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梼杌 其八
铃，铃……
乐铃摇振。
沙，沙……
御币挥舞。
年迈神官从怀中取出一只短笛，合着两名巫女的节拍吹奏起来。那笛声清脆而又深沉，宛转悠扬，似喜似忧，随和之中，带着些许凝重。
着装最为正式的那位白狐面巫女，缓缓移步出列，折扇开合，配合笛声伴奏，振袖起舞。
大和郡的神乐舞的诞生初衷是为了向世人崇敬的神明进行祭祀，因而不论是鼓点节拍还是舞姿动作都与平常那些气氛欢乐热烈的歌舞大不相同。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步踏出的舞步，都经过严格规定设计，为了体现对伟大神明的敬畏与爱戴，无不尽显谨慎与庄严。
笛声抑扬，金铃振响。
狐面巫女舞扇如剑，姿态端庄；
笛声顿挫，御币轻扬。
狐面巫女足下红纽草履踏地有声，节奏铿锵。
艾丽安正跟麟凰两个人夹在人群之中看得有些出神，一种不自然的违和感觉冷不丁的就袭上心头。
“周围空气中原本散乱魔力粒子流向，突然开始变了？”飘浮一旁的“恶意女孩”道出了蓝发少女的心中所惑。
与此同时。
“唔！”
“呃！”
“……”
包括之前经过天野医生医治病情已趋平缓的小男孩在内，所有疫病发作者们似乎都受到了巫女舞蹈的影响，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扭曲痛苦？更有丝丝缕缕的诡异绿气，如烟似雾，自病人周身升腾溢出。
“啊！神主大人，您看他们……”
有居民见着诡异情景，忧心忡忡的向年迈神官询问，不过话没问完即被神官摆手制止。
“各位请看！”
笛声戛然而止，年迈神官以笛代手朝人群中心那位天野医生近侧的空地上一指，只见溢出病人身体的那数股绿气竟然翻涌汇聚一处，迅速缠卷成形！
“这就是疫魔！”
神官怒指那团怪影，言之确凿，一干普通民众们哪里还敢细看？无不惊惧交加，争先恐后，推挤奔逃。
“糟了，艾丽安妳快看！那个妖怪正要打算伤害‘那什么医生’他们！”
麟凰眼见绿气魔影张牙舞爪朝着天野医生两人扑去，焦急大喊，一侧的艾丽安那苍蓝的身影则是早已不待提醒抢先行动。
“夕颜——拔刀！”
蓝发少女娇声一喝，背负的长太刀刹那间锋音鸣响，锐芒四射。
“一式·拔刀——鬼轮闪！”
虽然艾丽安使出这招剑技生成的“真空锋轮”远不及细川十六夜那般多且密集，不过那一只苍芒与紫气混合形成的“圆轮”依旧是势如破竹，隔空飞旋瞬时而至，正中绿影那抓向医师的右爪，将之齐腕削断。
“十二式·居合——追风斩！”
武将细川的得意招式，现在又为蓝发少女以“魔力增幅”能力加以改良强化，招式甫一施展，便形成数道苍色分身，各自舞剑催招，分路进击。融合魔力气息的剑影虚实莫辨，轨迹交错，进而相互冲击缠绕形成一股威力强劲的利刃暴风，以摧枯拉朽之势，直逼对手。
绿气魔影的行动似乎也远比想象之中的要更加迟钝？因此是毫无悬念的，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抗就被迅猛的剑式给一下子劈斩得七零八落，化成烟雾散尽？
“艾丽安，还有‘那什么医生’，你们没事吧？”
麟凰关切的呼喊着，提起裙裾朝艾丽安等人一路小跑过来。艾丽安正打完收招，不慌不忙纳刀回鞘，不经意地朝公主殿下跑来的方向一瞧，不由大吃一惊，暗道糟糕。
“快躲开！”
尽管艾丽安当机立断，再度握刀，然而危险距离麟凰已然近在咫尺。
“呃？艾丽安脸上的表情可真吓人呢？”天真的公主殿下对身后异状全无察觉。
而紧张的情绪，往往又会使本已不利的形式雪上加霜，眼见重聚成形的魔影紧贴麟凰背后凶狠地挥下利爪，艾丽安提步欲前，结果偏偏在这个时候脚下却一绊，险些跌倒。
“不行，快赶不及了！”
一种深深的绝望念头直击蓝发少女心坎，不过又在她几乎放弃希望，颓然闭眼的千钧一发关头，白狐能面忽然自眼前一闪而现。
“里百式·屠魔——风斩樱华！”
绯色气旋凝聚虚空，旋转爆散，犹如片片花瓣飘舞，再由强力气流牵引缠卷，仿佛在眨眼间化作一股横扫万物的粉色樱风，绮丽而且绚烂。
“樱色花海”扑面而来，绿气缭绕的魔影避无可避，随即被撕碎淹没，彻底抹消殆尽。当与死神擦肩而过还浑然不觉的麟凰回转身，打算看看自己背后头究竟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所见到的也只有那位以扇为剑犹自保持挥斩动作的狐面巫女的身影了。
危险似乎已经切实解除，街市上先前逃散人们，现在又渐渐的重聚回来。
“喂，老兄你觉得怎么样？”有人壮起胆子，向之前发病瘫倒地面的其中一位病人试探询问道。
“哎哟！头昏胸闷，全身无力……”病人正在条件反射的呻吟哀嚎，忽而恍然，一个激灵从地上坐起身来，惊喜大叫起来，“呃？不对！好了！刚才那么明显的症状现在一点都感受不到了！”
“真的？”又有居民惊奇确认。
“真的！全好了！”另外几个病人也见证奇迹一般，个个生龙活虎的蹦跶起来。
年迈神官见状，在他那张老脸上挂起超然的慈悲以及炳然的正义。
“疫魔的恐怖，相信各位居民们在刚才都已经亲眼目睹！那不是寻常医术能够根除的了的病灶。”
神官边讲边刻意从天野医师面前经过，他似乎打算站在一位长者的立场拍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慰与鼓励，只不过被对方给不动声色的侧身让开了。
“而大家也看到了，常规的武技施展得哪怕再如何出神入化，都始终奈何‘疫魔’不得。”
神官貌似对医师的举动丝毫不在意，转而又围绕艾丽安踱着步子，将这位半路出手的蓝发少女从头到脚观察一番，意味深长的含笑摇首，转而是伸开双臂，面向众人大声宣讲起来。
“不过适才诸位居民们已经有目共睹！只有我教‘御灵狐仙’展现的神迹，才能够驱散瘟疫，保佑平安！”
般若面巫女随即摇晃金铃附和宣传，“只要皈依我‘稻荷仙教’，便自会受到狐仙庇佑，沐浴神光，消灾解难！”
精灵面巫女紧跟挥动御币唱词歌颂，“稻荷仙教，济世辟祸，赐福众生！”
“对！”
“对！说得没错！”
……
亲眼见证了“神迹”，再受到言语煽动蛊惑，须臾之间，整个街区都充满了崇拜气氛，掌声雷动，欢呼之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稻荷仙教！稻荷仙教！”
年迈神官被沿街居民们簇拥于中心，严肃又难掩骄傲的宣传着教义，般若面与精灵面两位巫女不知何时拿出捧在怀中的纳奉箱，更是被银钱给塞得满满当当。
“稻荷仙教！稻荷仙教！”
民众中狂热的呼喊着。
“大家！你们不要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不要被‘稻荷仙教’给欺骗了啊！”在人潮中被推来挤去的医师，似乎拼命想要向周遭传达些什么，然而他一个人提出的异议，已经无法对当前这热情高涨的气氛造成任何影响了。
“稻荷仙教！”
“稻荷仙教！”
“稻荷仙教！”
……
“为什么？多少年了，难道我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过渺小，不足以撼动邪教，揭露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的邪恶本质吗？”
一时失神，五指一松，握在手心的那一根根治病救人的银针顿时无声散落一地，为盲信跟风的人流给践踏着，惨然无光。
“唉……回去吧，回医馆去吧，织句……”
医师面对此情此景黯然神伤，招呼药童，收拾起药厨正欲离去，被一个温婉的女声从身后头轻轻唤住。
“天野大夫。”
医师闻声停下脚步，回身正视，那深色的眼瞳为主动接近的那张白狐能面上彩笔描绘的道道鲜红纹路给刺得骤然一缩，记忆中一段血樱飞散的情景立时被勾上心头。
“活人生者穿衣着服，衣带皆向右抿，唯亡者人外之徒反之……又是妳……”医师目光从狐面巫女胸前那左抿衣襟掠过，神色复杂。
“天野大夫，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也在做非常危险的事情？”狐面巫女貌似对医师的敌视态度不以为意，依然是真诚关心的劝说道，“这样危险的行为，希望请你以后不要再继续做下去了。”
“危险？救死扶伤乃是医生的天职，何谈危险？”医生义正词严的指摘道，“倒是你们这班邪魔外道，才会成天心术不正，尽想着干些伤天害理的坏事。瞧着吧，我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也一定要让你们露出狐狸尾巴，一定要将你们的丑陋本质揭示天下。”
言毕，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医师将药厨往一侧肩上一扛，牵着药童默然离去，很快为茫茫人海淹没，只留下欲言又止的白狐面巫女还愣愣停留原地，将面具扶着往脸侧稍移，露出掩藏其后的一丝怅然又忧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