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前往安德托堡，光靠我现在身上的钱还远远不够。”

在旅馆大厅的一角，比迪斯和加百莉面对面坐着，桌子上摊放着塔瓦兰大陆的地图。这家旅馆坐落于普伦兹城数一数二的人口密集区，面向市中心直通南北两方的大道。

宽敞的大厅里人声鼎沸，拥挤的人潮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在用餐，有的人围着火炉一边取暖一边说笑。远途的商人甚至直接坐在地板上，忙着在抓衣服上的跳蚤。

加百莉似乎并不喜欢和这些人为伴，所幸大厅最角落的座位还是空的，两人眼疾手快，直接占领了这最后的一片净土。

“我身上现在只有九枚伦德帕银币，二十一枚铜币。按照现在的花销，恐怕撑不到下一个国家，我们就要沿街乞讨了。”

加百莉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一边把一瓣柑橘塞进嘴里。她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橘子汁液，问到：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你还好意思问呢。”比迪斯一脸苦笑，“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每日通过贩卖松饼尚能维持温饱，但是现在有你一起，就有必要重新规划一下我们的财政支出了。”

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比迪斯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想在普伦兹先停留一段时间，等挣够了一定的费用，再继续往南前进。这样即使只靠流动的松饼生意，也能顺利到达大陆的最南端。”

“不错的点子。”加百莉点头表示同意。

“你倒是表现的很从容。”比迪斯感慨到。

“这又没什么关系。”加百莉耸耸肩，“按照咱天使的时间观，咱也不在乎耽搁这十天半个月的。从今天的观察来看，人间似乎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她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那关于挣钱，你有什么细节上的规划吗？”

“当然是继续我的老本行啦。”比迪斯充满自信地说着，“我想在普伦兹城开一家自己的松饼铺。在有工具和原材料的情况下，这并不算太难。”

“普伦兹城的人流量如此巨大，卖松饼绝对是一个好主意。凭借我多年的技术，一定可以轻松赢得第一批客人光顾。只要有了开头客，后面的事情就很好办了。”

“漂亮的决定！”加百莉激动得像是要立刻站起来为比迪斯鼓掌。

“现在，只要能够有办法拿下一个商铺，我的计划就可以立刻开始。”比迪斯继续着他的构思，“在城市里做生意，并不像在乡村那样随意。尤其是像普伦兹这样庞大的商业城市，你必须要拥有合法的商铺才能够展开交易。”

“大型城市的商铺租赁，一般都掌握在当地的地方商会手下。我决定明天就去拜访一下普伦兹城的商会，看看能不能谈下一间商铺的使用权。”

“那么，咱预祝着你的成功。”加百莉再一次把一瓣柑橘塞进了口中。

“喂，你不要只是在那边附和。”比迪斯对加百莉的态度显得很不满，“你手里的水果，还是用我的钱买的。别忘了你的承诺，你在旅途中的开销由你自己负责。”

“放心吧！这点小事，咱说话算话。”

加百莉匆匆吞下了最后一瓣柑橘。

“咱可是天界的大天使呐。”

……

俗话说，商人无情，戏子无义。无论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到了晚上，商人都会睡得很香。

等比迪斯睁开眼的那一刻，从木窗外已经透进了缕缕阳光。

他走下床，打开窗户，把头探了出去。户外清新的空气让比迪斯心情有些舒畅。窗外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清澈亮丽。这是一个犹如水晶般梦幻的早晨。

大街上已经有了一些人影在活动。比迪斯望着这些以早起为傲的城市商人，在脑海里再次确定了一下今天的行动计划。他在心里默默地喊了一声“好”，试图让自己提起干劲。

加百莉还在蒙着头呼呼大睡。比迪斯心想“这天使还真是懒”，于是伸手向前。加百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身上的棉被动了一下。

“起床啦！”比迪斯轻轻戳了一下那床薄薄的棉被。

从被子底下探出了加百莉那张小巧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只刚刚被遗弃的小动物那样无助。

“这……才什么时候？”

“不早了，天都亮了。”比迪斯把加百莉脱下的外套一股脑儿塞给她。

“你们人类还真是勤劳。”加百莉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没办法，都是为了吃饭。”比迪斯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数落着床上坐着的加百莉。

“在大城市里，每天想要租赁商铺的商人可能不计其数。去得晚了，你要的旅行计划可能就得等到明年了。”

“真是的。”加百莉甩了甩她那凌乱的金色长发。

普伦兹城的商会距离比迪斯两人过夜的旅馆很近——就在同一条街道另一端的位置。那是一间拥有三层小楼的大规模商会，店面的门口有宽敞的马车出入口，一直连通道商会后院的货仓。

为了展示自己的商业价值，比迪斯还是选择了驾驶马车，并带上全套的松饼制作工具。他们刚刚踏进普伦兹商会的院门，负责接待的员工就立刻迎了上来。

“欢迎来到普伦兹城地方商业协会，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名员工梳着一头整齐的短发，穿着一套浆洗的棕褐色制服，脚踩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这是伦德帕大多数商会的工作人员惯常的衣着方式。

“我们想要在普伦兹城租一间商铺。”

“请往这边走，谈论商铺租住事宜在商会大楼的一楼，后院进去，左手边第四间办公室。”

比迪斯点点头，将马车停放在卸货区。卸货区随处可见从塔瓦兰大陆各地运送来的石料，木材，稻谷，小麦。往来的工人们活力充沛地将货物从马车上卸下，在货仓门口堆起一座座小山。

比迪斯一边斜眼看着忙碌的工人们，一边按着员工的指示朝着商会大楼前进。在他推开办公室木门的一瞬间，一个浑厚的声音让他们停了下来。

“是来咨询商铺租赁的吗？”

那声音来自于一位皮肤黝黑的胖大汉子。他窝在一张红木办公桌后面，穿着一件略显紧绷的红色丝质背心。

“先生您好。”比迪斯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我的名字叫做比迪斯，冯拉克·比迪斯。我们正是来和贵商会商议有关普伦兹城商铺租赁问题的。我们想租一间商铺。”

“这位是……”汉子看着帽檐拉得很低的加百莉，好奇地问。

“哦，她是我远房的表妹，一起跟着出来做生意的。”

“哦？这倒是稀奇。”汉子一脸的惊愕。一般而言，女人极少会出现在商业洽谈的现场。

“没办法，战争所迫。我们都是为了逃避战争才来到这里的。”比迪斯露出无奈的神情。

“能了解一下二位是做什么生意的吗？”汉子问到。

“我们是制作松饼的。”

“松饼？”

“是的，先生。”

“能让我看看你们的行头吗？”

“如您所愿。”

比迪斯很热情地邀请负责商铺租赁的汉子来到自己的马车边，然后向他展示了自己制作松饼的所有工具和原材料。他故意把锅碗敲得“哐哐”响，借此吸引汉子的注意。

“行头倒是挺专业的。”沉默了许久，汉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比迪斯感觉拿下商铺势在必得。

“但是很抱歉，比迪斯先生。”那汉子的态度突然一转，“恐怕我们不能将城内的商铺出租给你。”

“为什么？”比迪斯瞬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老实说，每天像你这样，想要在普伦兹城租住商铺的商人实在太多了，而城内的商铺资源确实有限。若是这么容易就把商铺出租出去，那么对于商会而言，就很容易失去大量更有实力的潜在客商。”

“按照商会的规矩，租客在租住商铺的同时，除了要支付每月固定的租金，还要上交相当于营业额百分之五的商铺管理费。我们只会将商铺出租给有足够商业实力的商人。”

“恕我直言，你的松饼生意看起来是不错，但是规模嘛，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路边摊子。这样的收益对于商会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不是在嘲讽你，但商会并不是慈善机构。”

“请等一下。”比迪斯根本没有想到，在普伦兹城商铺租赁贸易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条完全不合情理的潜规则。

“如果你是商会的负责人，我想你也更愿意把商铺出租给那些能够带来更高收益的商人来打理吧？”

“我……”

那汉子已经露出了不太耐烦的表情，他似乎也觉得这场谈论已经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比迪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加百莉，居然开口接过了话匣。

“按照贵商会的意思，您是希望商铺的租客能够为商会带来更大的利益，对吧？”

“喂！”比迪斯不禁轻声叫了出来。他悄悄拉住了加百莉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参与。

加百莉则在比迪斯准备进一步行动之前抢先了一步。

“如果咱的松饼能够带来和珠宝或香料生意一样的利润，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商铺了？”

“啊？对啊。是这个道理。”

被沉默的加百莉这样一问，汉子显示出了更为惊讶且犹豫的神色。女人出现在商业洽谈的现场，本身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了。而在谈判时，女人几乎是极少有发言权的。

“既然如此，您难道没有发现吗？”

加百莉跳上马车，抱起装有蜂蜜的坛子，自信满满地走到了汉子的面前。

“亲爱的先生，就算是简单的松饼生意，只要有了商业的思想，再加上一点噱头，一样可以成为一笔了不起的买卖。”

她将蜂蜜坛子的封口撕开一个角，并将坛子凑到汉子的鼻子前。她巧妙地只在坛口留出了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让蜂蜜的味道能够直接聚拢在一起，不至于消散得太快。

“您有闻到什么奇特的味道吗？”

“这是蜂蜜。不过……不过……”那汉子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夸张。他仿佛一下子闻到了什么令他感到震惊的东西。

“似乎还有一点水果的气味……”

“您说得没错。”加百莉微微一笑，“这种带有水果芬芳的蜂蜜，是南方国家的特产。只有那种在热带果园里常年生活的蜜蜂，经过数年的精心沉淀，才能酿造出香气如此醇厚的水果蜂蜜来。”

“您应该知道，在这个局势动荡的年代，水果是一种多么稀有的食物。如果有一种廉价的方式可以让普通大众享受到水果的滋味，那岂不是一个完美的商机？”

“是……是的。”在加百莉的夸夸其谈面前，那汉子竟被驳得毫无还口之力。

加百莉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她抚摸着蜂蜜罐，继续用一种妩媚的语调挑逗着说：

“没有谁能够拒绝水果那种诱人的香气，也没有人能够拒绝松饼那种甜美的口感。但遗憾的是，一般的平民怕是真的没有闲钱，能够同时享受到这两种食物。要是能有一种方法，既能满足人们对水果的需求，又能满足人们对松饼的渴望，岂不是一举两得？”

就连比迪斯都不禁感叹起加百莉手段之高——她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商业的新手，简直就是一个久经商战的狡猾老狐狸。不过，就连比迪斯也想象不出，加百莉是怎样在一夜之间，把自己那一坛普通的蜂蜜变成有水果香气的水果蜂蜜的。

“怎么？这样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您还有什么理由犹豫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此时，汉子的态度已经有了一些缓和，“但是，口说无凭，我怎么能相信事情一定会照着你的设想进行下去呢？”

“您不妨给咱们一个机会。”加百莉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好吧。”那汉子终于做出了让步。他伸出一根手指，对加百莉晃了晃：

“只要你能在今天，用你们的水果松饼挣到十枚伦德帕银币，我就批准给你们普伦兹城位置最佳的商铺。”

“小菜一碟。”加百莉礼貌地向汉子弯腰以示同意，“不过，一天的时间实在太长。只要给咱半天，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商人无戏言。”汉子再次对加百莉的自信吃了一惊。

“不过，咱们可能需要借用一下贵商会的大门。”

“没有问题。”汉子拍着胸脯答应着。

只有比迪斯，他的脸上流露出让人难以言语的不安与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