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悠悠楚歌
曹义大喊着踉踉跄跄跑来,居然在中途直接跌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但他不管直接抬起头喊:“琉璃,我……”
身前的大师姐当然望见他手中神剑了,又看他那没出息的模样勃然大怒:
“少废话!!!剑来!!!”
“好!!”曹义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那苍生渡一把抛出,玉剑横空螺旋,划开长风。
琉璃直接开印跃出,自那空中接过神剑!
头顶毕方已至,烈火冲天!
那一刹那她自虚空中一个干净而漂亮的月旋,只看神剑卷风,流光倾泻!
火舞,
剑升!
飞花,
逐月!
风起,
剑落!
一纵一横两道玉痕,
一斩一劈两次月旋,
一生一灭两袖剑风,
两道交错的剑意在她身前汇聚成决死的十字斩!
崩然,
碎裂!
此为
云天秘剑·扫六平八!
只看毕方火鸟的双眼,刹那间被斩成四段!
只听一声惨叫,毕方的冲势刹那间被止住,跌撞着落在地上!
谁也看不清琉璃在那一瞬间究竟以何等的速度刺出了何等的一剑,回头只看是那苍天元流入神剑四散,炸裂开无尽罡风,自空中化作无数飞花飘零。
琉璃来不及结印,来不及使用任何法门。
于是这一剑便是就纯粹的剑舞,这一剑就是她至纯至刚的剑意!
当然,也和【苍生渡】之神威不无关系!
所谓医道渡人,剑道斩鬼,那柄玉剑可决不是只能疗愈伤口。
无锋无刃,却带有天地间那至正的剑意!
毕方倾坠,她落地,然而战斗尚未结束,被斩裂双眼的毕方嘶吼着仿佛还要冲杀而来,琉璃正欲再接战,却只听云天上空掠过一声凤鸣!
一道天地间至尊的赤炎神识掠过苍穹,直接轰杀在那毕方鸟之上。
“凤凰仙子!”琉璃惊喜,终究那位正在涅槃的云天神灵虽不能直接参战,却依旧能够总管战场予以帮助,所谓百鸟朝凤,凤凰仙子的烈炎神识乃是那毕方火鸟的绝对上位,可谓全方位碾压,瞬间将其烧成灰烬而后捕获,收回虚空洞天之中!
如此,毕方鸟灭。
琉璃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转身,只看迦陵又爆发出一声更痛苦的哀嚎,那炽热的魔血,仿佛就要将他烧成灰烬!
只看远方仙泽之上,恐怖的血腥味自那圣座之上弥散开来。
是【三度爆血】
爆血若成,无论是阿狠还是迦陵都必死无疑!
琉璃连停都不带停,直接带着那如同救命稻草般的苍生渡至那少年身旁。
以神剑之意,护那狼心少年!
只看苍生渡散发出无尽的碧光照耀迦陵,那光芒仿佛母亲温柔的怀抱般将他包裹。
那其中是那乱世中悲痛的绝唱,那其中是已经命绝的母亲不离不弃的守护!
因而,释放出远比平时强大千百倍的力量!
那柄自他生命诞生之初便陪伴他走出鬼门关的神剑,此时又复归他的身旁。
神剑天威,直接进入那少年神识之中。
只看此时迦陵神识之中,那头霸烈的黑虎咆哮着狂怒着撕扯一切!它放肆地嘶吼着撕碎万物!无尽的血雨捶打着那只遍体鳞伤的龙狼,烧灼着他的意识与血肉。
可就在那所有的意识都将消散的瞬间,那柄玉剑却自天外而来,如同劈开混沌般破空而至,龙狼惊醒,望天咆哮——而后一跃而起,直接以血盆大口咬住玉剑剑柄,自漫天血雨中螺旋着咬剑横扫!
一剑挥开鲜血!
一剑挥开苍天!
狼血沸腾,苍银之火熊熊燃烧!
越是濒死,恶狼越狂!
只看那玉剑破开了黑暗,破开了那黑虎所降下的天幕。
直冲到那血海中躺着的,浑身颤抖的少女身旁。
它没有一剑刺进她的心脏,它只是将她按在地上,对着那麻木而痛苦的少女怒吼:
“既然不想死!!!”
“那就别死啊!!!”
那一声咆哮,与那天一模一样!
他烦透了她,他恨透了她!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管她!!!
只听那声愤怒的咆哮仿佛穿透了空间,只听那愤怒的咆哮仿佛穿透了神识。
直直地通过那魔血的羁绊,
直直地灌进那圣座上颤抖的少女手中。
“三度……”
“三度……”
“三度……”
死亡仿佛就要将他们彼此吞没。
但是少女迟疑着,望那眼底的苍银之火。
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心痛难忍。
她本不该感觉到痛的。
本不该的啊。
她痛苦地哭喊着,捂着自己流血的眼睛,跪了下去。
终究,她没能释放完那最后的爆血。
终究,她没舍得将那心底里的少年一同连自己淹没。
她发过誓的……
【如果下次再碰到他】
【就对他】
【好一点】
神识之中,那麻木的少女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
抚摸着那头龙狼。
不知为何,
流泪。
信念缓缓地消散的刹那,早已经到极限的她哭喊着,被那爆血的压力所压垮,昏厥过去。
那一刻。
芈玄黄和迦陵身上那冲天的血火。
骤然
熄灭。
。
一切不过在一瞬之间。
压垮骆驼的,其实并非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但人们总会看到那一根稻草。
芈玄黄诧异地回头,只看那圣座之上慌乱的众人围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阿狠,看着那身后魔教弟子都被那恐怖的威压所震慑,在那被连续两尊九鼎砸得东倒西歪而摇晃的圣座之上匍匐着保持平衡。
她攥紧了拳头,再看身前,那条手握云天神剑的白龙与那暴虐人虎。
望那虚空中冥冥神意,威震八荒。
烈火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魔教弟子呐喊着,与那云天门众厮杀。
剑锋交错的铿锵,闪烁的火星碰撞在一起,化作刺耳的喧嚣。
脚下的云天倾坠的态势仿佛也渐渐地停止,只看是一头灵犀自山门落下,环绕破损的山体竟是临时结起大阵维持——一笔掠过,直接撑起仙山!
她沉默着看着身周的一切,冷冷地骂了一声。
“切。”
转过头来。
芈玄黄看着身后那群胆怯的信徒,摇了摇头:“身为楚人,难道连那样的暴君都害怕吗?看来楚人的血,早就都流干了。”
“教主,若是你一声令下,我等信众仍会拼死厮杀!”几位堂主咬牙切齿站出来,禀告。
“不用。”芈玄黄面如冰霜,看着底下那苍老的人虎:“我本以为是请君入瓮,没想到,却是你舍得孩子想套狼啊,暴君。”
“怎么,难道你想跑了吗?”老楚王冷笑。
“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才这么疯狂,所以才不惜撕破脸皮装疯卖傻到这种程度,就为了让我们以为你软弱可欺,就为了让我们忍无可忍?”芈玄黄淡淡地说:“没想到你就连云天门,连你的师姐和她的孩子都可以利用,是我小看你了,暴君。”
她摆摆手,向后退去,站在那圣座之上。
身后魔教众人眼见此景,立刻丢盔弃甲攀附到那圣座之上,身后云天门众穷追不舍,法门尽出又击落不少弟子,魔教这溃败中的伤亡竟是比之前血战时还要更多。
“你马上就要归天了,想在死前为你的废物儿子扫清几个障碍,我何必在这里跟你血战?再等几年,你自会死。”芈玄黄冷冷地握着手中的苍天已死,看着老楚王。
“呵,懦夫的理由总是如此多。”而那人虎,却只是嘲笑。
“你等着,这江山,迟早会是我们芈氏的。你等着吧,这江山,那个废物不可能守得住,楚国便不再是你的楚国。”
圣座缓缓地向着头顶天空回升——归入那虚空中雷电交加的洞天中。
“但到那时,圣教却还是我的圣教。”
芈氏王公们慌张地看着芈玄黄就这么准备跑了,也想要钻进血阵洞天之中,可谁想老楚王凌空一指,暴怒:“跪下!!!”
身后九歌散发无尽神威,直接冲激出一道恐怖的震波,几位芈氏王公被那震波波及之时,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跪下!
身前的洞天,缓缓的闭合。
圣座如同来时那般,也迅速地消失。
“诸位口口声声说先王祖制,可也别忘了,先王也曾与诸位王公有约,曾在【九歌】圣器前发誓,歃血为盟。”
只看远方,老楚王缓缓的回头走来,如同滴血的虎。
“既然分享我楚国江山,则世世代代忠于王室,若有叛逆勾结外族者。”
“死无葬身之地。”
诸位王公的血里,都留存着与【九歌】的契约。
王权神圣,不可侵犯。
拥有【九歌】者,便能够号令楚国。
而非英雄王者,非能扛起江山社稷之重者,不可为王血,不能得到九歌承认。
千年前打造出九歌的那位歌者芈原分明也是芈氏,可是他却并无将芈氏之血镌刻其中,未将九歌作为芈氏之圣物,立万世荣光。
他选择的是——把九歌献给这片大地,献给这个【国家】,献给真正有能力守护这片大地的王者。
江山易改,而王血永不浑浊。
九歌长存,永佑荆襄。
然而自从楚王二十年深居宫中,九歌也整整二十年未现世。
世人只道楚王无道,世子昏聩,若非如此,芈氏王公又怎么会暗中勾结赵王与魔教,闹出这场惊天的【兵谏】?他们的计划仿佛毫无漏洞,他们的奇袭仿佛卓有成效。
他们距离胜利仿佛只差一步,芈氏距离夺取荆州大地仿佛也只差一步,但那一寸面前却站着一座他们永远翻不过的高山。
楚王曹湘。
纵使年老体衰,他依旧还是那个曹湘。
众王公瑟瑟发抖,望着他缓缓向他们走来。
“曹湘!!!你敢动我们?”
“我们芈项二族山外大军仍在,你若敢伤我们……”
“曹湘!!难道你真就什么都不管了?!”
“我不敢?”老楚王冷笑:“我可是王。江东子弟,何在?!”
他一声怒吼,只看是头顶天空中,忽然数十位身披金甲长弓的禁军卫士乘仙鹤而出,如同一颗颗金色的流星,齐齐自天空而落下,跪立在楚王身旁!
江东禁卫,乃是楚王亲兵。
都说这次楚王孤身出行,然而这数十位禁卫竟是暗中相随。
所等待,不过黑暗中的野兽们出击之时。
禁卫二话不说,直接将在座几位王公制伏压下!只听那几人鬼号挣扎,狼狈不堪。
“斩了。”楚王冷冷地说。
“遵命!”
刀落。
头断。
血流。
云天门忽然安静了下来。
随着战斗的停歇,云天门中原本来观礼的各国使者颤颤抖抖地从藏身地走出,看着那废墟之上,无可置疑的胜利者们。
楚王冷冷笑,回头,站在那九歌华表之前,面对那各国使臣公王,站定:
“让诸位见笑了,今日有些人以为我垂垂老矣,以为我刀口不再沾血,以为我不再是那头人虎。今日便要告诉你们,楚国,仍是我曹氏之楚国,楚虽三户,曹氏为王!!!万年,不可动摇!”
说罢,楚王摆摆衣袖,让那江东子弟将那各国使臣带下。
云天门上,白龙持剑傲立。
她望那肮脏的血,在云天门的土地上流淌……
众弟子沉默不语。
他们没有欢呼,因为项凌云还没有宣布战斗结束。
她面色铁青地化回人身,站在那老楚王面前。
曹湘望那师姐归来,笑着上前喊:“师姐……”
回答他的,却是火辣辣的一巴掌。
项凌云冷冷地回过头,看着他。
他沉默,却并不低下头,傲然与她对视。
“别和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和我说,你是被算计了。”她冷冷地说。
“我没料到他们会勾结魔教……”
“不,你知道的,不是吗?”项凌云打断道:“你知道他们今天要在比武上发难,只凭那山下大军如何敢犯我云天?如果他们不借助外部力量,如何能对你动手?你把我们云天做饵,把那些孩子的冲动做饵料,你早知这一切而不予我说?你早知今日比武他们将会发难却还装疯卖傻——是为了给他们出手的借口?”
“而后,再除掉他们?顺带着,还假装站在我们这边,为了把我们拖下水,为了让我们与芈氏撕破脸皮,与那楚国国柱撕破脸皮,未来我云天若是还想在楚国立足,便只能坚决与你曹家联盟。”
项凌云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若非如此,如何能够让云天立足乱世?今天这场闹剧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她越想越不对劲,终于在楚王执意斩杀那群王公时恍然大悟。
她的这个师弟。
那个老楚王,可真的没那么简单。
“我还以为你还是那个曹湘,至少你还记得你曾为云天门弟子。”她攥紧了拳头。“这里曾是你的家!!!他们都曾是你的家人!!!”
“我没料到他们会伤害孩子……”曹湘幽幽地说。
回答他的。
“啪!”
却又是一记耳光,项凌云咬牙切齿地说:“你混蛋!!!”
“别把你们王公的恶心事引到我云天门,你忘了项吟风说过什么,你忘了你父王说过什么了?!若是他们在天有灵,如何看你!?你对得起他们吗?!”
楚王依旧不低头,却冷冷地笑着:
“我对不起项吟风和父王,但我对得起我的楚国。我的确是混蛋,可我依旧是王。可这就是王道,是真龙之道。”
“你放屁!这不是!这绝不是王道!!!”
“你凭什么说这不是王道。”
老楚王摇了摇头:
“父王只做了五年楚王就被他最信任的亲族谋害,我那时不过十五岁,当值风华正茂年岁,甚至还粘着你这个师姐,可我却不得不只身卷入那庙堂之上滚滚黑流,谁帮过我?谁救过我?但我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做了四十年楚王,让楚国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前二十年我靠战伐,靠我天纵奇才战无不胜,而后二十年,我【未动刀兵】,你觉得我是靠什么?”
项凌云攥紧了拳头。
她忽然想到,其实那时的曹湘与现在的琉璃何其像。
若是她真的嫁入王家,又会是何等的故事呢?
她不想知道。
“这就是王道。”
老楚王缓缓地坐在座位上,直接拿起酒壶喝酒:
“楚虽三户,曹,项,芈,三大氏族纷争不休,就像是三个滚来滚去又一碰就碎的鸡蛋,你觉得楚王是什么?楚王就是站在这三个鸡蛋上跳舞的人,踩破任何一个,楚国便亡。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到知天命之年,我努力想要改变这种局面,若是上天再给我二十年,我定能创造一个至强的楚国……但是,琉璃和我说过,我只剩下一年的阳寿了。”
项凌云忽然沉默。
当年那个雷厉风行少年,早已经在那乱世中摸爬滚打,已经垂垂老矣。
楚王饮下一大口酒:“莫怪我卑鄙,项凌云。别忘了,你也是项氏一族,你也是【三户】”
“我要让你们,必须依附王室才能存在。”
“你恨我就恨我吧,我就是这样的恶毒暴君,不念情面,也配不上你,但我是楚王。但我……有一个儿子。”曹湘忽然苦笑:“如果你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狗儿子,偏偏你还特别爱他,你难道不会宁愿牺牲一切,也要为他铺出一条坦途吗?”
“琉璃的事难道也是吗。”
“我从没想过要让琉璃嫁过来,以她的能力,楚国必然成为她的楚国,成为你们云天的楚国,我的那个废物儿子,不过会是她的工具罢了,她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琉璃不是那样的。”
“她现在是干净的,但是她若是落入人间的淤泥,便就会堕落,我看过太多了。”
“她是莲藕,是青莲,她依旧会一尘不染。”
“一尘不染,就像是项吟风吧。”楚王忽然大笑。“那就像他一样,被自己的梦想和信念害死吧,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这个乱世就是如此。”
“刚才有一瞬间,我还以为你还是曾经那个曹湘,是我那个师弟。”项凌云抬头,看看乌云笼罩的天:“四十年了,难道我们之间什么都不剩了,难道连刚才你为我和我的孩子们说的话,也都是假的吗?”
“是真的。”曹湘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但也是假的。”
“小孩子才会全说真话和假话,大人说话,总是一半真一半假。”
“我的确曾是那个云天门的曹湘,但我现在——是楚王。我要考虑的——是楚国。”
项凌云摇头:“那你做得很好。”
她攥紧拳头,仿佛隐隐不舍。
隐隐刺痛。
她转过身,问:“迦陵和琉璃,如何?”
有弟子禀报:“随着魔教退去,已经稳定住了。”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强压住想要狂奔过去的冲动,握紧手中的剑。
“那么,云天门众,随我来。”
“我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她转身准备离开。
却又听到身后,老楚王喊她:
“姐……项凌云。我那个外甥啊……”
白龙忽然止步,却没有回头。
“若是他也堕入那庙堂污泥,他会变成比我还恶毒的暴君的,我看得出来。呵呵,呵呵呵呵。”
“我不会让他掉进去的,永远。”
“那他,就永远成不了真龙。”楚王冷笑:“就像是项吟风,本可以成龙,却因为那样幼稚的事情而搁浅,岂不是可惜吗?他很有资质。”
项凌云仿佛被触到了逆鳞,勃然大怒,天地间骤然风起云涌,她转身将那云天剑刺向身前,抵住了楚王咽喉:“你再说他一句,我便杀了你。”
“何必呢?”楚王笑:“这个道理,早晚会有人教给他,与其让敌人教给他,不如你这个当妈的,亲口告诉他。”
“我怎么做,轮不到你来说!”项凌云收剑,回头往前走。
众弟子,追随项凌云而去。
主席座上只剩下老楚王,嘻嘻一笑,饮酒,忽然唱起那悠悠楚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