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她与他的约定（昼之章）其九（日光石之章完）
阔别十载的故乡——“天空圣城”。
当这个她久违的回到这座王都，久违的踏上街道，久违的感受着透过鞋底传过来的路面的怀念的凹凸触感的时候。最先回忆起的事物，很意外的，不是自家那幢大气又古老的宅邸，也不是自己那对三年前已然死别的双亲每每站在自家门前迎接自己时脸上所带着的慈爱笑容，而是自己的童年。
是了，这个她不自觉的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或者描述得更准确一些，应该是回忆起了发生在自己童年时期的一些印象深刻的往事。
那个时候的她只有十岁，经常带着比自己晚出生两个钟头的孪生妹妹一道进出宫廷。
那时候的王宫里，老国王膝下的十六位年纪不一的表哥表姐们全都健在，而且彼此间的关系远不像今日这般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的复杂。
于是一群大小孩子们就常常聚在一起玩耍，偶尔有些小打小闹的，那气氛总的来说，倒也快乐融洽。
这个她记得一众玩伴里的那个他——每次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都不合群的呆在一边也就算了，偏偏还经常调皮捣蛋的坏笑着，时不时的跑过来搞些恶作剧。
其他人都说他是个坏孩子，不愿意搭理他，可是她不这样认为。
她是个善于观察的孩子，能够从他默默注视大家的眼神中看出，他，其实也是渴望着跟大家一同欢笑，一同嬉闹的，但估计是本身不擅长表达，又或者仅仅只是找不着融入集体的合适契机吧？所以才会每每试图以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恶趣味的玩笑来吸引别人注意力，最后却只能适得其反。
她跟他那个时候经常在私底下约架，并不是因为她真的讨厌他，而恰恰是因为她实在太在意他太关心他了。
她虽然理解他恶作剧的动机，却也认为他的那些做法是不对的，是会给周围添麻烦的，所以才将他单独约出来见面了。她最开始想要学着自己那位慢性子的妹妹一样，也尝试着以“温和的言语”来善意提醒他意识并改正自身的错误，可惜失败了，还被坏笑着的对方给字面描述那样的糊了一脸的泥，因而也就冲动起来直接跟那个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家伙干起架来，打算直接以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将对方好好的修正、修正。
他很能打，不过她比他更能打，不是她自吹，她平日里所修习的体术可是连自己那位柔弱妹妹的份儿都一块儿包干了！因此力量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双倍”才对！
她每次都把他教训得“满地找牙”，也每次都在大获全胜的那个时候，才能够找到机会对他好好的说上话。
“哼哼！来做个约定吧！”她每次都他提出同样的胜利宣言，“不管多少次、多少次，就算是用拳头，我都一定会将犯下错误还浑然不觉的你，纠正！”
“诶！？这样单面的约束简直是不平等条约嘛！”他每次都苦恼且不服气的说道，“同样的约束也应该适用在妳身上才行！”
约定，修正了。
他笑开了，她也笑开了，嬉笑着又打闹成一团。
他说他这辈子承认是朋友的人就只有她一个，还表示等到他跟她都再长大些的将来，说不定还能够成为超越朋友的关系。
“噗！”她每次都觉得他是在逗自己这个小孩子玩耍，因而也就每次都扑哧一笑，跳过去给他一拳。
而在那之后，两个人则是又将约定重复一番，各自又笑开了……
……
“商业区”中多日来一直苦苦维系的平和假象，终于伴着那王都城门被大大打开，随着那延烧进城的象征意义上的“战火”以及实质意义上的烈火一道，被燃成了灰烬。
居民们纷纷瑟瑟发抖的龟缩在自家屋里，紧闭窗门、足不出户，而大街小巷则仿佛变得比平时还要吵嚷，还要热闹了。
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赤橙黄黑各色军服的身影喧杂着，挤成一团，混在一起，几乎连敌我都分不清了。
“哈呼……哈呼……”
依旧一身伽高（公立伽迪亚高等学校）校服的小女生铃音，这时候跑得飞快，而三个赤衣黑甲的政府军人们正在她后边紧紧地追着——左边提着火铳的那个家伙脖子上挂着一颗坦桑石，中间高举着宽幅长剑随时欲劈的那人则将那石头装饰在自己头盔的额前正中央，而右边那家伙搁在地面上拖着“哗哗”作响沉重大锤柄端，同样材质的幽蓝光芒正若隐若现的闪烁着。
“哈呼……哈呼……”
铃音这个时候的情感，可以说是胆战心惊。她觉得追赶自己的这些“坦桑石们”简直不能用“正常军人”甚至不用“正常人”来形容了！一个个面无表情的，那眼睛也跟爬行动物一样，麻木不仁的瞪着，黯淡无光。
没错！这些家伙们在此时已经俨然都变成了“机器”！抹杀了感情的一台台“战争的机器”！而正被这群机器追赶着的自己，在其眼中又是什么样的呢？一个敌人？一个小孩？还是说，是一副可供他们男人泄欲的肉体？
应该统统都不是！
铃音从那些“机器”的眼睛里勉强分辨出了一丝倒影，她觉得自己在此刻的他们眼中仅仅只是一块会喘气的石头，或者是一截会动的木桩！而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追上前去，不分青红皂白地乱砍乱砸一通，直到将这“石头”打成碎渣，直到将这“木桩”削成细条儿，再一股脑地往路边随意一拨，差不多就算是完事儿了。
察依娜尔女生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分神了，无意中一回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跟自己用来扎头发的那根丝带极其相似的一根黑带子断成两节来随风飘走了！
这胆小女生愣愣将“阵亡”的丝带目送一程，又抬起只手来哆哆嗦嗦地照自己脑袋上那已然消失的单侧小马尾一摸，终于反应过来了，“噫”的一声，本能的想往后退，结果反而是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动弹不得。
“呀！不要！”
在铃音那双大大的黑瞳中映出了一柄高高举起的大锤，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锤子落下来砸碎自己骨头的钝痛感，以及碎了骨头的自己最后那变成薄薄一片平摊在地上的凄惨光景。不由得就两手将眼睛一遮，“提前”惨叫起来。
不过兀自哀嚎了好一阵，却奇怪的发现那可怕的死亡触感迟迟没有降临？这察依娜尔女孩战战兢兢地将目光从指缝间透出去一瞧，望见了挡在自己与“机器”中间的一团阳炎般绚烂夺目的光影。
……
“铃音妳来替我照顾贝塔，这孩子不知怎么的从下午开始就突然跟失了魂一样，变得奇怪了！”
“日光石”不回头的叮嘱道，右手朝后一扬，将先前夹着的那个“断线人偶”似的，莫名有气无力的银白**生往铃音怀中一推，又提高声音催促一句“还愣着干什么了！赶紧去城西跟无名汇合！”便耐心又急切地等待着，直到“扶（拖）着某物”的察依娜尔女生那“噫噫呀呀”的哀嚎声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这才稍微吐出口起来，调整好呼吸了。
“好了，还等什么？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攻过来，总之要打就赶紧吧！”
“日光石”自信笑起来朝“坦桑石们”挑衅了。左侧手提火铳的那位是二话不说，脚下军靴一登，冲杀过来了。
这个男人所使用的是一种被称作“铳剑术”的格斗术，据说原本是领邦布拉索尔帝国专为“铳剑”为主战武器的“女王近卫兵们”量身制定的近战体术，而随着近年来加装刺刀的改良火铳逐步普及，这门集远近攻防为一体的格斗技艺，也就渐渐推广开来。
长长刺刀的火铳攻过来了，火红金甲“咔咔嚓嚓”地活动起来迎战了。
正前、左上、右下三记连续突刺，被后仰、侧闪、上跃三个连贯动作给一一躲开，在凌空腾起的同时又以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出的柔韧姿态来扭动着身躯避开飞来的子弹，并顺势抓住翻转枪身迎面砸来的枪托朝旁一拨，一方面化解了攻势另一方面又算是“借力用力”。
“呜！”
“啊！”
后面两个军人淬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抡起武器来做出防御，就猛觉一股“流体般”的惊人热量，自头顶倾泻而下。这两个男人被引燃了，而又只是短短一瞬，就连同包裹他们那高大身躯的灿烂华焰一道，化作灰烬，崩解消散。
还保持着举起枪托姿势的军人看样子一时间是反应不过来了，轻盈落地的“日光石”本打算趁此机会给其一个痛快的，只见那右手并起二指来凭空一划，一条燃烧着、扭曲着空气的火蛇便自指尖激射而出。
然而，却在即将要触及军人的那一刹那，不可思议的，被伸过来的一只手给结结实实地一把抓住，再使劲一捏，“砰”一声，爆碎成了无数飞散的小火星了。
“耶！本来连‘赔上一条胳膊’的觉悟都有了，没想到居然还真把这‘大招’给接下来了！果然不愧是邻国（布拉索尔帝国）进口的变换莫测、攻防一体的高级兵器！虽然单价就得花上整整五箱金币，贵得让人有点儿小小的心痛，不过虽然听起来像是宣传广告……可我还是得这么说，这Universal nature（森罗万象）买得，可、真、真、是、值……啊！”
诙谐得不能再诙谐的语调，脸上却带着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神情——这个言行矛盾的个体，踱着轻快又沉重的步子出现了，那姿态严谨细致得像个绅士，却又轻浮粗鲁得像个混混。
这，应该算是时隔多年的再会吧。
今天的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礼服，光鲜、华丽，然而背后却印着一颗阴郁的“金色骷髅头”，那衣服“窸窸窣窣”的响动着，径直朝她走来。
他此时腰背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而且深不可测的压迫感，只可惜这种气场很快就在转眼间被他自己给破坏了。
他倒是觉得“双方距离应该差不多了”，结果停下步子来将之前傲慢的眯在一起的眼睛虚开来一瞄，却发现自己已经早就踱到她背后老远的位置了，于是也就理所当然的“形象崩坏”了，一边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一边点头弯腰的打着哈哈，赶紧小跑几步，回到事先预计好的那个跟她“相向对峙”的位置上头，努力的重新摆出先前那副“威压姿态”来。
“妳回王都啦，表妹。”他招呼道，不过语调中的那份严肃被那双戏谑忽闪着的眼睛给出卖了。
“是啊，我回王都了，四表哥。”她回应道，连自己都对自己这平静的反应感到惊讶。
好了，明明双方都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的，却又似乎等待着对方先开口一般双方都执拗的保持着沉默……结果最后，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眼下这种“大家都将那千言万语憋在心里头说不出话来”的，略尴尬的情形了。
他注视着她，她凝望着他，这两人就这样默然对视良久，非常有默契的同时“噗嗤”一声，笑起来了。
“差不多十年没见了吧，我的表妹，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他笑侃赞美道，“越来越适合作为我的妻子了！”
“少来！”她则是笑嗔道，跟从前一样一拳打将过去，不过那以往必定命中的拳头如今已经能被他不动声色的灵巧闪过了，“表哥你才是，十年没见，变得也不知道该形容成越来越古怪了呢，还是越来越矛盾了。”
“矛盾？真的？”他故作惊讶。
“真的！”她假装正经。
“哈哈哈……”他笑起来，少有的发自内心。
“哈哈哈……”她笑起来，一贯的真诚率直。
笑着，笑着，这不知不觉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渐渐的拉开了。
“还记得当初我们曾经许下过无数次的那个约定吗？”他问道，甩手晃腿的活动着筋骨。
“当然记得咯！”她答道，一副摩拳擦掌的姿态。
“不管多少次、多少次，就算是用拳头，我都一定会将犯下错误还浑然不觉的你（妳），纠正！”
两个身影异口同声地宣布道，各自活动起来，拉拽出光影，碰撞出激突的火花，交织在一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