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饕餮 其二十九（白虎之章完）
黑衣黑服的青年总会在自己的梦中重回往昔，那梦中的世界溢满欢声，处处笑语。
亭亭玉立的少女，在邻里乡亲们的祝福声中接过大家一起为她准备的礼物，她撕开包裹的油纸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将那支别致的发簪戴在了自己头上。
“谢谢众位乡亲，为舍妹庆祝生日！”
作为女孩的兄长，少年作揖行礼也欢快的笑开了颜。少年感谢这十几年来一直帮助着他们兄妹的所有人，正因为有这些故乡父老们的热情与善良，才使得失去双亲的兄妹两人不再孤单，倍感关怀。
少年从人手里取过一支短箫，怀着感恩的心情吹了起来。箫声悦耳而悠长，少女合着那音色翩翩起舞，舞姿轻扬，甚是美好。
梦中的世界总是这样，载歌载舞，幸福明朗。
“此番赴京赶考路途遥远，不过小莲，还有大家，请你们都放心，我一定会功成名就，荣归故乡……”梦中的少年在胸中下定了决心，“届时，就换成我来守护你们大家！”
……
颓废，绝望，愤怒，甚至仇怨，这些感情统统都被时间的长河给冲刷着，渐渐淡化，可唯独亲情以及乡愁，那滋味是随着岁月的发酵越发的强烈。
意识从温馨的梦境中回归到现实，睁开双瞬的那一刹那，射入青年眼中的是一轮殷红的血月！？
黑衣黑服的年轻人觉得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他盯着月亮发了好一会儿愣，那眼前沉积的血色才算是渐渐淡去。
“呵，呵呵……简直像是没救了。”青年自嘲的晃晃脑袋以便使自己完全清醒过来，他向自己梦中出现的少女低头致歉，“抱歉啊，小莲……竟然听信先知的花言巧语为其所利用，为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转而又几分苦恼的自责起来。
“我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变成了一个罪人……我无法兑现自己的誓言变成了一个骗子——我骗取了乡亲们的善良却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我骗取了同仁们的信任却葬送了他们的希望……我欺骗了妳，连最初承诺的保护妳都做不到，甚至就连我自己，在长久以来也被自己编造出来的虚假记忆给欺骗了。”
空洞洞的视线在扫视着，青年忽然伸开双手，言辞激动起来，“不过现在好了！彷徨的尽头终于迎来了弥补过错的机会！”
黑衣的身影回转身来面对眼前那一片余温未尽，遍地尸骸的激战场，神色兴奋，“如今在我的面前，每一个生命的消逝都是有价值的，因为他们将会为我筑起通往成功的台阶，成为小莲妳重获新生的宝贵基石！”
……
……
在这化作“地狱”的白虎城通天塔内部，冷戾的阴风刺激着艾丽安的面颊，脚下的大地亦是受混乱龙脉的影响越加的摇晃。
腐朽尸海中身陷重围的蓝发少女在这时候感觉几分惊心，因为她眼前的那位故人，再重逢的今日，已然变成了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存在。
实在是太荒唐了，沈瑜为了他那个单纯的“美好构想”所造成的结果，实在是太离谱，太可怕了。而那一身黑的青年显然没有意识到症结所在，仍旧是笑得如癫似狂。
“唤醒小莲的仪式，其实沈某在最初获得骨简的那时候已经尝试过一次，不过理所当然是失败了——仅仅一小团冷冰冰磷火，那根本就不是小莲！因此……在下从那个时候开始，正式投身于‘黄泉之术’的探究之中。”
沈瑜陶醉似的高声讲述着他自己的经历。
“在下的旅程不再像从前那般漫无目的，我在大陆诸国游历，不断收集死亡，反复不倦的进行实验。”
苍白的指尖搅动着黑雾，在空气中象征性的勾勒出一幅幅图画。
“为了验证‘苏生’的各种可行性，在下用上了包括曾经的先知协助者团队在内的，自己能够召唤出的，认识不认识的每一个灵魂，可惜结果每每以失败告终；”
无数怪物的形象被青年抬手挥除。
“我亦曾经另辟蹊径，打算将魔兽与人类融合，以求获得适宜灵魂栖居的强大肉体，但是不对，那实验的产物已经不能够适用于‘人类’的范畴了。”
“九尾小狐”的影像被黑气所湮没。
“那么魂容器呢？右仆射大人所掌握的魂容器技术呢？”
缭绕的黑气翻腾着，形成一个个人形的轮廓……
“原本打算做出退让因此抱着些许侥幸，然而十分遗憾，小莲的灵魂完全没有回应，或许是她根本就不削于寄宿于那些不完美的蓝色容器之中吧……哦哦，真要说的话，自从最初那次唤回灵体之后，小莲好像也再不曾回应在下的召唤了，是生气？亦或害羞？啊啊啊，真是想不通啊！”
黑衣书生故作烦恼的苦笑着，以手扶额表示无奈，那是突然拿手将自己面前的黑色影像一挥而散，双毛玻璃般映不出倒影的目光则是死死定在蓝发少女的身上。
“果然依靠‘歪门邪道’是不行的！到头来还是只有脚踏实地的实施复活才行呢！”青年亢奋地进行着他的演说。
“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对秘术的研习——我寻找死亡，创造死亡，收集死亡，并且不分昼夜的尝试逆转死亡！
“为了小莲，取出七十二个同龄少女的心脏榨干她们的鲜血算得了什么？为了小莲，穿行于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又算得了什么？在战乱中屠尽布拉索尔的一座座边境城镇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西北之乱跟卡加迪亚内战中收集到的少得可怜的死亡那更算不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对了！今时今日我依旧指使军队刻意在边境挑衅意欲重燃战火……可是那也当然是不算什么！”
“你已经疯了，沈瑜！”
艾丽安内心中的震惊逐渐为愤怒说取代，魔力的爆发掀飞了不断逼近的尸群，黑暗中那狡猾的饕餮也被迫得心虚的怪叫着连连后退。苍蓝少女那为苍色光华覆盖的身姿原地一闪，转瞬间切近黑衣青年跟前，那手中的冰剑泛着冷光，饱含怒气重重挥斩。
刷啦！
弧光闪过，锋利的冰刃划开了青年的胸膛。
“你的确有令人同情的苦衷……”蓝发少女的嗓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她提高音量叫喊着，“可是残忍的牺牲掉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竟然只是为了一个人……那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自私，太疯狂了！”
“没错，在下就是如此的自私！”黑衣书生挑衅般也抬高声量回应道，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那瞬间复原的胸前描过，“而艾丽安姑娘妳，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阻止你！”坚定的目光眨了眨，艾丽安提起冰剑举步向前，“不单要矫正这里的龙脉混乱，我还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你往后继续进行你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
————
寒冷幽暗的“地狱深处”挂起了苍蓝色的烈风，在激斗重开的现在，艾丽安下定了决心，将自身所抱持的先知能力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
威力强劲的魔法在“魔力增幅”的作用下无需咏唱直接释放，“必中”冰刃穿梭在“禁锢”的锁链之间飞旋碰撞。
骸骨的军团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刀兵浪潮般涌来。
“Incarnation！（化身！）”
少女化成的蓝鸟卷动气流化作更强劲的飓风，扫荡着亡灵与腐肉的冲锋。
视野的死角有黑电闪过，阴险狡猾的饕餮又欺上前来张开了血盆大口。
“Absolute field！（绝对领域！）”
蓝光闪耀的壁障替艾丽安阻挡了漫天激射的锈箭，隔开了贪婪蝗群所洒下的强酸。蓝发少女剑锋急扫以“空间侵蚀”的裂缝迫使饕餮改变其攻击的轨迹，再锐目猛转，扬手一挥，唤出“时间凝滞”的结界，延缓了黑袍青年所化作的黑雾那趁乱的偷袭。
“呵呵，虽不待见，但也不得不佩服，‘先知之力’果然强劲！”黑雾中的笑声不惊不乱，依旧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回荡着。
“在那里！”
艾丽安手腕一翻循着声音的方向刺出利剑，然而一招落空不说，还一个躲闪不及，那胳膊反而被雾中探出的“白骨之爪”给抓得血肉模糊。蓝发少女疼得倒抽凉气，赶紧抽回手来，后退两步。
“啧啧啧，不灭——多么令人怀念的能力。”
黑雾散去，沈瑜的身影得意的落回地面，这病态瘦削的青年瞟着聚集少女手臂治疗伤痛的魔法磷火，脸上笑得“亲切”。
“艾丽安姑娘哟，即便是没有说破，不过相信妳也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无名，铃音，以及妳在先前不时遭遇到的那些刺客们……没有错他们都是依照沈某的命令行事。”
“唔！”
黑气缠绕的青年在蓝发少女跟前悠然的踱着步子，“妳知道在下为何要如此针对妳吗？”
艾丽安有些犹疑，略作思索还是开口回答道：
“是因为‘苍蓝色的讨伐者’所肩负的使命吗？因为我所要做的事情会变成了你行动的阻碍吗？”
“啊呀！这一点艾丽安姑娘妳不说，在下之前还真没考虑到！”青年故作惊讶的拍拍脑门，“可惜并不是如此，而是在下与某人的一个约定。”
啊啊，约定……与其说是约定，倒更像是相互利用的一桩交易。
一个被剥夺了“时间”的人，在这个世间已经存在得足够长久了，他几乎经历过一切，也看淡了一切，厌倦了一切。生命消逝的意义，对那个人来也已经改变了，曾几何时，收集死亡的他变成无比羡慕那些死亡，他在追寻着自己目标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他自身的消亡，那对他来说既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救赎……
而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兜帽遮面的神秘女人向他做出了承诺，她说：“你所追求的终末，正适用于我的力量。解放艾丽安，解放所有背负悲哀宿命的先知创造物……那么我，也将利用我的力量，让你摆脱永恒的束缚，在寂灭的安宁中，寻回些许慰藉的希望。”
……
“呵呵，呵呵呵……所以事实就是现在能够阻止沈某的就只能是两种情况。”翻卷的黑气缭绕在艾丽安周遭，飘浮游荡。
沈瑜笑嘻嘻的扳起了手指头，“要么是让舍妹，让小莲重回到在下身边；要么便退而求其次，只需要杀死在下即可……不过可惜，曾经承载在下希望的‘苍蓝讨伐者’——艾丽安姑娘妳到头来是无法满足在下的任何一个愿望……那没办法，在下也只能依照约定请妳死去，然后再让那个人来兑现她当初的承诺。”
咯啦咯啦！枯骨磕碰的异响不绝于耳，腐朽的尸海在随着青年那结起的手印，整个沸腾起来。
这就是宿命……
“仅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艾丽安姑娘妳都注定会因为某些契机与在下相遇！”
张牙舞爪的饕餮遵从青年的驱使跃入腐海中心，凄厉的阴风立时掀起那腐朽的浪潮化作黑烟升腾的漩涡。
“妳我曾经志同道合并肩前行，而今则是在各自的旅途上寻找名为‘真相’的答案，而刀剑相向彼此对立。”
没错，这就是宿命……
无可逃避的宿命……
“艾丽安姑娘哟，是时候为妳我其中一方的旅途画上句点了！”青年念动口诀，伸开双臂，崩散成雾，“就让妳见识见识我‘黄泉夜行秘术’的巅峰境界，来吧！就让一切都在这至强一击之间，迎来终结吧！”
化作雾气的书生，投入腐海的饕餮，还有漩涡般卷动的亡灵骸骨们，腐朽的一切瞬间聚合融为一体，死气缠裹的巨大的“巨人”捶胸咆哮，那挥起的重拳带着毁天灭地的势头，狠狠砸下。
This body is a shield guarding my soul!（ 此身化为盾，守护吾之魂！）”
千钧一发之际发动的“守护”之力化作了艾丽安身侧周遭的无形屏障。
轰隆巨响震撼着大地，腐朽巨人那巨大的拳头瞬间吞没了少女那渺小的苍色身影，余势不减直入地下。
深陷黑暗的苍色少女被无尽的腐肉与骸骨所包围着，巨大的力量将“守护的屏障”不断压缩。
沈瑜所召唤的黑暗之物实在太过巨大也太过强大了，这个时候应该使用“毁灭”的力量？可是单凭自身所掌握的铭文，却根本不足以瞬间摧毁那么庞大的怪物……如果能够想到更有效的发动方法，如果能够领悟更强大的铭文的话！
短暂的瞬间，一袭绯红华服的身姿浮现在了艾丽安的脑中，庄重稳健的步伐，那手中大剑翻飞挥舞的姿态，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再现于少女眼前。
苍蓝色少女在这一刻仿佛与自己记忆中那强大的绯红**性重叠在了一起，她随着那记忆之中的坚强声音一道，念出了记忆之中的强大铭文——
“I am the sword my bones forever !（此身为剑吾骨长存！）”
一道、两道……无数道……永无止境的黑暗中霎时间放射出耀目的苍华。
稀里哗啦！
腐朽巨人的手臂瞬间破碎，苍色流光所至之处，腐肉与骸骨尽皆崩散。
“不可能的！千百年来由无数死亡所堆砌而成的在下的秘术，怎能允许如此轻易便被破解！？”
黑衣黑服的青年乘骑着饕餮从崩塌的尸山上猛冲下来。
“去死吧，艾丽安姑娘！”
“沈瑜啊啊啊啊啊！”
漆黑的烟雾与苍蓝的流星瞬间相撞……被击散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秘术……我的心愿……我的真相……我的……”
雾中浮出书生轮廓在苦闷的哀叹着，合着那被斩成七零八落的饕餮残块一道从半空跌落下来，很快被湮没在了那“地狱深渊”里迅速崩塌沉陷的尸山腐海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