在一出生起便注定面临着不幸。
奈尔瑟夫的父亲是贵族高格家族的长子，但是他的母亲却是个身份卑微的仆人，而且更是一个流落到布拉索尔的西北蛮族女人。一见钟情的两个人跨越了身份尊卑的鸿沟彼此相爱了，并且在整个家族都反对的情况下毅然结成夫妇。
拥有一半蛮族血统的奈尔瑟夫长得比周围的同龄孩子都要高大、都要强壮，然而，他并不自豪，他被身边的小伙伴儿们称为野人、猩猩，从小就受尽了欺负。尽管长大后的奈尔瑟夫以贵族的身份时常出入上流社会，但是由于这个男人的相貌以及血统，仍然使他在社交场合备受排挤与歧视，并且这种排挤与歧视在高格家族走向没落之后便更加变本加厉了。而且，十分可悲的，这种对奈尔瑟夫身体上的、人格上的偏见直到他加入军队立下赫赫战功后也依然未曾改变。无论他取得再大的功绩，无论他拥有再荣耀的头衔，却始终无法改变别人注视自己的视线深处的那一丝鄙夷……
……
踱着步子的拉比以不易察觉的动作摇了摇头，他在叹着气为高格的命途多舛而惋惜的同时，将自己的视线远远地投向了广场北边的那座高大的雕塑。为了节省时间，这个少年使用了能力“化身”，他化成的黑鸟只是翅膀轻轻一拍便立刻飞到了雕塑前。
接着，又变回人形的拉比开始绕着这座雕塑顺时针的转了一圈，他以右手抚在雕塑的表面上，想要确认下其中是否带有力量的气息。但是，在之后的几分钟里，无论这位少年是将双手都按在雕塑上，还是干脆将全身都贴上去，他得到的结果全都是一个样。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尊普通的雕塑？”拉比挠起了后脑勺，他眨着红眼睛疑惑地注视着眼前这尊自己认为很明显应该是“先知之力”隐藏处的高大雕塑。
“是我的猜想一开始就错了吗？亦或是中途漏掉了什么细节？”少年边沉吟着，边往雕塑的一旁缓缓走了几步。
拉比的眼角突然就睹见了一团黑呼呼的事物，那个事物隐藏在里雕塑不远的一块蔷薇盛开的花圃中，乍一看去非常的不起眼。他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直接走进花圃中，将那一丛丛挡视线的带刺蔷薇拨了开来，立刻就发现在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座纪念碑。
这是一座十分特别的纪念碑，它的碑身是一只分出九棱的短柄战锤，而基座则是一面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大盾牌。拉比从那些爬满战锤与巨盾的锈迹可以判断出它们是金属材质的，也许这座纪念碑从本身就是用货真价实的兵器直接做成的也说不定。拉比弯着腰又往“纪念碑”面前凑近了一点，通过周围路灯等的光亮，他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作为碑身的战锤柄上刻着一些文字：
吾魂散尽，吾身尚存；帝国荣光，吾肩负之。
少年凝视着那些文字，他在揣摩着其中含义的同时，伸出一只手去，用细长的手指在那些文字上无意义地描画着。
然而，正当拉比的手指触碰到“纪念碑”的一瞬间，他的眼睛惊讶得张大了，那忽然流入他脑中的记忆影像使他什么都明白了。
……
——几日后——
地点切换至察依娜尔帝都平乐京。
随着日出时的第一声鸡鸣，皇城奉天城那两扇涂着朱漆镶着黄金装饰的大门朝着内侧开启了。紧接着，等待在门外的察依娜尔百官们开始按照官阶高低有序的进入城中。他们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并且垂首低眉的快步行走着，这是察依娜尔的一种礼仪，是向深居城中的统治者天子表达臣子敬意的一种方式。
百官的队列浩浩荡荡地行进着，他们穿过了奉天城中林立的殿台楼阁，穿过了白石建造的宏伟石桥，最后在一座拥有一百零八阶的白玉阶梯前暂时停下了脚步，所有的官员们都迅速而有序地分成了两列，在之后就由等待在阶梯前的官职为左（右）仆射的两位宰相各自带领一列，踏上阶梯的左右两侧继续前进了。
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坐落在这高高的白玉阶梯顶端，左右仆射领着的百官们有序地从大殿两侧的偏门进入其中，他们在殿内左右两侧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之后就平心静气的等待着那位即将坐上殿中那张鎏金龙椅的人到来了。
“白皇陛下驾到！”
随着侍立在龙椅一侧的宦官高声唱诺，大殿的正门开了。身着黑底金纹龙袍的天子在数名宦官的前后簇拥下缓缓步入殿中，这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青年，他肤白如凝脂、眼明如皎月，生得就像个女性一般唇红齿白的，好不俊俏。
白皇在群臣的跪拜朝贺声中来到自己的龙椅前，一个回身，优雅地坐了下来，他先是随意的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发髻，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了。
“诸卿平身，朝堂之上诸人平等，有事禀报的，不论巨细，皆可道来。”
“陛下，老臣有事禀奏。”
左仆射参知政事曾报国出列了，这位身着白底锈银麒麟官袍的老人健步来到殿中跪了下去。
“陛下日前遣使修书至布拉索尔共商议和之事……”
“此事如何了？”
面对君主关切的目光，曾报国无奈的摇摇头，无言地将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他的这个举动使整座殿中立时就蒙上了一层沉重的气氛。
白皇的目光黯淡下去，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的左仆射站起来回到队列中。之后便一手支在龙椅扶手上开始沉思起来。
不过大殿中的沉默气氛并未持续很久便被打破了。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从大殿右侧队列中缓步而出，他身披代表右仆射的黑底锈金麒麟官袍，昂首挺胸的，一副高傲不羁的样子。
年轻人来到殿中也不下跪，只是抬手深鞠一躬接着便随意的开口了，“陛下，臣这边倒是有个好消息要上奏。”
“大胆莫尔！你怎可对陛下无礼？还不跪下！”刚退回左侧队列中的曾报国立刻发作起来，他一向看不惯这个与自己同列宰相之位的异邦人，他从很早以前就认为对方是个善用邪术、妖言惑众的妖人，而自从这个男人最近突然以这副放荡不羁的年轻形象出现在朝中时，便使他心中的那种想法更加坚定了。
曾报国在呵斥莫尔的同时也不忘扫了一眼对方的“党羽”，在右侧的队列的那些“党羽”中最明显的莫过于一个紫金绣龙长袍的身影，这个连在朝堂上都带着面具的无礼男人名叫王耀月，官拜将军的他精通秘术“骨陶俑”。尽管在平日里不常接触，但在曾报国看来，他是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从骨子都透出一股诡异之感，在平时哪怕与其擦肩而过，都会使人产生一种周身不适之感。
而在王耀月的后边几步的是一个几日前才入朝的新秀，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异邦人的蓝发少年自称艾利奥鲁，他是由莫尔亲自举荐的殿前将军。曾报国在早前曾同这位一身蓝色的少年有过短暂的交谈，虽然当时少年的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毫不做作，但在这位老宰相眼里，这个年轻人始终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硬要说的话，那便是对方的身上似乎老散发出一种“鬼气”，那种气息使这个年轻人在老宰相面前显得了无生气、完全不似生者。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曾报国斜眼瞄着那位自从变得“年轻”后就也散发出一身“鬼气”的右仆射，恨恨地想着。不过他那位坐在龙椅上君主的气量显然大得多，只见白皇朝老宰相安慰似的微微颔首，之后便将目光投向莫尔。
“爱卿有何好消息？”
“陛下，臣在早前遣使通过水路前往大陆另一侧的卡加迪亚帝国与其国内有志之士共商天下和平之事。而昨日收到回报，作为卡加迪亚‘主和派’的第十六皇子已经在修书至布拉索尔乞和无果的情况下，开始考虑亲自接掌卡加迪亚国家大权后，再主动停战这个方案了。臣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那两国间定会重新迎来和平的。”
白皇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这位君主实在不认为莫尔口中的这个并不干自己国家事的消息在除了“和平”这个本质外，还有什么好的。不过正当他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便听到莫尔接着说起来。
这个黑袍“年轻人”饶有深意地向自己的君主试探着发问了。
“陛下，臣日前向您举荐的艾利奥鲁，您觉得如何？”
“能力上佳，乃人才也。”
“陛下能满意，如此臣便安心了。那么陛下，臣今日还想再同您举荐一个人，此人于‘天下和平之术’可是颇为精通。”
“哦？当真？”
“实不相瞒，臣方才提到的‘卡加迪亚和平方案’也大都是此人所谋。”
莫尔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他满意地注视着自己君主那好奇得前倾着身子的姿态。
“如今此人就在殿外，陛下可要宣他一见？”
“宣！”
在宦官那尖声尖气的传召声中，侍卫将大殿正门缓缓拉开了，而随后走入其中的身影立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这位步入殿中的异邦老者须发皆白，他披着长长的白色法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老者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只是来到大殿正中央便谦卑地跪了下去。
“草民贾忠义，叩见吾皇，千秋万岁！”
“平身。”
“谢万岁！”
“朕见你是异邦人，为何却起个本国的名？”
“草民本名为赫尔迪斯，但是察依娜尔不是有句古话叫‘入乡随俗’吗？故草民也就起了个察依娜尔名字。”
年轻的君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从三言两语间便觉得这老者谈吐不凡、非池中之物，应该是个能辅佐自己开创“和平之世”的人物。尽管这个老者当前正抬起头露出一脸狡狯的笑容，但这在这位对御人之术颇有自信的年轻君主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此时的他，需要考虑的便只是自己该怎样从之后将与老人的问答中决定对方官事何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