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伽迪亚的魔女 其八（石榴石之章完）
与瓦里族热情大方天性相反的内向性格，决定了纳布成为一个寡言少语的男生，哪怕是跟那个第一天转学过来就成为朋友的同桌少年之间，在平日里都很难得有什么热烈的交流。而要说到一个月前某天的午休那时，那便或许算是个例外吧。
那天。
“呐，米尔塔同学。”纳布少见的主动由自己这边提出话题了。这内向男生不习惯呆在学校餐厅那种人多的场所，所以在今天也是嘴里叼着块面包的，就拖着自己好友一起，跑到那城堡外观的教学楼顶天台上“发呆”了。
“米尔塔同学觉得我们‘伽高’怎么样？”男生问道，站在自己喜欢的那个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眺望远方。
这应该算是个很普通的问题，米尔塔也不多想，就脱口回答了。
“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呢。”少年选择了个“完全不涉及深度又十分标准”的答案，他见着那嚼着面包的好友笑着点点头，便认为自己的回答应该是十分得体的。不过他刚准备昂起头来得意洋洋的从鼻子里哼哼两声，一转眼，却发现那 好友又摇起头来，就连那笑容里也貌似多出了几分无奈的感慨。
“米尔塔同学说的是学校的表面。不过我指的，则是那表面下的含义。”纳布笑着说，罕见的像是“不内向”了一般，开始发表起自己的看法了。
“从这角度能看到校门口那条通校必经的坡道呢。”男生朝自己一直眺望的方向指了指，“我认为‘伽高’就像这条下坡道一样，在一路走着‘下坡路’。陈旧的教育理念，缺少创新精神，在校内更有着比那表面上的单纯复杂得多的人际关系等等，虽然还不明显，但是这所‘重点学校’的‘伽高’的确已经快要赶不上时代了，所以大家才会在上学时那么轻松的走下那坡道，而在辛苦学习了一天疲惫地走出校门时，望着眼前那‘又高又陡’的斜坡，气喘吁吁地抱怨着‘就连回到起点也是那样的艰难’了。”
“总觉得纳布的看法有些消极哟。”对于好友的看法，米尔塔不赞同，“我觉得‘古老的伽高’也是切实的在与时俱进呢，要不在这一片‘古老城堡’中间，也不会出现实验楼那样的‘前卫立方体’了，不是吗？。”
“而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并不向纳布你想的那样复杂。我坚信着只要自己以单纯的眼光看周围，真心的对待他人，那么他人也一定会对我报以真心的。”
或许是觉得有些道理吧，内向男生跟着热情少年“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那米尔塔同学该不会还想要指出，那校门口的下坡道其实也并不是代表着‘下坡’，而是‘从新的起点开始克服困难到达新的终点’的这个提醒与激励的意思吧？”
“哦！我是打算这么说的哟！”被好友猜到想法的米尔塔眨眨眼，一叉腰就摆出了一副“真不愧是我朋友”的“骄傲神情”，用鼻子“哼哼”起来。
“米尔塔同学果然是很积极很阳光的人呢！如果像米尔塔同学呀，‘蔷薇老师’呀，甚至于那些想要现有体制的‘义勇军（卡加迪亚解放战线）’一样的人们能够更多一些，那相信我们的国家也不会衰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吧。”
“不内向”的内向男生边念着“也许我真的很消极”的，边再次笑开了。米尔塔认为那笑容表达着对自己的赞许之情，已觉得这是自己与好友之间聊得最开心的一天。
然而，
现在回想起来……
那一天的交谈，或许也正是此后发生的一系列“残杀事件”的先兆吧？
……
或许已是凌晨那段最黑暗的时间了吧，这周遭的光线相较于之前，显得更加深沉而昏暗了。
哒、哒、哒……
凌乱的脚步声。
“呼哧、呼哧……”
急促的呼吸声。
对米尔塔来说，自己此时的处境，简直是比自己梦到过的任何一个恶梦都还要令人紧张几分、可怖几分。
这少年逃着逃着就突然回想起一个故事了。那是他家里那“报纸掩面”的露丝姐在还没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那时常常讲给他听的一个“捉迷藏”的恐怖故事。
米尔塔觉得此刻的自己就跟故事中那个拼命逃跑的学生主角挺像的。挡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一间间了无生气的漆黑教室，一条条迷宫般无穷无尽、千回百转的长廊与阶梯，而在他们的身后，都有那来自“魔女”的 “冰冷吐息”在紧追着，始终如影随形般，不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少年在死命的跑着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去就会再次见到“魔女”那张狞笑着的，扭曲又恐怖的怪脸。他就像这样从一间间黑洞洞的教室中钻进又钻出的，逃着，逃着。穿过一条条阴森走廊，抓着那些盘旋蜿蜒的台阶扶手跑上又滑下的，逃着，逃着。
终于，能够感觉到脚下的鞋子踏在实验楼一层那坚实的地板上了！已经能隐约见到那扇半隐藏在走廊尽头阴影中的出口大门了！
“那门的外边就是学校中庭，说不定只要到那外面去的话，就能这“恶梦”中醒过来吧！”
咚！
能够听见从身后楼梯口位置传来的很重的着地声响，是那不久前都还是好友的“魔女”追来了！尽管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两腿打颤，但也仍旧是一晃一摇地挪动着脚步，朝那出口靠近了……
……
咔嗒！
当后领被身后那“冰冷气息”揪住的同时，米尔塔的手也刚好抓住出口那铁质的门把手一拧了。
门开了，有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光线，照进来了……
令人窒息的压抑消失了，无尽阴寒的黑暗被驱散了……
眼前这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也有些突兀……
不过……
少年的“恶梦”，终于结束了……
……
……
——实验楼的另一处——
这是三楼上的某间化学教室，位置挺偏的，估计就算是白天也挺不起眼的，而此时，这间平日里几乎不被使用的教室中，却有一根照明用的蜡烛在燃烧着。那红蜡烛上的一簇小火苗在摇曳着，一点儿都不平静，或许，也恰好跟正趴在那窗台前边的这个她的心情，类似吧。
她在很谨慎的关注着楼下的局势。
在那被“奢侈”的电灯光线照射得亮如白昼的中庭里，那个先前追着少年冲出实验楼的“魔女”被逼到了绝路，穷头末路的他在大叫着，抓起身边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作为武器，负隅顽抗着。
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他那“这个国家需要变革，她正在从内部腐坏！”的吼声，然而，还来不及在心里表示赞同，那声音又被一连串癫狂的尖叫给取代了。而最终，那吵嚷不止的“魔女”的身影，也还是被淹没在军人跟治安官所组成的“海洋”之中，再也寻不见了。
“糟糕！糟糕！糟糕……”
这个她原本就不是个有勇气的人，在此刻见着楼底下那阵仗，就更是被吓得心惊胆战了。她就像被针扎了似的，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将窗帘一拉，就转身往那点着蜡烛的实验台上扑过去了。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她在反反复复的嘟哝着，觉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但也感觉当前这态势真的很糟糕！所以，才打算临时结束今晚的实验，并在之后暂时消停一段时间。
她趴在实验台上慌慌张张地收拾着，也在这种时刻才发现视力不好是多么的碍事。她戴着眼镜，然而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就跟没戴一样，那眼前的一堆瓶瓶罐罐上贴着的那些小标签是怎么看怎么模糊，怎么分辨怎么分不清，这又不由得使这个本就焦急的她更加焦急地大吵大嚷起来。
虽然说出来有些可笑，不过这个她是个相信“命运”的人，她认为自己人生的一切都是循着命运的轨迹移动的，出生也好，成长也好，初入社会取得各种成就也好，甚至是在半年前从某个“苍蓝色的家伙”手中得到那本书也好，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对了！书！”她猛的反应过来了，“这堆‘烂摊子’先别管了，至少得把书拿走！”
转动着视线寻找着，很快就发现了那本躺在试验台一角的厚书，她赶紧扑过去，有些神经质地将之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在切实的感受到怀里那沉甸甸的厚重感之后，才安心的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准备离去了。
然而，这在当期，或许也是“命运”使然吧。
“纳布同学那拙劣的演出结束了，而妳这边，还打算演多久？”男声冷不丁的就突然响起来了，将刚抬起腿来还没迈出步子的她吓了一大跳。
“纳布同学是个热爱祖国、热爱人类的好孩子。他很有天赋，学什么都很认真。作为一个导师来说，我还蛮喜欢这个学生的。”
这个她尝试着发表自己对学生的看法，而实际上则是在警惕的搜寻着那听起来“倒熟不熟”的声音来源，不过这周围的光线是那样的昏暗，她除了那有些飘忽不定的声音之外，就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
“是啊，他是好学生。热爱祖国，嫉恶如仇，极富正义感。”显然是不打算刻意掩藏自己，声音主人的轮廓出现在那昏暗烛光能够勉强照到的范围内了。
“然而妳，却利用了他这一点，扇动他的仇恨，最后使他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杀人魔！”
“真过分！我只不过是给予了学生适当程度的指导而已！”她无法忍受这种指控，在愤怒的大吵着。
“妳是故意的！目的是让那男生混淆视听！”身影继续指控道，一步一步逼近着。
“你胡说！”她嚷着，一步一步后退着。
“妳为的是让那男生成为妳犯下的那些事情的替罪羊！”身影又向前一步。
“你胡说！我什么都没做！”她吼着，在往后退一步，撞到了自己先前的试验台子，将那台子上的烛火碰得动摇得更厉害了。她认为不能让眼前这危险的家伙再靠近自己了，于是便赶紧绕到实验台后边，手忙脚乱的抓起试剂瓶调配起来。
“你、你别过来！”这个她抓着只烧瓶摇晃着，威胁道，“四比三（4:3）！”
“四比三？”
“没、没错！我拿着的就是用那边那个澄清的酸性液体再跟这边这种味道微甜的油状液体以4:3的比例混合，所调配出这种爆炸物！（注，参看第九十六章某化学式）”她狠狠地说着，突然就没来由的又生出一种对自己能力自信的成就感来了。“你、你可别小看啊！没、没看到报纸吗？纳布同学，就是这种试剂将那些浪费税金的军人们‘炸成碎片’的！”
“哦！”身影发出一声“赞叹”，在一定距离外站定观察了一阵，转而提出了个在她听来十分可笑又荒唐的问题，“妳认为自己为什么会被‘解放战线（卡加迪亚解放战线）’给盯上？”
“这当然是你们这些恐怖分子们为了破坏国家秩序所酝酿的阴谋！”
“错啦，错啦。即便是再迫切的想要变革，然而我‘解放战线’，或者范围再缩小些，我‘月夜骑士团’！也是绝不滥杀无辜的！”
“别！别再靠近了！”她见到人影又开始活动了，不由得就冷汗直冒了，“外、外边的还有那么多治安官，我会大叫的！”
“哦，那些人是我让三年一班长叫来的，他们当前正忙着争抢‘抓到魔女’的功劳呢。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刚到校门口就碰到那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班长女生时，我还以为是哪里失火了呢（笑）。”
“唔！那些国家的蛀虫！啊！对……对了！还有昨晚的那个英雄一样的银头发女孩！她一定会再出现，来救我的！”
“哦，那个爱哭鼻子的天真家伙啊，我一开始就让她陪在班长身边，把她支走了。”
“啊！啊！怎么会！你……你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呀！”
这个她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了。她想将手里的试剂朝眼前那可恶的家伙掷过去，想看着对方在爆炸的巨响中变成一堆碎片。她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自信，认为自己能够打败这家伙，认为自己还能够翻盘！
手中的烧瓶被投出去了，转瞬便发出巨大的声响，在黑暗中绽放出耀眼的“花朵”了。那人影果然被卷进去了，消失不见了，这个她觉得自己赢了，在激动着欢呼着，也童心又起了。
“哈哈哈，就像节日的焰火一样！化学就是这么奇妙，能通过各种反应做出各种美丽的东西！”她笑着，一双眼睛都快开心得眯起来了。
“是啊，那么这‘节日的焰火’就当是妳人生最后的鉴别吧。”
黑影一现，银光一闪。
这个她那“孩童般”的笑容，被永远定格在了脸上。
“有一个可悲的人，演了一出可悲的戏。”
黑衣飘飘，收剑入鞘。
这火光中的身影帅气的将那棍子般的细剑往背后一收，也不做停留的，就迈开步子离去了。他来到教室门边，发现自己还忘记个重要的程序，于是便潇洒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卡片来随手一弹，之后便“觉得完美”似的点点头，注视着那印着“弯月流星纹饰”的纸片旋转着，朝那实验台上的蜡烛飞去了。
“不过现在，这可悲之人所演的这出可悲到了愚蠢的戏，落幕了。”
嗖！
卡片划过烛尖，
准确地使那最后的，一星微弱火苗，
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