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所能带给一座村庄的，只余下警戒和忌惮。

琉璃和迦陵走进村里时，原本还能远远窥见人烟的村间大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双双眼睛透过土瓦房和窑洞往外窥伺，在村中央的老歪脖子树旁，是一间洁白与整洁得有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圣教教堂，虽然不过两层楼高，但却五脏俱全，钟楼，十字架，圣主受难像，礼拜堂，还有教堂后的墓地一应俱全。

“这里也是被主庇护的村子。”阿狠看见教堂时，心安般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在战火中这里也能安然无恙，民众祥和幸福，这便是主存在的证明。”

“那是因为你们圣教已经倒戈向赵王一方，依照双方所达成的协议，只要按时缴纳税粮，赵王便会保护境内所有信仰圣教的村镇城市的安全，并为教众提供便利，此战赵王占据优势，这里自然没事，跟你的主没关系。”琉璃冷冷地说。

阿狠白了琉璃一眼，正准备反驳，抬头看了看迦陵，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话虽如此，但琉璃靠近教堂时却依然彬彬有礼，礼拜堂大门缓缓打开，只见里头黑压压走出来一大群瘦饿枯干，眼窝深黑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村民，大都驼着背弓着腰，手里拿着斧头，锄头，镰刀等农具，向着琉璃一行包了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从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缓缓地靠近。

琉璃露出警觉的表情，缓缓地将手放在了油纸伞上，示意迦陵靠近她。

啪啪。

就当村民们手中的农具快要碰到那姐弟二人时，只听一声清脆的掌鸣，一位红发的西洋传道士缓缓地从礼拜堂中走出，面对姐弟二人：

“不知两位外乡人来此，有何贵干，莫怪我歪脖子树村不讲礼貌，实在是两国交战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琉璃松了一口气，将披风兜帽摘下，露出那一头淡金色的马尾，让那神父一惊，她向前轻轻作揖：“在下一介走方医士云女，这是我师弟云陵，此去本往雁门关，不料路过秦地时卷入战火，已经在此困顿了些时日，救治不少流民，若是圣教代理人愿意收留我们，给个住处给些水食，我可为村中病人义诊。”

明面上，云天门素来与魔教不合，琉璃毕竟云天大弟子，只能以化名行走。

听到“医士”二字，神父面露喜色，不过犹豫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对不住两位，终究战时，我村存粮也已经不多，难分外人，也难信外人。”

“知道，那我们便走。”琉璃叹了口气，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了，大不了再风餐露宿罢了。

“等等，神父大人。”忽然，阿狠轻轻地喊：“我以主、圣子、圣母的名义向您担保，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为何不能够收留主那无助的羔羊呢？”

神父望见阿狠，惊喜地走上前去：“这孩子难道也是圣教的信徒吗？”

“人世艰难，主赐予我们磨难，赐予我们试炼，我等都不过罪人后裔，只能心怀感激低头行走，存于人世。阿门。”阿狠轻轻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而后示意神父过来，轻轻地伸出手，在他的手里——偷偷放下了一样物件，悄悄地说：“主会给予虔诚者，应有的奖赏。”

神父颤抖地看着手中那不得了的物件，紧紧地把手合在一起……毕恭毕敬地向后退去，示意众村民散开：“既然有我主虔诚的信徒担保，那自可相信，慈悲的羔羊们，从今往后，此三人便为我等之兄弟姐妹，当视如一家人。”

村民们如释重负般地直起身子，然后向着琉璃凑过来：

“妹子，你说你会诊病？”

“大妹子，给我这腿看一个呗。”

“大妹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正好上个礼拜咱们村的老医带着他那二十岁的媳妇全家逃难去了，这整个村里都病殃殃的啊！”

琉璃松了一口气，看了阿狠一眼，然后对众人说：“各位请不要急，慢慢来，能给我找个坐的地方吗？”

“好好好，大妹子这边请。”

只看琉璃被一群村民当神仙一样围着走了去，迦陵惊愕地看了看怀里的阿狠，她只是眯着眼睛对她笑：“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法，上一秒还是一群僵尸，下一秒就变成普通老百姓？”

“唔……”阿狠想了想，说：“你凑耳朵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不许耍花招。”

“嗯。”

迦陵轻轻地低头，阿狠在他的耳畔悄悄说：“因为我妈妈是圣教神女，所以神父怕我，而那些村民他们都听神父的。”

“你妹的，不想说别说。”迦陵白了阿狠一眼。“我给师姐帮忙去了。”

“哼，我都跟你说实话了，你不信嘛。”阿狠笑了笑，把脸颊贴在迦陵胸口上：

“小哥哥，你的胸肌枕起来很舒服哦，是常有在锻炼吗？”

“你再这样我把你丢下去了。”迦陵满头大汗。

“未来谁要能嫁给你，天天能躺在上面，太幸福了。”阿狠像只小黑猫一样往迦陵怀里蹭，轻轻地听那小男生小鹿乱撞，轻轻偷笑。

迦陵抿着嘴不说话，只是跑过去到琉璃身边，给阿狠找了棵树让她靠着，便开始帮给琉璃配药，自从学会了千手千眼以后，他已经能很轻松地边配药边帮一旁的村民们做些小健康知识咨询，顺便抽空给琉璃擦擦汗什么的，从原来琉璃身边的小工具人进阶成为至臻版工具人。

可恶……当初跟师叔学千手千眼分明不是为了这个！

阿狠轻轻地靠着背后的枯树，看着那对姐弟忙里忙外，闲着无聊荡着两只小脚丫，轻轻哼歌，她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空，万里无云，是难得的蔚蓝，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裹着毯子——特别舒服，特别安心。

阿狠忽然想，要是一直都这样也不错，她看了看那对忙里忙外的姐弟，轻轻叹气。

但自己还是会杀了他们。

不过时机未到。

忙了快一个时辰，琉璃和迦陵总算给最后一个得了风寒的小孩看好病抓好药，两人长长地出一口气，筋疲力竭地背靠背坐在一起。淳朴的村民们笑着给他们端来茶水清粥，还有馍馍，两人二话不说，就是一顿不客气地吃，吃到一半，迦陵忽然想起什么，端了一碗粥跑过去给阿狠。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优待伤员而已。”

“那——喂我。”

“？？？你有完没完？”

“啊~”阿狠不管，直接张嘴。

迦陵本想骂她，可是看着那张粉粉的，可爱的小嘴，那白白的小虎牙和那对小舌头……

他忽然咽了一口口水，想起刚才那根舌头在自己的嘴里，像是一条蛇般……

他慌忙摇了摇头，满脸通红，抓起调羹：“喂就喂，有什么了不起的，早点治好早点滚。”

“嗯嗯。”阿狠闭着眼睛，幸福地嚼着嘴里的小米。

吃着吃着，她忽然问：“小哥哥，你会不会唱歌？”

“不会，我没文化。”

“文化和唱歌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文化，我也会唱歌，你听~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好听吗？”

“难听死了。”迦陵冷漠。“虎嚎一样。”

“可恶，狼嚎好的到哪里去？”

“我肯定唱的比你好听。”

“那你唱！”

“可我不会歌词……嗯……我想想……”迦陵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首曼妙的旋律，那股旋律，仿佛已经深深地刻印进他的血液里，永远无法忘记：“我可能真会唱一点吧？小时候好像有人唱给我听，但我忘了……那人是谁了……”

“唱啊，唱给我听嘛。”

“好，你听，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那是迦陵第一次开口唱歌，第一次……轻轻地唱着那在回忆里挥之不去的旋律：“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我就会这两句了。”迦陵唱完睁开眼睛，就看到村民们，阿狠，琉璃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额……对不起，太……太难听了吗？”

“我长大一定要嫁给你，小哥哥！！！”阿狠惊喜地一蹦蹦到迦陵怀里，一把抱住他脖子：“太好听了吧，你的声音太好听了！！！我想天天听，我想永远都听！！！”

周围的村民虽然完全听不懂歌词，但是只凭那美妙的旋律和迦陵那美妙的嗓音，世间人又怎么不知那纯洁无瑕的美好？于是纷纷点赞喝彩：

“草，铁子牛逼啊！”

“好！唱得好！”

“好活！绝世好活！”

“啊？！”迦陵摸不着头脑，转头看琉璃，只看是师姐也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咳嗽两声，矜持地说：“唱得还行哦。”

也是，怎么可能不行，毕竟那狼崽子的身体里流着的，可是那位一曲能倾国的胡妃的血啊，不光是那对浅褐色的眸子，就连是胡妃的歌喉他也完美地继承了。

只不过沉沦在俗世里，狼崽子根本就没什么机会开口罢了。

一鸣，却就惊人。

“娘的，铁子再来一个！”

“好！再来一个！”

众村民围了过来，像是围着歌星一样把迦陵围住，一定要他再唱。

可是迦陵真的不会啊，于是村民就把当地民歌教给他。

“隔壁屯儿那个赵翠花~”

“她的P股肥的像南瓜~”

“她的乃子大得像月亮~”

“屯里的小伙儿~都爱她！”

这下就完了，本来是一块璞玉的迦陵的口音马上就被热情洋溢的村民们带歪，从古典柔情浪漫风转变成赵地小曲信天游民谣风，充满了锣鼓秧歌和玉米梆子味儿。

唱完一个下午，唱得迦陵口干舌燥，却开心得要死。

傍晚时分，村民各自回家炊饭，那位红发的神父便缓缓地踱步过来，到琉璃身前：

“云女女士，谢谢你为我村教友们义诊。”

“既然贵村愿意收留，这便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除了这些教友，还有几位特别的病人，不便到阳光下，可否请医士随我去看看？”

琉璃的表情严肃起来：“为什么不早说。”

神父面有难色，环顾四周，示意琉璃过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