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迦陵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虽然草席简朴，被窝也绝不似神宫鹤羽绵软，夜雨微寒，但师姐的身体却如小火炉般温暖炽热，清香流过全身，绵密而如涓涓溪流清冽，可以抚慰神识，舒筋活血，使人安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药王体质？只是稍稍触碰，便丝滑般柔顺，欲仙欲死。

更不用说，肌肤相亲，大片大片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与天地合一，坠入无尽深渊，以指尖轻轻摩挲，以舌尖微微品尝，而后气运周身，猪突猛进，相位猛冲，与清云共舞，唤风月相随，最后来一个气定神闲，岂不美哉？

可惜，年幼时的迦陵大抵没有那么会玩，他只是躺在师姐怀里睡得如死猪，直到天亮。

后来回想起来时，迦陵也觉得太过遗憾，少了许多儿时欢愉。

清晨暖阳照上床沿，他也元气满满，从床上蹦跶而下，感觉神清气爽，有平时十倍精力。被窝里自然没了师姐，但只凭门外徐徐风声，他屏住呼吸躲到门后，微微观察：

只见屋外花圃中，白衣仙子打坐，接引真气卷起微风，卷过满园飞花缭绕身侧，千朵万朵，缤纷华美，却又淡雅芬芳，若是流水，若是霓裳，万药百花掠过竹影，自天地循环而凝聚万物灵滴，轮转千回，而后归于本身，洗涤经络，荡漾神识。

迦陵惊讶地看见，白衣仙子周身竟生出嫩芽结成飞花，仿佛已与自然调和，与万药归一，自当流于其中，采万药之精华，归元于本体，可得天地修为，以身化万药。

是为，万药归元流。

清风散落，百花归元，白衣仙子轻起身，抖落百花尘埃，真气流转，如同将肌肤洗涤过般光华清秀，似荷藕自淤泥而出，却皎白如玉。

这就是师姐的修行，迦陵咽了一口口水，只是看看，心灵仿佛就被净化。

师姐的修行并非是主动停止，而是被打断，只看是头顶一声鹤鸣，一只纸鹤飞落，被琉璃捻在手中，打开来，是一张记着字的符纸，这纸鹤也可作传信之用途。

琉璃默读那纸上字眼，轻轻叹气，而后将符纸一丢，那纸便在晨曦里化作金色蝴蝶飞去。

她并不回头，只是朗声喊道：“出来吧！”

迦陵一哆嗦，躲在门后。

“说你呢！”

迦陵紧张地踱步到师姐身后，抿着嘴，感觉自己要被骂。

偷看别人修行也许本不算罪，但师姐的修行太过美丽优雅，美到仿佛看一眼都是罪孽。

“师尊有令，第一日修行，由我暂代。”

“师娘……师尊她，怎么了？”迦陵隐隐约约感觉到白衣仙子言语间有些担忧，便问。

“还不是因为你。”琉璃转过头来，眸中仿佛碧水，千层涟漪。

迦陵低下头，料想也是，虽然昨天师尊带他在门派里逛了一圈风平浪静，但是自己入门终究惹出这么多事来，又大闹灵鹿评搅出这等风波，自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接受。

“为了你，师尊又是开天衍阵，又是散尽重宝，甚至引来云天崩，连师尊自己性命都堪忧。长老们以灵鹿老祖因你而堕魔，危及门派为由，要师尊给个说法，昨天到今天一整天，师尊都和长老们辩论不止，通宵达旦，今天本是要亲自带你修行，却实在顶不住，休息去了。”

迦陵咬紧嘴唇，眼前浮现出项凌云一人面对那满堂职责质问时的背影。

其实自己如云天门，水面之下的暗流远比他所看到的要汹涌澎湃得多，只不过这些都被项凌云拦下，让他只看那青山蓝天，自己去面对那乌烟瘴气，面对那千夫所指。

其实有时候我们所见太平盛世，都不过有人在黑暗之中默默支撑与守护。

他忽然想到，昨天项凌云要自己去找师姐时，就是要支开自己，然后便去会那群臭长老了。师娘早就知道所有一切，却还是给自己做早餐，带自己发喜糖，哄自己玩，假装无事。

分明昨天那场神识之中大战，她比自己受的伤更多更重，比自己更疲惫，第二天却还要舌战群儒……想到今天她精疲力竭的样子，迦陵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

他一定要快快长大，长大到能陪在师娘身边，跟她一起顶住那天，撑住这地。

于是，这回迦陵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锋利如剑。

琉璃仿佛被此子眼神吓到，愣了愣，说：“不用这么苦大仇深啦，那些长老虽然脾气不好，但其实人还可以，项师尊已经全都搞定了，以后就如常相处，都是同门，不要记仇！”

“不，他们欺负我，欺负师尊，我一定记得清清楚楚。”迦陵咬牙，摇头。

琉璃叹气，蹲下看着迦陵眼睛：“虽然我是不怎么情愿，但既然为我云天门弟子，我便有教导你的责任，你记住，我云天门门规清寡，先天自由，既是门中人便平等，无森严等级之分，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而已，长老既然尊为长老，就是德高望重，虽然在你看来他们是在欺负你，但是那一天灵鹿老祖化灰烬毒雨，许多云天弟子差点卷入其中是事实，保护弟子们的也是众长老，师尊虽然贵为师尊，但在我云天门也不是天皇老子，若是不能服众也不行，长老为弟子安危发声，这些不过很平常的事。”

“他们肯定逼师尊，肯定欺负师尊了，这群狗日的老东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给我等着！不出十章，我敲烂你们狗头！”迦陵义愤填膺，琉璃却扶额：“晕，你听说书的听多了吧？算了，吃过早饭，我带你出去山门采药，这几天还是不要让你在山门好了。”

琉璃入厨房，不久便端出来一道热气腾腾的茯苓生姜粳米粥，哄一脸恼怒的迦陵喝下。

迦陵倒也是实在人，吃了一顿心情便稍好了，琉璃捧来一个比迦陵人都高的藤木药箱，里面装满一些常用的药材，没好气说：“吃了饭就要干活，给我背好了。”

迦陵二话不说就背了起来，蹦蹦跶跶跳到门外，问：“师姐，我们去哪儿采药，采什么药啊？”

“云梦泽以北一座仙山。”琉璃缓缓地从药架上取下一个匣子，打开来掸去灰尘。“记住，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我昨天看过你体质，决定要重铸你灵基，这是基础中的基础，我云天门仙草虽多，却也有不全，恰好要铸你的灵基，要一件难得的药引子才行。”

迦陵惊讶地看着，琉璃这次竟是从药架上隐匿处，取下一长一短两柄直剑。

原来师姐也会用剑，迦陵心砰砰直跳，毕竟他还未见过琉璃真正身手，之前他还以为所谓万药归元流，就是纯粹的医术呢。

“那味药引，名为【死魂葫芦】”

琉璃淡淡念出那诡谲的四个字眼，轻轻将手中直剑稍稍出鞘。

一点寒芒竟是刹那间照亮整个小茅庐。

刀刃映影，寒光中，琉璃那对碧色的眼睛，锋利如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