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为了找回初心

RainbowX，在湾区颇有名声的“生活智能”公司。该公司的主要产品是一些为了生活更便利的人工智能设备，例如在服装店和鞋店用于给顾客量身定制而计算尺码的人体扫描仪，餐厅的厨师机器人，家中的清洁机器人，以及用于完成重复制造业工作的制造机器人。该公司的理念是，仅使用人工智能代替反复而枯燥的工作，让人们解放双手，或是让人们的生活更便利，但底线是绝不会用人工智能代替人类之间的感情。就这一点来说，RainbowX和Cloud22是完全相反的理念。入职第三天，我参加了一个新人培训，一位领导就告诉我们，现在Cloud22在世界上的排名已经达到了前五十，分公司已经开遍了全球，如果再让他们肆意妄为，人类的感情就将会完全被人工智能代替，这样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们的目的，就是破解Cloud22的核心技术，并让他们的伴侣机器人和宠物机器人停止运作。如果这两种产品都停止了运作，Cloud22的业绩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剧烈下滑，数以百万计的消费者会对Cloud22瞬间失望……到时候，人类的感情也会慢慢恢复的。

那天晚上，我思考了很久。这两种观念，到底来，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利益和道德间的取舍。是为了更多的利益，将人类的生活模式变得和如同机器一般，还是坚持人类一直以来的初心，守护这份珍贵的感情呢？我不难想象，当所有的“代替品”都停止工作后，那些靠着他们度日的人们会是多么失落，甚至会有人因为“代替品”失效而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相信，在那之后，人类总会慢慢找回那份最初的感情的，一定会的。

带着这份信仰，我决定与RainbowX并肩作战。

每一位入职RainbowX的员工，都会在入职后不久被邀请去旧金山城区参观旅行，以了解当地的文化风情。这是一个晴朗的九月的第一天，我和五位和我一样来自中国的同事乘上了前往城区的车。带领我们的领队是来自南加州的一位女士Grace，在这里作为外交负责人已经十年了。她开的这辆车，就是该公司的第一代自动驾驶汽车，在路上行驶时，几乎不需要什么操作就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当我被同事问起以往的经历时，我只是几句话敷衍过去了，并没有提及我曾经为Cloud22公司做过项目的事情。我总是担心，如果我透露了一些事情，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会成为那个“人肉信息库”了。

旧金山的市中心，海拔起伏很大，经常能看到超过四十五度的斜坡。难以想象，这座城市是如何在一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震带上存在着的，以如此陡峭的面貌存在着。一路上的风景很美，有不同国家风格的建筑群，也有我从未到达过的夏日的海边。在人口最密集的联合广场，这里的购物中心门口都挂着彩虹旗和粉蓝白旗，以一个非常包容的态度迎接每一个美丽的灵魂。在九曲花街，七色的紫阳花开在弯弯曲曲的花坛上，那朵粉色爱心形的紫阳花让我流连忘返。要是璃月在的话就好了，她一定会喜欢这里吧。

虽然我们七人一直在一起活动，但我一直是那个只顾着欣赏风景的人，没有过多的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们的话题，无非就是聊聊以前的辛酸经历，一些近期的新闻事件，或是未来的计划。而我只是默默的听着，听着这些同样被工作折磨了许多年的人们，内心的那些对这个世界的抱怨与祈求。

下午，我们来到了渔人码头，在Pier39游乐场中体验着最浓厚的海岸风情。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我参观了一些纪念品店，品尝了烤鱼，来到了那个著名的观景点。从这里向北望去，可以看到金门大桥另一侧的陆地。正是淅沥小雨后的短暂晴空，对岸的灰色云层朝着西面飘走，一道弯曲的彩虹从云层后浮现。它只有四分之一个圆大小，色彩也比较暗淡，当我拍下它的全貌后过了不到三分钟，它就完全消失了。我朝着它祈福，希望璃月也能在彩虹的光芒下快乐的生活着。就算无法相见，只要她不再有不好的回忆，只要她能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一切都是时间问题了。

这一天，我又去参观了艺术宫，在宏伟的古典建筑下漫步，感受诗与繁花堆砌而成的庭院。我来到了金门大桥，亲眼目睹了这座曾经带走了1700人生命的“天堂之桥”。即便已经安装上了三米高的护栏，人们无法再在这里选择生与死，但这座桥永远不会失去她噩梦般的色彩。

在回公司宿舍的路上，Grace问我对这座城市最深的感触是什么。我说，是它对各种风格和属性的包容度和年轻的活力。她笑了笑，说我的答案和其他新同事都不一样，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答案。

回到宿舍后，我收到了当时介绍我进公司的那个人给我发来的信息，他说他想找我当面谈一下。

他叫Jack，32岁，来自波士顿。他曾经在Cloud22的上海分部工作过三年，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又回到了美国。因为他的技术超群，在入职两年就进入了管理层，并拿到了查看源码的权限，所以在第三年时，他将所有有用的信息都储存在了一个硬盘里，并在公司没有察觉之前以生病为理由辞掉了工作。他向我承认，在他刚入职时，就因为Cloud22的理念与自己不合而想过辞职，但后来，当他了解到更黑暗的真相后，决定在那样的环境下继续坚守自我，并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守护人类的初心。

我问他，“那些黑暗的真相，具体都是什么呢，可否提供一些细节。”

他说，“在我告诉你之前，请你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因为这些真相，已经完全违背了人类的道德伦理观。”

我早就猜到Cloud22会那么做了，因为最初的艾拉妮雅团队的队长，就是那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我曾经去参观过为Cloud22研发产品的一个基地，它位于韩国首尔。在这个基地里，只要有新员工进来，一辈子就必须待在里面了，等于是被判了无期徒刑。但是他们自己永远都会以为，眼下的项目完成后，就能重获自由。在这个基地里，有一万多人，生活需要的配套设施都很完备，环境也被打造的很美。每隔一段时间，这里的领导者就会向员工宣读一些洗脑的鸡汤，到后来，所有的员工都以为，自己进了一个乌托邦。”

“其实是怎么样的呢？”我说。

“其实啊，在一个员工偷偷递给我一个U盘之前，我也以为那就是一个乌托邦。在我回家后，我打开那个U盘，里面是一封长达十万字的遗书，这份遗书清晰的揭露了基地里最黑暗最神秘的故事。”

“十万字……我难以想象……”

“遗书中主要提到了几件事：第一，这里面的员工永远也无法和外界联络，所有来自外界的信息都被切断了，他们每天只能接收到内部高层为他们提供的，经过修饰后的信息。就算手法再高端，都无法突破那层‘防火墙’。第二，这里的工作制是每天十二小时，每周六天，导致很多员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过劳而死了，当他们死后，如果有亲属来访，这里会用人工智能合成照片的方式来骗过那些亲属。第三，这里的员工，最后会成为‘仿生收敛’的试验品。他们中工作能力最差的人，会被植入芯片，成为‘生物机器’。”

我的心理防线在此刻崩塌了。原以为我曾经工作九年的公司就已经很没有人性了，没想到还有这种更加与人类的基本伦理准则相违背的地方。Jack可能已经看出我的心理活动了，于是去吧台点了两杯鸡尾酒，让我解解闷。

“Jack，你听说过艾拉妮雅吗？那也是一个研发基地，但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你有这方面的信息吗？我一个朋友在里面。”

“艾拉妮雅……目前没有什么信息，因为每个基地之间也是不互通的。但我只知道，现在全球有13个这样的基地，总共人数大概在20万左右。”

“之后呢，那个写遗书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他在遗书中透露，他会在不久后刺杀一位高层管理并自杀，也不知道他的计划实现了没有。但我估计，那种基地里的安检非常严格，他可能还没有行动就被抓起来了吧。”

我将眼前的这杯酒一口灌进了喉咙，尝试让自己不去猜想璃月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份带着怒火和绝望的强烈压抑感已经涌上了头顶。我趴在桌上，手臂向前伸着，眼泪从眼睛和鼻孔中流出，把刚被酒精洗礼过的鼻腔再次刺痛了一次。

“青枫，不要担心，我今天叫你来谈的目的，就是想和你一起，把那些人救出来，把人类的初心找回来。”

“人类的初心……”

“人类为了什么而发展科技，难道是为了活得更压抑，更没有人情味吗？不，这不是我想看到的2031年……”

我只记得那是很漫长的一天，我喝醉之后好像被几个人抬回去了，然后迷迷糊糊的就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从那开始，我的信仰就更坚定了，为了璃月和那些一直被屠宰的人们和人类的未来，我愿意做那位改写历史的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