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一逝。

满江红。

远方的夕阳，静静地洒上满江波澜。

那道笔意中所卷起大风，竟是带着迦陵和婉儿一路吹到扬州城外十里。

飞过白云，飞过青空，飞过满江千帆群楼。

飞过时间和忧愁。

婉儿坐在迦陵的怀里，看着脚下万水千山，看着曾经熟悉的扬州城自白云间变得那般陌生而宏伟，看着自己身后的一切——离自己远去。

迦陵悄悄看着婉儿坐在自己臂弯里，痴痴地看着白云青空，忍不住偷笑。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乘着云天的仙鹤兄下山找琉璃时，所见那仙山云雾飞瀑时，也是那般表情。

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当上师哥。

他的心里在狂笑，表情却很优雅温柔。

须知云天内门不常收人，项凌云亲口点名要人更是少之又少，反正迦陵在云天门四年，竟是无人新入内门，他就做了四年弟中弟，虽然师哥师姐们都很疼他，但是他心底里却总不是滋味。

他一直有一个梦想。

想要一个小师妹！

想要一个小师妹！

想要一个小师妹！

如果我有一个妹，我肯定要做世上最好最温柔的哥哥。

如果我有一个妹，我肯定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全给她！

如果我有一个妹，就算我被琉璃打断腿……

嗯，那个就算了，现在还太早，但是要先从娃娃抓起，把这个小师妹调教成师哥的专属小棉袄！嘿嘿，这可难不倒小迦陵，这四年他可成长了不少，也聪明了不少，除了文化水平以外所有技能指数上升——当然也包括他的撩妹技能。

开玩笑，他可是恋爱小天才，把那个那么难搞的琉璃都骗到手了。

这种乖乖的女孩最好骗了！

那么应该先从什么话题开始，她会喜欢什么东西，听说这是个学霸妹妹啊，完了，该不会我的文化水平过低没法跟她……

迦陵在心里盘算着无数个主意，想到一个美滋滋地笑，然后又摇摇头，他不停地笑不停地摇头，不知不觉婉儿忽然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啊，完了，光顾着想了！完全忘了先搭话了！

迦陵一脸尴尬，满脸通红，婉儿看了，忍不住掩嘴笑。

草，居然还先被撩了，可恶。

不能忍。

于是迦陵终于开口了：“那个……额。”

她叫什么名字？

完了，还没问。

哦。

“那个……【眼泪是珍珠，眼睛是彩虹，无敌可爱女王大人】”

婉儿一听差点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使劲摇了摇头，然后怯生生地说：

“刘婉儿。”

“我叫迦陵，你应该早知道了吧？”

“嗯。书上有写。”婉儿怯生生，点点头。

“哇偶，我都名垂青史了，哪本书？”

“《九州凶兽志》、《修道界通缉犯名录》、《云梦泽花魁春宫图》”

“这都是个屁啊，假的啊。”

“你真是花魁吗？”

“当然不是啊！！！”

“可是你跟画像上一模一样，好美。”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迦陵恼怒。

“夸你。”婉儿认真地点点头：“我喜欢好看的人。”

“切，真的假的。”迦陵忽然满面春风，很得意。

“真的。你就说说嘛，为什么大家说你是花魁？”婉儿小声地问，脸颊仿佛有点红。

“都说了那是假的！！！”

“师哥~~~~~”

“那是两年前，妈妈……项师尊带我去白帝城玩，看到那里正在举办什么花魁大赛……项师尊看到就开心得不得了，一定要我……算了，那又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故事了，我真的好不想说，虽然那个狐娘姐姐真的很可爱……”

“嗯，嗯，嗯。”婉儿忽然很兴奋地点头，眼睛里仿佛有旋涡打转，心底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嘛。”

“你别给我乱想，也别给我乱说，不然我就告诉你别人你那个【眼泪是珍珠……”

“啊啊啊！！！”婉儿尖叫。迦陵大笑。

“我们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黑历史吧？”

“这样我们算扯平了。”

“刘婉儿……我记得没错吧？”

“嗯。”

“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师妹！记住了，我迦陵的小师妹，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师妹！”

“那个……其实我看出来了。”

“什么？”

“你年纪……比我小吧？”婉儿偷笑。“你是北人，虽然身体看起来已经十七八岁，其实不过也就……”

迦陵忽然暴怒，仿佛被触到了逆鳞：“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你比我入门晚你就是小师妹！！！你比我矮就是小师妹！！！你被我接回来就是小师妹！！！你坐过我的手你就是我小师妹！！！你就是我的小师妹妹妹妹妹！！！”

“嗯。”婉儿忍不住笑。“师哥~~~”

“这才对嘛。”迦陵仰天狂笑。“师哥带你买礼物！带你买衣服！带你吃肉夹馍！”

说罢，迦陵调转铁伞——顺风落在春江旁的一个小镇！抓着婉儿的手就开心地往城里跑！

“你想要买什么，师哥全给你买！就当是入门前的小礼物！”

“我……”婉儿看到路上人来人往，忽然低下了头，又很害羞。

迦陵冲到小镇的裁缝铺：“把你们这所有衣服，绸缎，绫罗，全都拿来！！！”

裁缝铺小二们正在吃饭，没搭理迦陵，迦陵恼怒，直接打开洞天掏出十块狗头金丢过去：“全拿来！！！”

“卧槽！！！老板身体健康！！！”

“好看的！全拿来！”

“你喜欢吗婉儿，喜欢师哥给你买。”

“我……”

“好，你喜欢！——这些，我全要了！”

迦陵一口气买了五六车衣服，然后开开心心又带着婉儿跑去首饰店，买了全店所有首饰，又去了胭脂坊买了所有香料胭脂，又去镇上最好的酒楼，把前五十样最贵的全部点了三桌！但是他也不吃，点完就继续去下一家，又是全买！

“我……”婉儿有些不知所措，其实这些她都不想要，只是迦陵抓着她的手，这跑那儿跑，笑得比谁都开心，他好像是想告诉全世界——他当哥哥了。

那样的笑，婉儿不忍心去打扰。

不过迦陵跑了整个镇子，唯独没有去书香坊。

他最讨厌看书了。

但是，婉儿路过书香坊时却忍不住停了下来，看着坊里柜上一支毛笔出神。

那是一支白玉柄，白狼毫的毛笔，并不别致，却是纯白。

好像是雪一样。

她又看痴了，笑。

“小小姐眼光不错啊，这支笔可是咱家的得意之作。”店家笑着凑过来，看到的却是婉儿身后一副臭脸的迦陵。

“能不能不要狼毫的？很怪诶。”他不爽，但是婉儿没有发现。

“把你们店最好的，全拿出来，全要！”

“我就想要这支，别的都不要。”

“这支到底哪里好了！换别的！”迦陵跺脚。

婉儿忽然愣了一下，看了看迦陵有点小生气，怯生生地把毛笔放了回去，小声说：

“对不起。”

她低着头，眼睛忽然失神了。

迦陵也愣住了，看着婉儿眼睛里，那忽如其来的失落。

仿佛是十几年的噩梦，混沌，疼痛。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虽然——他根本就是无意的。

但世上伤心事，总是无意的。

“我开玩笑的，就要这支笔。”迦陵慌忙把毛笔买了回来，抓着婉儿的手塞了过去。

“对不起……”婉儿仿佛很失落。

“我才要说，我不该凶你。”迦陵看着那垂头丧气的小师妹很慌，蹲下来和她说：“对不起，如果师哥以后凶你，你就狠狠地揍我，提醒我，师哥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婉儿看着手里的那只白玉毛笔，紧紧地攥着手。

“你听着，婉儿，你现在是我云天门的人，你是当世天才，你是出类拔萃的，这世上没人能对你指手画脚，趾高气昂，若是有人要欺负你，跟师哥说，我立刻去把他杀了，骨灰都给他扬了，我说到做到。”

“婉儿会听话的，那个，杀人还是算了。”

“你就是太听话了。”

“听话难道不对吗……”

“有些话不能听，有些话不是对的。”

“我……”婉儿摇摇头：“我会听话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迦陵叹气。“分明那么厉害，却一点都不会保护自己。”

他低了低头，想了想：“或者，你就是太会保护自己了。”

“我不懂。”婉儿低头。

“算了，现在也说不清，既然如此，你给师哥记住了。两件事。”

“嗯。”

“从今天开始，我会保护你，所以你要胆子大一点，所以我要你抬起头来。”

婉儿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着迦陵的眼睛。

“从今天开始，你只听我的话，别人的话你都别听，当然，我凶你的时候不算，我凶你，你不理我，知道了吗？”

“嗯。”婉儿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白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