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狠走后那几天，全门派都知道：

琉璃很生气。

琉璃总是很生气。

平时走在门派里，看到修士们摸鱼不修炼，她会生气，看到修士们结印和舞剑的动作不规范，她会生气，甚至看到修士们饮食不健康，她也要生气。

琉璃在门派的时候，修士们便把麻将桌，瓜子，板凳，鱼竿，二锅头收了去。每日潜心问道，温文尔雅，清心寡欲，斩断尘缘，才总算有点门派该有的样子。

害得琉璃出去修行的时候总以为门派也是这样，总是神气地向人赞叹夸奖师兄弟姐妹们。

虽然她从不当面夸人。

但修士们早都习惯了这样的琉璃，就算被责骂了也总是笑嘻嘻。

可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自从那天放走了阿狠，她就再没管过骂过山里修士们一次说话总是很和气，好像什么也无所谓的样子。

但她一次也没转过头，也没跟身后一直跟着她的迦陵说一句话。

迦陵像是做错了事的弟弟一样追着她跑，倒也不敢跟琉璃说话，只是抿着嘴低着头看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琉璃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或是站在仙泽湖畔，或是独坐常樱树下，他总是悄悄地不声不响地挪步过去想偷偷拉她的手。

然后修士们就会听到门派里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炸裂还有凄厉的惨叫声。找过去看时琉璃已经不见，再看地上

不过

一缕黑烟，

一个深坑，

一团黑炭而已。

不一会儿迦陵爬起来，一声不吭，换身干净衣服又跑过去继续跟着琉璃。

有一次爆炸后，起了大火，婉儿吓得匆匆提了一桶水跑过来，看师哥姐们该修炼修炼，该劈柴劈柴，问怎么了。

“瓦斯爆炸吧？很正常的。”

“？？？”婉儿提着小水桶不知所措。

顺带一提，那个小水桶是她用来洗笔的。

这几天这种突如其来爆炸总让人提心吊胆，好几个心脏不好的修士已经发病好几次了，心心念琉璃老祖赶紧消气吧。

可是琉璃怎么样才会消气啊？

差不多冷战了一个星期，项凌云偷偷跑过来找迦陵：“搞定了没？”

迦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最后再试三天，三天再不行，我必须就得走了……我已经耽搁了太久了……”

“走？走去哪儿？”

“魔教审判席，去那里救一个人回来。”

“你怎么尽给自己招惹麻烦事呢？”项凌云揉揉他脑袋：“要妈妈帮忙吗？”

“这次我自己去。”迦陵笃定地说。“但在那之前，我想先……”

迦陵摸了摸脑袋，有点害羞。

“先让琉璃同意啊？”项凌云忍不住笑，宠溺地捧捧自己宝贝徒儿的小脸：“你也太怕她了吧？”

“我不是怕她，我是怕她，误会……”

“那还不是怕她嘛？”

“我……”

“妈妈就问你，你是问心无愧吗？和那个小老虎。不用骗我，跟妈妈说没有关系。”

“问心无愧。”

“那我就支持你。”项凌云拍拍迦陵肩膀，我去给你师姐吹吹风，给她按按摩，给她灌点蜜，她开心了就好说话了。

项凌云眨了眨眼睛，对着迦陵竖起个大拇指。

迦陵叹了口气。

继续跑去找琉璃。

都跟了一个星期了，迦陵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发起总攻了，项凌云又特意给琉璃放了假，琉璃便宅回自己的小草庐，种草浇花劈柴煮饭。迦陵看到抢着帮她干活，这次她倒也没阻止他，迦陵挥着锄头汗滴禾下土满身土，却边干边笑以为自己机会来了。

晚上琉璃回房里，迦陵偷偷想钻进去，结果被一脚踢了出来，摸着屁股烦恼地坐在茅庐外的草地上，看头顶星星叹气。

时间仿佛又回到四年前他刚入门的时候，那时他也是这样追着琉璃跑，想起那个雨夜第一次跑进去，想起小茅庐里药膳猪脚汤汤的氤氲弥散了整个空气，想起小木桶里的师姐，身上香香的，仿佛酒香一样闻久了就会醉。

那些，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几年琉璃的小茅庐基本没变过，一定要说的话……倒是琉璃和他之前一起做过些花结和风铃吊在床头窗边桌头。

琉璃说她听到风铃有节奏地摇啊摇的声音就很舒服，迦陵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坏癖。

他倒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之前琉璃抱起来的感觉是暖暖软软的，香香的药味闻起来很舒服，自从修炼万物归元流后，那股味道就更丰富了起来，像是晨雾里青草的清香，像是冬日暖阳里的半溶的冰花，像是甜美而肥厚的桃子，咬一口，软软的甜甜的，很多 汁。

所有味道融合在一起，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紧紧地包裹着，温热的，会融化一样。

迦陵想着想着，拍了自己一下。

现在已经是第四年了，他的脑子里有关于小茅庐的只剩下羞羞的回忆了，他想其实师姐也是个挺色的姑娘，远比她表面上的正经不一样。

其实琉璃，是个难缠的蜜罐子。

她真的很喜欢自己。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特别特别生气，她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一尘不染。

她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是这样。

迦陵想明白了，便就开始打坐，静思。

坐到后半夜，他忽然感觉自己肚饿，回想起来自己今天都还没吃东西呢。

咕咕叫了几声，只听背后小茅庐门来，飞出来一个馒头砸在他脸上。

迦陵接过馒头回去一看，门已经关上了。

他笑笑，继续打坐。

第二天，他继续干了一天的活，然后又被踹出茅庐。

他又只好叹气，打坐。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晚上仙山上破天荒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冰冰冷冷，迦陵不管，继续打坐，又是坐到后半夜，茅庐的门又来了。

这回飞出来的是那柄油纸伞。

这可是要命！迦陵差点被那油纸伞砸成肉酱，慌忙接住也在地上向后退出一个大坑！他的手也颤颤抖抖，差点被拉断了。

那把油纸伞还是这样重，不过迦陵现在勉勉强强能撑起来了。

抬起头，只看琉璃气鼓鼓地站在门口瞪着他，叉腰。

迦陵知道琉璃什么意思，咬着牙撑开伞，继续坐在雨里。

“不许淋雨。”琉璃说着关门回去。

迦陵撑着那温柔的小伞，感觉自己撑着一座大山。

他知道，这也是琉璃在罚他。

不过现在她至少理自己了。

淅淅沥沥。

油纸伞下。

临夜听雨。

迦陵都快忘了这场雨下了多久了，只记得第二天天晴了，他本来想收伞了，结果琉璃大步流星走过来说：“给我撑伞！”

说着，琉璃便开始在云天门里巡查，一如之前严格，本来想趁着她这几天休息摸鱼的修士赶紧收麻将桌桥牌赌盘瓜子板凳开始修炼，被她撞到，一顿好骂。

今天云天门风纪委员又开始全门巡视，阳光正烈，迦陵便就咬牙撑着那山一样的伞帮琉璃遮阳，一路跟着跑，一步一个脚印踩裂一块地板，天知道那伞到底多重！

他又做起了他的至臻工具人。

可就算有人撑伞，今天的天气也的确热，琉璃大步流星，不一会儿香汗淋漓，有些燥热。

中午巡视完全门，琉璃回去马上就开始要迦陵劈柴烧水，捡拾草药。

迦陵知道她要干嘛，于是劈得特别卖力。

可琉璃反手进房间把门一关，说：

“不许进来！”

迦陵点了点头，坐在原地等。

隔着门，他运起千手千眼，五感提升，他听着琉璃一桶一桶倒热水，往桶里添药材香料，而后轻轻解衣，脚尖点水。

不过迦陵还是不动，既然身有狼血，自然知道等待的价值，他平心静气，深呼吸。

而后，原地打坐一刻钟，听着门中木桶里水花和擦洗肌肤的声音。

差不多等到擦到一半了。

他忽然起身，浑身热血沸腾。

是时候出击了！

他一脚踹开茅庐门！

琉璃洗到一半，看着迦陵，惊愕尖叫：

“啊啊啊啊！！！”

“你干嘛？！！！！”

“出去！！！”

迦陵摇摇头，反手把门一锁。

“不是你叫我进来的吗？”

琉璃尖叫：

“我什么时候，啊！你干嘛！！！”

“色 狼！！！！”

“我杀了你！！！！”

迦陵二话不说把木桶里的琉璃扛了出来，琉璃尖叫，用力拿小拳拳锤他的背。

除此之外，倒也没怎么反抗。

“认识你这么久，还以为我听不懂琉璃语？”迦陵把还湿漉漉的琉璃往小床上一丢，只听床头的风铃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到风铃声，琉璃小脸一红，愣了愣看到迦陵准备恶狗扑食，赶紧说：

“那也得等我把身子擦干啊？”

“我懂了，马上就来是不是？”

“不是！！！”

“好的师姐，没问题师姐。”

“不要！！！”

“好的师姐，没问题师姐。”

“我说真的，啊！！！迦陵！迦陵！迦陵！真的，真的！！！”

“好的师姐，没问题师姐。”

午后的小茅庐，

风铃声。

叮叮当当。

清风过。

叶叶沙沙。

黄昏落。

浩浩汤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