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梼杌 其九
作为青龙城中枢的城主府邸，艾丽安在当初才踏进门槛看上第一眼的时候，差点没被吓一跳——虫蚀蚁蛀的家具陈设，腐朽开裂的古旧地板，还有蛛网悬挂的吊灯烛台，以及灰尘满落的扶手旋梯等等。
如果不是偶尔有一两个家丁或兵卒打扮的人经过是眼前，而且那位暗蓝色的城主本人就站在自己前头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蓝发少女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栋几乎与废楼无异的建筑物中，竟然还真有人长期居住！
纵使是对环境并不特别挑剔，艾丽安这一回也终究对自己这位皇兄的这种“邋遢怠惰”的生活态度忍无可忍了。
这个蓝发少女在那之后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中，亲自上阵带领整个府邸上下所有人员，打算将这座房子从内到外整个彻底清扫翻修，尽管在进行过程中因为“预算告急”这一巨大的经济难题，导致不少改建项目半途搁浅，不过最后好歹还是勉强收拾打理出了包括几个人此时集合的这间客厅在内的，为数不多的能让人“落足入座”的几个房间。
客厅原本的两扇木门在这次改建的过程中被日光石给拆除了，那位对察依娜尔文化抱持兴趣的金发女郎突发奇想，将整个门框给改造成了那种圆圆整整的“月亮门”造型。
府邸里头任职的这位书记官这时候怀抱着几捆卷宗来到门边，将这失去开合作用的“圆洞”上下查看，不怎么适应的嘀咕几句，调整姿态，礼貌地在门框上轻敲三响。
“郡主，您刚才着令小人检索的有关‘疫病’的档案，小人已经整理出来了。”书记官径直走近艾丽安跟前恭敬的说道，这有心奉承的男人认为蓝发少女虽然没有获得朝廷的正式封赐，不过既然是城主大人的亲妹，那么以“郡主”来作为尊称也是无有不妥，因而此时也就自作主张的改了称谓，只不过从女孩此刻那一成不变的扑克脸上是完全揣度不出其想法便是了。
“果然是兄妹，连平日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摸一样。”
书记官察言观色在脑中兀自感叹，手上倒是动作不停，抽出一份卷轴在蓝发少女等人面前的方桌上铺展开来。
“去年五月，疫病于我青龙城中初现端倪，后于七八月间大规模爆发。”
书记官指着卷宗上记录的文字描述起当时疫病肆虐的景象。
“七月上旬（指白皇十八年），疫情扩散，势猛如虎，患者众多。染疾初期症状如感风寒，似无大碍，而后一日，患者轻则头痛乏力，重则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再后快则半日，最迟一周，病征无不急剧恶化，周身浮肿如巨人，溃烂流脓；疫疾末期，患者犹遭万蛊缠身，肌肤溶毁，腐骨外露，五内俱损，恶臭四溢，进而心狂神乱，尖声惨号，最后耳聋目裂，七窍飙血，死状奇惨！”
“先停停，先停停，我、我受不了了，你先不要说了！”麟凰打断书记官的发言，捂着嘴巴一路干呕着跑出去了。
“呃，我看咱们不如换个角度来继续讨论吧，哈哈……”日光石似乎也觉得书记官刚才形容的内容有些“稍稍的不妥”。
“好的。”书记官果断抽出另一份卷轴展开来覆盖在前一份的上面，“当时城中大小医馆门庭若市昼夜不休，医生大夫不论资历深潜，皆汇集一堂竭力研究，以求查明病因，探寻良方，虽说偶然发现源自内陆之‘针灸医术’对初期疫症似有奇效，然而纵观我整个大和郡，精通此道者亦是寥寥无几，势单力薄回春乏术，再加之不少医师治病中途亦染恶疾，能医不能自医，令本已严峻的形式更是雪上加霜。我青龙城一时间是在疫病之恐怖阴影笼罩中，尸横遍地，危在旦夕！”
“那么皇兄、唔、我是说我的兄长大人在当时，又是如何应对危机的呢？”
艾丽安对艾利奥鲁的处事方式一直都抱有好奇，然而对答如流的书记官却是突然愣住，变结巴了。
“这、这……实际上……城主大人他当时……呃……不知在个什么地方……”
书记官正在擦拭鬓角上沁出的颗颗汗珠，艾利奥鲁那暗蓝色的身影快步走进客厅来了。
“唉，当时就连城里最好的医生都对瘟疫束手无策，我这种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是出面干预，不也是瞎参合百忙一场吗？”
显然是刚才的谈话尽入耳中，艾利奥鲁一面屏退书记官，一面叹息似的的说着。
艾丽安总觉得暗蓝少年这句简短话语有些片面，貌似刻意避重就轻省略了某些细节？可是思来想去一番琢磨，又觉得似乎确有其理，使人难以质疑反驳。
蓝发少女眼光流转与自己这位皇兄四目相对，尝试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些信息，可惜无果，那双同样正坦然望向她这方的深碧色眼瞳，清澈又像浑浊，单纯又似复杂，仿佛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模糊而且深邃。
“关于艾丽安你们之前在街上偶然听说的‘御三家’，我刚刚在宅邸的档案室中大致查了一下。”
貌似“并不如”皇妹那般喜欢胡思乱想，艾利奥鲁很快将胳膊下夹着的一本书册翻开，往桌上先前铺展的卷宗上一摊，习惯性的拿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叩着，进入正题。
“根据这份资料上的记载，所谓的‘御三家’是指居住于大和郡东岸的细川，天野以及神无月这三大世家。”艾利奥鲁一目十行，准确甄选出资料信息之中的重要部分加以整理叙述。
“细川一族乃是武道世家，忠义刚直，行侠仗义；天野家族精于医术，乐善好施，宅心仁厚；而神无月氏族则是孜孜不倦探索奥秘，专研神道，德高望重。三大家族自古以来一直分别负责当地的治安维护，医疗机构以及祭祀活动，并且据说曾在恶意肆虐的那段时期齐心合力镇压了一头名为‘九尾’的魔兽，进而在当地居民们之间享有极高的声望。”
“那么这三大家族的近况又是怎么样了呢？”一直无聊待在一边的佛斯找到了话题，举手提问。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暗蓝少年将目光脱离书册，竖起根手指来晃了晃，开始在众人跟前来回踱步，“既然你们之前曾经有到过玄武城，那么相信一定不对细川这个姓氏感到陌生。”
“难道说？”另一头的金发女郎，一脸恍然。
“没有错，日光石小姐，就是这个‘难道说’——组成‘御三家’的其中一份子已经由天子（白皇）点名指派，举族迁居到了那座北方大城。
“至于剩余的两家嘛……听人说，低调的天野家族在好多年前就已经人丁凋敝，再加上族人大多分散旅居各地，因此会渐渐被居民们冷落淡忘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神无月家族则不同，他们利用祭祀职务之便，不分大小场合都不遗余力的对他们推崇的某个‘神秘宗教’进行宣传……”
……
————
黄昏日落。
在青龙城“龙首”以东略微偏北的位置，一座巨大的湖泊，辉映着斜阳余晖，波光粼粼。
一行人此前临时拟定了一个计划先后离开城主府邸分组行动，而艾丽安与艾利奥鲁二人，这时候正一后一前，于这宁静的湖边漫步。
“真是久违的怀念呢，在过去父王跟母后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经常像这样在湖畔散步。”艾利奥鲁伸展双臂对皇妹笑道。
“是呢，那个时候大家都开怀大笑，畅所欲言，皇兄跟父王两个人在湖边赛跑时失足跌进水里的情景，现在还令人记忆尤深呢。”艾丽安也在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回忆起“艾丽安公主”的记忆。
“唔！往事真是不堪回首！”艾利奥鲁尴尬的涨红了脸，“不过真是太好了呢，目前看来，艾丽安仍旧是我熟悉的那个艾丽安。”
“咦？”艾丽安脑袋微偏，并没理解自己皇兄话中的含义。
“哈哈哈，只是抒发些感慨罢了。”艾利奥鲁挠挠后脑，打声哈哈，“对了，艾丽安妳知道吗？这座湖泊过去的景色比起现在啊，还要更加美丽，更加奇异。”
“哦？”
“湛蓝的湖水清澈透亮，湖底以及湖岸边水晶原石成簇遍生，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灵动而又静逸，使人置身其中仿如进入了亦真似幻的美丽仙境，真的是妙不可言！”
“哦！”
“只可惜，曾经那些绮丽的水晶只在湖中主人‘青龙’被人取走‘祥瑞’的第二天，就令人遗憾的全部消失了……”
艾利奥鲁在嘴上惋惜的叨念着，那只左手则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伸出来一开一合地抓握着。而正当艾丽安也感同身受几分失落的时候，暗蓝少年面色倒是很快恢复如常。
“我们的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艾利奥鲁做出提醒，艾丽安顺其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座大山的轮廓于暮色之中若隐若现。
“那里就是供奉着祥瑞‘青龙之心’的通天塔，同时也是‘稻荷仙教’如今的神社之所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