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梼杌 其十三
在深碧色的眼瞳深处，流淌着沟渠水一样阴暗的浑浊。
被称作“八重”的狐面巫女从某个层面上来讲，与艾利奥鲁也算得上是故人了，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过这位暗蓝少年眼中的浑浊，在更早之前也见过另一个人眼中相同的浑浊。
那是一种感情，一种温柔又沉痛，决绝又犹豫的，矛盾的执着。
在狐面巫女的记忆中，那个每次照面都神情复杂的“另一个人”的执着，是对于她自己，而一直以来不管怎样交流都无法揣度出的暗蓝少年的这份执着的源头，在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黄昏天空的伤痕渐渐愈合，完全失去意识的苍**孩扑倒在地面上，散尽了缭绕周身的黑气，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
“艾丽安！”
暗蓝少年一把将少女拉起来揽到自己怀中，一面后退，一面警惕着围聚过来的稻荷仙教信徒们。
“是城主大人……”
“尊敬的城主大人……”
“可是城主大人为什么要袒护那个妖女？”
“不会有错，城主大人一定是被那个妖女给蛊惑了……”
“蛊惑了……”
“蛊惑了。”
“蛊惑了！”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年迈神官的身影分开人群来到了最前面。
“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被这妖女的外表给迷惑了，她一定就是传播瘟疫的源头……吓！”
“啰嗦！”
剑锋急挥，如果不是狐面巫女抢步上前执扇格挡，恐怕被暗蓝少年急给斩成两半的，就不仅仅只是神官头顶戴着的那顶高帽了。
“你们这些毫无自觉的家伙们，要不是看在八重小姐在去年疫病最泛滥的那时候赶来青龙城尽心出力的份上，你们以为我真能有这么好的耐心对你们稻荷仙教平日里大肆敛财的那些行为置之不理吗？”
暗蓝少年那一双扭曲阴沉的目光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在眼眶中癫狂的乱跳，他在咬牙切齿的低吼着，忽而又压低话音摆出一副极端冷静，盘算考量的样子，神经质地嘀咕起来，“等等，等等……反正‘苍蓝色的讨伐者’都已经被‘混乱’给吸引来到这座青龙城了……那么按理说来，这些制造混乱的家伙们不也应该没有任何用处了吗？这也就是说……呵呵……呵呵呵……”
形随念动，剑锋尖端流动的暗色幽光隐隐加速。
暗蓝少年正打算提剑跨步，突然只见几只竹筒从天而降，呛人的烟雾一下子弥散全场，熏目刺鼻，蔽人视线。
“艾利奥鲁，艾丽安，坚持住！我们来就你们了！”熟悉的女声，伴随着几个人影从烟雾外头迅速钻了进来。
“啧！”暗蓝少年嘎吱咬牙，满脸渗人阴霾转瞬褪尽，果断手上一松，同样暗蓝的长剑立即如烟消散。
“日光石小姐，还有大家，我们在这里！真是太感谢了，幸亏日光石小姐你们这时候及时赶来，不然眼下的混乱情况，我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否应付得来了。”
……
————
咕咚……
咕咚……
在幽邃的心湖深处，冒起几团气泡……
艾丽安……
艾丽安……
轻声的呼唤，亦是在脑海深处回响，将这黑暗深沉的意识，唤起了一丝波动……
……
湖面中央的苍蓝女孩那双长长的睫毛轻轻眨了几眨，眼波流转，垂目下瞰，正好与脚下那个“漆黑自己”的倒影四目相对。
“刚才在外头（现实）发生一切，相信与人家‘一心同体’的小艾丽安已经多少有所了解，因此也不需要人家再多做解释了吧？嘻嘻！”
一如平常的戏谑揶揄几句，漆黑少女调皮的敲敲脑袋吐吐舌头。
“魔兽‘九尾’，跟‘穷奇’一样是由‘恶意’一时心血来潮制造出来的‘实验型魔兽’，其除了‘毛绒可爱’的银狐外形以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受‘恶意’本体支配，能够独立自主延续生命……哦！这也就可以很好的解释那孩子为什么在‘恶意’一度被消灭之后，还能够一直存在至今的原因吧！”
“果然这次导致龙脉混乱的，也是妳这个坏家伙在当初埋下的祸根吗？”苍蓝女孩语调平淡的嗔道，跺了跺脚，将自己脚下的“漆黑影子”给激得微微晃荡。
“噗噗，其实不是哟！”黑影子两手在胸前比出个“叉”的手势来，调皮的摇摇头，“之前那个家伙（白影子）不是有提到吗——老朽另外感觉到还有一股不明底细的巨大阴冷气息，似乎也在全城范围内肆意扩散？”
漆黑少女模仿出一副“拄拐杖”的姿态，装模作样学着白影子的声音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深色披风的光影似乎毫无征兆的就从苍蓝少女眼前一闪而过，那以暗色深蓝为主的色调，将少女的双瞳刺得骤然猛缩。
“不、不可能吧……”
苍蓝少女不禁摇头，努力将某些胡思乱想的猜疑从心中打消。
漆黑少女貌似看出了苍**孩的心思，坏心眼的哼哼几声，脸上挂着惯常的坏笑。
“艾丽安妳现在听人家说啊，不管妳能听懂也好，听不懂也罢，总之由于这一次出现巨大事件偏差的缘故，艾丽安的魂容器身体在与‘九尾’不期而遇的战斗中遭受了重创，在当前正处于相当危险的状态——
“魂容器的承受能力在之前不断负伤的一次次战斗中已经无以复加，再加上这一次在精神上也缺少了制约，所以也就直接导致艾丽安所持有的那些过于强大的力量失去了控制，在身体内部肆意暴走。简单来说，艾丽安的身体，目前就像一只裂痕满布的玻璃容器，在内部的不断膨胀的压力作用下，随时处在崩溃破碎的边缘。”
黑色少女恶趣味的调侃着，瞧着苍蓝女孩那一脸些许低落的表情，不禁“噗嗤”一笑，得意的挺直腰板，翘起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
“不过艾丽安妳完全用不着担心，因为人家在刚才已经成功帮妳解决了这个问题——对于‘减压’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就是舍弃部分溢出的力量，可是那些无聊的先知能力在漫长的时间中已经与艾丽安的身体结合得根深蒂固，一时又难以剥离……所以呢，在这拯救艾丽安生命的刻不容缓关头，经过人家的一番深思熟虑嘛，突然就灵机一动……嚯嚯嚯！高兴吧，艾丽安！妳以后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再也不用听到人家的唠叨了呢！”
“咦？”面对突如其来的转折，苍蓝女孩有些惊愕，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漆黑少女，则依旧是故作轻松地感叹起来。
“哎呀呀，这种心情的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对了应该是总觉得让人有些遗憾呢！人家明明还想要常伴艾丽安左右，陪着艾丽安一同旅行至时间的尽头呢……不过算了，反正你我之间的分离也是整个命运体系之中，早已注定的必然呢！”
滴答……
仿佛有一滴水珠，自头顶上那望不见尽头的虚空中滴落下来，在脚下的湖面上溅起了星星水花，也使整座心湖泛起了圈圈波纹。
“好了，要是再多说下去，小艾丽安估计又要抱怨人家啰嗦了，那么该是时候说再见吧。”
漆黑少女的身影随着波光摇曳，愈渐模糊了。
“唔，等等，我还是不明白，作为‘恶意’的妳，为什么会这样做？”苍蓝少女凝视脚下，提出自己的疑惑。
“当然是弥补人家之前在艾丽安失神昏迷的时候强行驱动妳身体的过失？才没有那么好心呢！”模糊影子同样凝望着自己脚下，开着“恶意”的玩笑，“人家只是在人家最亲爱的小艾丽安陷入最危机关头的时候，理智的选择了最便捷，最有效的解决方法罢了。”
“谢谢妳。”苍蓝少女低头致谢。
“因为既能够阻止自身的崩坏，以后又能够再也不会遭受人家的‘骚扰’吗？”模糊人影调侃着，“这对于艾丽安来说确实是件一举两得好事呢，不是吗？”
“我在之前昏迷的过程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记忆，并且略有感悟，”平淡的语调中，包含着几分单纯的真诚，“‘恶意’的力量不论何时都诚然非我所求，妳的所作所为我也始终无法苟同……但是我还是必须得对妳做出感谢——因为在我深陷命运泥潭的那个时候，在我曾经感到最无助、最绝望的那个时候，妳是唯一一个回应我的呼唤，出现在我面前，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
“……不用客气了……”
“人家才没有小艾丽安说的那么伟大，人家所做的一切，既是不光是为了拯救艾丽安，同时也是为了拯救我自己……”
“……”
滴答……
滴答……
细密滴落的水珠渐渐连绵，化作了朦朦胧胧的雨……
……
“艾丽安哟——妳我的分离，并不是永别。当妳在最后，成功穿越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并且揭开了一切真相。届时，便是妳我再次相见，共同面对‘苍蓝色的讨伐者’将会迎来的“最终宿命”的那个时候……”
脚下的黑色人影终于在雨点的冲刷中，模糊得再也分辨不清了。
在这片雨声淅沥的深沉“意识空间”中，现在就只剩下青眼蓝发的少女一个人，还在静静的待着。
她在托腮思考着，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内心五味陈杂，那是一种复杂的感觉——
本来应该是抛弃了心理包袱，充满了收获的充实，但又像是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有些空洞寂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