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饕餮 其二十二
地表高度约莫三层楼的样子，外部则是有架管以及锁扣固定的层层叠叠的脚手架。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介绍的时候已经挑明了这座建筑物的用途，可是艾丽安不管怎样想象都无法将自己眼前那大面积隐藏于防水帆布后头的神秘建筑真容，与那“通天塔”那种“宏伟高耸”的既定印象联系到一起。
“咦？完美信仰计划？”
艾丽安与沈瑜两个人现在正在“通天塔”外围临时摆上的一张小方桌前面对而坐。
“可是我记得协助者团队当初的使命应该是讨伐……嗯……讨伐‘背信者’才对啊。”
听过黑衣书生方才的叙述，艾丽安将刚靠近嘴边的茶杯又放下来不解的说道。
“呵呵，这就连在下……就连沈某我啊，在那时候都完全没有想到啊，”黑衣书生笑得灿烂，“没想到那一切其实都是那些虚伪的先知们早就安排好的剧本啊。”
继续回到遥远过去的那一天——
一袭纯白长袍的老者慈祥的笑着，在白衣书生的面前高声发表着他的讲话。
“雕塑家——协助者团队中被称为‘雕塑家’的那个老者，事实上只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讨者罢了，只有使用‘共生’暂代其存在我辈，才是实至名归的雕塑家！”
白袍老者脚踏着焦土在书生面前兴奋地踱着步子。
“我辈是一个艺术家，穷尽精力不懈追求完美的艺术家！我辈曾经有一位完美的妻子，所以在她逝去之后为了纪念完美的她，我辈也尝试着以她为模板雕琢一座完美的塑像——以完美的石料，完美的雕工等等，嗯嗯，就是这样！虽然至今也还达不到我辈理想中的那种完美就是了……哦咳咳，题外话好像说得有些过了，真是抱歉，那么让我们回到正题。
“作为‘世间的调律者’，我等先知可以说是通晓万物穿越古今，完全是无所不能的完美存在！而毫无疑问，人类对我等的信仰也当然是完美！但是这片大陆上的信仰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异端分子们一面沐浴着我等调律者的恩泽，嘴上却是还在崇拜感谢他们那些杜撰的神佛！啊啊啊，吾辈看在眼里，心头可真不是滋味啊。”
白袍老者故作伤感的吹吹胡子摇摇头。
“赫尔迪斯阁下（你或许不知道，那位可是我等先知中元老级的存在）曾经表示，人类应该拥有信仰的自由。我不知道其他同仁们是如何作想的，可是这个追求完美的我辈是不怎么认同的，在我辈看来，不完美的东西就应该统统消除掉！没错！就如同我辈将那些雕琢失败的雕塑一次又一次的推到一样！不过，我等先知向来是包容与博爱的……因此，我辈在取得了部分同仁赞成的前提下，自作主张提出了这个‘完美信仰计划’！”
“完美信仰……计划……这究竟是……”站立不稳的白衣书生面颊也变得汗涔涔的了。
“对！完美信仰计划！”老者自豪的挺直腰板张开双臂，宣讲起他的计划来，“原本只是在异端盘踞的地区培养我等的协力者，通过借予他们力量并由他们行走大地在异端们眼前展现我等伟大的神迹，以此潜移默化对他们形成影响，而最终引导他们重归正途信仰我等完美的先知！”
“唔……”白衣书生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身体也开始哆嗦起来。
老者接着阐述他的计划。
“唉，可惜计划在进行过程中并不顺利。尽管接受我等力量的协力者们每每于各地展示能力，可收效却是甚微，异端仍旧是异端，那些愚昧的人们仍旧是坚持着他们心中那些愚昧的信仰，不为所动。
“一定是给人们造成印象不够深刻的缘故吧？我辈在那个时候这样想道，决定变更计划，在那些异端最密集的城市中制造一些能够深入人心的大动静！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就在我辈苦无良策的那个时候，真是感谢你啊，沈瑜！你这个特殊的例子出现了！”
“难、难道说……你们先知为了达成你们自己的目的，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们吗！？”白衣书生连连摇头。
“利用？”白袍老者嗤笑一声，“不对，是指引！”
“你当初明明说过要引导我找到杀害小莲、杀害我故乡亲友们的凶手的！”
“对啊，我辈不是一直都如约指引你寻找‘背信者’嘛。”
“说谎！你明明知道凶手就是……就是被暴走的能力支配的我……可是当初又为什么不说破，却要想出‘千人杀狂次郎’那种荒唐的人名来诓我！”
“说谎？不不，你错了沈瑜。”白袍老者那摆手摇头的姿势，就像是在无奈地表达“真拿你没办法”。
“我辈从来就没对你说过一句谎话，你还记我们当初是如何交流的吗？你告诉我你的家乡千余父老皆丧命凶徒之手，而你在自己家中的位置，如果算上你那出生便夭折的兄长，严格的说应该只能排行老二。因此当你询问我‘杀害众人的仇人之名’的时候，我回答‘千人杀狂次郎’，这当然不算是欺骗；而当你询问我‘何处能寻得其行踪’的时候，我回答‘只需接受我等先知的指引’，这也还是不算欺骗——因为我等每指引你前往一个场所，‘千人杀狂次郎’这个凶暴的‘背信者’不都会在那里出现，不是吗？”
“我……”白衣书生面如死灰，一时说不话来了。
“‘背信者’真是一个便利的棋子，以这颗棋子每每于异端们的巢穴中兴风作浪，而危急时刻再由我等先知的协助者们以救世主的姿态出面并且力挽狂澜！这样的话，想必对于宣传我等先知的理念也就会事半功倍吧！我辈坚信这个计划的正确性，而且为了验证其可行性，也不惜使用自身的‘共生能力’，以‘雕塑家’这个身份作为协助者团队中的一员，亲自参与到计划中来。”
……
……
————
“哈哈哈，到头来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被那些伪善的先知给利用了。”笑容满面的黑衣书生调侃着，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来仰头饮尽，“‘先知雕塑家’从一开始就隐藏在团队中间，利用我这个‘背信者’在明面上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同时，他自己在背地里进行一些阴险的勾当。”
“勾当？”艾丽安坐正了身体。
黑衣书生提起茶壶不慌不忙又给自己斟了杯茶，点点头继续说起来，“‘背信者’的确是杀戮无数罪不可恕，可是‘他’的能耐对于我来说，再清楚不过——‘千人杀狂次郎’并不是术士，因此屡次利用各种术法毁灭城市的也当然不是‘背信者’，而正是那满口‘博爱与宽容’的先知。
“那家伙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感化他人，而是固执又急进，一旦眼前的事物不符合他所追求的‘完美标准’，他就会急不可耐的使用明的暗的，各种方式将之摧毁。”
“那么当时在拉雅城布置‘湮灭大魔法’的人……”艾丽安差点没拍案而起。
“不错，正是‘雕塑家’。”沈瑜笑道。
——过去那一天——
“要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辈改进之后的计划，好像非但没能够促使异端们改变信仰，倒像是起了反效果？”白袍老者惋惜的轻叹一声，“明明不厌其烦的制造了那么多灾难，甚至不惜毁灭整座城市，可是那些愚者们在大多数时候偏偏还对他们那些愚蠢的信仰更加坚定了……这用沈瑜你们察依娜尔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冥顽不宁’吧？
“老实说，长期的投入总是得不到回报，即便是拥有我辈这般的耐心，整天面对各种不完美的事物，也差不多到忍耐的极限了。因此早在这次前来拉雅城之前，我辈就已经再思考了，对牛弹琴始终都是无意义的行为，那么这些无意义的行为重复已经进行了那么长的时间了，不如就找个机会结束掉得了。”
“所以你就在这一次，一手策划了这座城市的毁灭？！”白衣书生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激动起来，向老者扑了过去，“简直荒唐！不可原谅！”
“尽管遗憾，但我辈也只不过是在终结一个无意义的计划的同时，最后赋予她一点点有用的意义罢了。”白袍老者不紧不慢地侧过身子伸出脚来将书生绊倒在地。
“以‘都市湮灭’的形式消除不洁的异端，这其实也只不过是例行性的一方面，”老者说着，“而另一方面，既然计划都已经终结了，那么我等先知借出的力量也差不多该进行回收了。高兴吧，沈瑜，浑身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你，在最后至少不是杀害同伴的凶手呢！”
“杀害同伴……难道……你……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人类雕塑家’的身份，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可原谅！”
“玛努贾姆出现的时机也刚好合适。”
“不可原谅！”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背信者’身上的那时候，以熟识的身份令落单的萨兰茜放松警惕。”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而在最后！当以‘雕塑家’身份放出的口风产生效果，所有人都在围攻身份暴露的沈瑜你的时候，再暗中观察坐收渔利！”
“不可原谅……呜……只有你……你们这些先知……我绝不原谅……”
“最后的结局就跟你现在见到的一样了，尽管跟完美靠不上边，不过也终归是圆满吧！巴斯蒂昂，高斯以及嘉莉娜他们三人的先知能力刚才已经被我辈顺利回收，那个在这一次出人意料突然出现的艾丽安，目前也已经被排除掉了，虽然至今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从那孩子给人的感觉，以及她所持有的力量来看，怕不是别的哪位同仁也在进行什么有趣的实验吧？呀，那种趋近于完美的个体应该是配合着趋近于完美的实验方案吧？可以的话，我辈也真想参与进去作为那实验的一份子呢！”
“……”
不知不觉间，又一个白色斗篷的身影踏着浮现虚空的阶梯来至了地面。
“喂，我说已经完事了吗？那也差不多，该把我等当初出借的能力还回来了吧。”
这位外表保持着小女孩样貌的先知边对雕塑家先知说着，边提着斗篷的下摆绕着扑倒在地的白衣书生转过一圈，将青年那无神的双瞳打量一番，几分同情更多嫌弃的掩住鼻子退开了。
“这个人类的眼睛里已经连最基本的生存的光芒都褪尽了，真的没问题吗？”小女孩先知跟雕塑家先知讨论道，又将斗篷下摆提得更高了些，似乎是努力不让那洁白的布料沾染上她脚下的那一片焦黑。
“没问题吧，我辈那拥有‘空间之力’的同仁哟。”雕塑家先知对小女孩半开玩笑的侃着，“妳见到的这位协助者正是我辈常常提起的那个有趣个体，也是我辈此次的计划中最为尽心，最为尽责的一个哟。”
雕塑家先知说着，转而又对地上喘息的书生点点头。
“沈瑜哟，我辈在这里对你所付出的努力表示赞赏，你从始至终都遵从着我等先知的指引，按照我等规划好的路线前进，如今你已经很完美的完成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该是时候休息，以及得到我等先知的肯定了——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我等‘最得力的协助者’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