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六，周三）

「呼呃——！」

惊醒过来，差点窒息的感觉，心脏像要突破胸腔般剧烈跳动着，原本感到充实的胸口现在正紧紧裹住被子。

从未有过如此真实的坠落感，甚至坠地时的触感还残留在压得发麻的手臂上。

「哈……」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平躺着望着天花板，有种从梦中劫后余生的感觉，可惜却寻不到能给予安慰的对象。

曾经有人提出过一种引发热议的观点：我们做的梦其实是256个平行世界发生的事，当所有平行世界的我们都死掉的时候，生命才会真正结束。追溯这种观点的根源其实只是一款小众向游戏的世界观设定。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梦的内容已经有些记不清。深夜里空荡荡的感觉，即使两人睡也不会显得拥挤的床现在被我独占着。床单上，被子上，枕头上，还残留着她的气味……闻着熟悉的气味让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打开手机屏确认时间，好不容易习惯手机屏幕刺眼的亮光，未接来电和短信数0。

『二月廿六星期三，时间：03:00。』

「呼……今天还要上课，早上会很辛苦……」

然而想要继续入睡，耳边依旧回荡着那些对话，周一在学校发生的种种又清晰的浮现。

对方是个女孩子，遭受了那种不幸，我却没能过多考虑她的感受。说过的那些话已经无法收回，听见的话已经植根，回想起来只能越发感到自己的无力，自始至终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聆听……

——

——

「真的好痛，虽然夏树体会不到。」少女转过脸望着我，变得看不清她的眼瞳。

「知道吗，那个男人原来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那个家伙是谁？！绝不能饶恕那种人渣！」

面对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的我，她出奇的平静下来。

「是因为好奇心在作祟么，还是说准备揭发那个人，将所有受害女生的照片和录影作为证物公开？夏树觉得那些影像最后会流到什么地方？」少女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强忍着想要笑出来。

「不……对不起。」是我太过冲动了，只考虑到绝不能原谅那禽兽的行为，没有考虑到可能导致的结果。

刺耳的上课铃声传来。

「但怎么可能让你们继续这样下去……」低声说道。

「这是赎罪哦，包括那个人的存在本身，都是神明对我的惩罚，逃不掉的，就像不管藏到哪里都注定被夏树找到。是我任性不想被神明带走，还希望夏树能够救我……」

染上恐惧的笑颜缠住了我。

到这种时候还要借助这种谎言掩饰，逃避——

「所谓的神明不过是假想出来——」

「小怡是第四个了。」

少女平静地打断我。

「……」

「在那之后我们的确和好如初，对彼此来说都是一起打工的同伴。一天小怡来到家里突然间吐得厉害，她被强迫喂了药，哭着说自己不行了，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能刺透她，越是害怕被发现越有种已经暴露的感觉，尤其是面对她喜欢的那个男生时，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快要窒息。那段时间她无时无刻都抱着那本《乐园》，是否在寻求着帮助呢，没有人能拯救她，所以那天之后她消失了。虽然那个男人告诉我们她私自逃跑了，逃离了这个小镇，很明显他什么都不知道。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男人这种动物究竟在想什么，如何说谎以及说谎的动机，都能很容易推断出~」

少女始终面带微笑看着我。

「……」

「夏树答应过会救人家的对吗？」那丝淡淡的水果香靠过来。

「我会的，帮助你脱离那个男人的控制。」我下定了决心说道。

「一定会报答你的，人家懂得很多取悦男人的方法哦~」少女露出动人心弦的诱人微笑。

「……」

「那种眼神……不喜欢么？还是说更喜欢初次见面时那种羞涩样子，真的很抱歉。」

她后退半步，优雅而羞怯地欠身行礼，好像出生闺秀因初次见面有些拘谨的大小姐。

「为什么要这样麻痹自己……」

「为什么要用这种悲伤眼神看我……夏树真会刁难，不管是说谎的技巧还是动机都很差劲，或许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冰冷的声音，面具即将剥离的样子。

「不管什么神明还是赎罪，有罪恶感也好害怕也好，整个事件中你是受害者！只要面对这一切结束这种生活，还可以重新开始！」

就像在无止境的毒药浸泡与短暂的切割之痛中可以做出选择。

我的这番话让少女突然愣住，惊讶的捂着嘴，然而紧接着莞尔一笑，笑得好像很开心。

「呵呵呵呵呵……」

她似乎笑得有些累了，冷不防开口：「重新开始？夏树愿意让一名被无数公狗一样的男人玩弄过的女孩成为妻子么？在婚礼上播放她被侵犯的视频？」

「……」

愣住了，始料不及的提问，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极端的想法。

短暂的语塞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当看见我卡住的模样时她笑得更开心了。

「站在别人身边说出口就像在玩游戏呢，不过这本来就跟夏树毫无关系~」

「不是这样——」

「——你不明白……也没必要自责，至少夏树没有满嘴甜言蜜语欺骗人家，换个人恐怕都避之不及了。正因为夏树温柔才会对此产生罪恶感，就连那份想要补偿的心情也是~」

「……」

她似乎不想再说下去，朝我身后的出口走去。

「我——」

「骗子。」她从身边经过时轻声说道。

「……」握紧拳头。

束缚的咒语已经植根。

之后又被雪铃不明所以骂了一通。

……

- 怡 -

等不到了，一切已经太迟。

逃不掉。

污秽的自己无法被饶恕，无法得到救赎。

本以为他可以的，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那样『宝物』。

如果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

早一点遇到他的话，能够获救。

一切已变得无法挽回……

今天周三是到镇立高中上课的日子。

提早到了茉莉姐的工作室门前等待着。

「又被怂恿啊。」有些用力地在灯柱上摁掉烟头，大概天气原因胸口有些闷。

前天在学校时，薄野英在教员室里当众向茉莉姐告白，茉莉姐似乎找不到恰当的理由拒绝，加上在场其他人的煽动，答应了尝试与他交往。

『——小红是因为和外人相处太少根本不曾了解恋爱的感觉，和小英交往一阵子初体验吧，小心无法自拔哟~』

钟离惠香的话语还在缠绕在耳边。薄野英算是少有在那种冰冷对待下还能若无其事接近她的人，如果那些体验能让她高兴的话……

房门打开了，走出来的女子拥有让眼前一亮的容貌，只可惜表情匮乏。

「茉莉姐，早。」

望着今天也认真梳理过走出门的她，只能用最普通的问候。

「阿树，早。」视线在我注意到时似乎移开了？

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停靠在了JASMINE旁，从车上下来一名神清气爽的年轻男子。

「早上好小红，夏老师。」

薄野英的到来顿时伴随着生气，阳光般的笑脸驱散了这边沉闷的气氛。我不由得看向一言不发的茉莉姐。

「知道今天有小红的课专程过来接她。」

「哦。」

「夏老师一路么？」薄野英依旧微笑着问道。

「不用了，早上起来习惯散步。」我挤出一丝笑脸。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上车吧小红，请让我尽一点身为男友的义务。」他带着不容推辞的微笑。

茉莉姐始终一言不发默默坐上副驾位置。

我挥了挥手，看着车辆远去。这段距离开车的话应该只用十分钟不到吧。

笨蛋情侣的吵闹声在耳边未曾停息的洗脑般循环——

『——简直不能相信！绯月姐竟然会那样答应？！对方是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啊！』

得知这个事实时，第一次看见佑茜那么大反应，原来她也是会生气的。

『明明不喜欢那个男的，就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随便答应交往，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嘛！宝贵的初恋就要被那人骗了！而且说到拒绝的理~~由~~！』

『嘛冷静点小茜，再这么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找眼前的家伙发泄，不过反倒会成全他。』

不知为什么我被当成了供二人发泄的对象。

脑子里一团浆糊。

「呼——」

走在必经的街道上，感受不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在这上学的时间，三两结伴的高中生们有说有笑地走在上学路上，虽然和他们朝着同一个终点走去，却没有身在同一位面的感觉。

街道变暖起来，包容在春季晨曦之中，微风吹动着枝叶，树上飘来鸟语和花香。//冷灰色的街道上，飘荡的烟味，不知道第几根烟灭掉时抵达了镇立高中门口，直径走向教学楼。

「呀啊啊！！那里——！」

突然身边一名不认识的女生尖叫起来。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楼顶，一个身影出现在天台上，越过了隔离的围栏，双手反抓着围栏身子探出来。

当我能发现她的时候，她或许也看见了我。

是她——？！

不——

任何话语都已来不及喊出，时间，周围的一切包括我，停滞了。

正下方是教学楼上醒目的校训：虔诚、铭记、纯洁、敬畏。

——如果，时间可以停止……

缓慢的动作，天台上的物体脱离了围栏，从灰色背景的天空中划过自由的轨迹，展翼，坠落——

————

时间缓慢开始流动——

时间开始飞速流动——

掠过眼前——

『咚——！！！』

沉重的闷响在整个寂静的校园里扩散。声音来源就在前方几步，那块区域已经扩散出一滩粘稠的液体。

感觉裤脚沾上了一点东西。

摔碎掉落的发别。

脚不由得挪动了一步。

『哗。』

踩在了溅射出来的混合物上。

色彩被剥离了。

因坠地扭曲的四肢，在地面绽开一滩深浅层次的灰色，没有一丝侥幸完全摔碎，脱离的下颚压在地面上如同在发笑，已经分辨不出双眼的轮廓，失去头部的完整躯体身着女子制服。连名字都不知道，脑海中还是那张清晰的文静乖巧的脸蛋。

眼前一阵眩晕。

「呀呀呀啊啊啊——！！！」

身后的女生发出充斥鼓膜的尖叫，尖锐刺耳，涌起一股想要拧断脖子让她安静下来的燥热。

「@@@@@@」

「&&&&&&&&&&」

「##################」

「阿树——！」

紧张的声音从嘈杂混乱的声音中脱颖而出，机械地抬起头，看见茉莉姐正从教学楼口向我跑来。

「……」

这样的光景平时说不定会被吓到，会呕吐，或许色彩不够刺激，在眼前发生时却只感觉思维好像变得迟钝了，一切被染成灰色。

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死了啊，为了不被神明带走自己选择了死。

明明那么喜欢JASMINE，喜欢茉莉姐珍视的咖啡店。

「抱歉，今天不舒服先回去。」

已经无法让茉莉姐知道她的心情。

「我也——」

「——茉莉姐不用担心。」只觉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没事的，只是回去换条裤子。」我露出了无法看见的笑脸转身朝校外走去。

此刻只渴望独自一人的宁静，不那样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