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并不是高沅想象中那个有着鳞次栉比的大厦但空无一人的闹鬼都市。

实际上“鬼市”这个词中的“市”指的是“市场”。

这里是一片城中村的模样，有点像港片里的城寨。低矮的建筑塞得密密麻麻排列，甚至还能看到像什么“济民诊所”，“阿比发廊”，“而雨餐厅”的商铺，都是开着门的。

永远处于午夜，昏黄的灯光将鬼市照出阴森的氛围。带面具的被诅咒者们穿梭其中，发廊的霓虹灯在他们身上印上醉人的幻彩。

几个小孩在狭窄的巷道里打闹，与他们贴着身子擦过。

高沅十分惊奇：“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被诅咒者吗？”

“不全是。他们是被诅咒者的后代。”李茗歌淡淡地道。

“感觉这里和一个正常的城市差不多啊...”高沅感慨。

然而多走几步，他就感慨不出来了。

人世的痛苦是什么样的？

高沅以为，自己家里，父母干着996的工作，住鸟笼一样的房子，为赡养老人经常吵架。而自己从“骄子”进入垃圾学校，颇有变到堕落的混混的感觉。

趴在房间的床上，父母在客厅里没日没夜地吵架，邻居家的孩子被打得大哭大闹。手机每次响起的信息都是暗恋的女孩子发和男朋友出去玩的合影动态...

内心广漠空虚，这便是他认为的人世的莫大痛苦。

但鬼市里，那些坐在街道边，胡子拉渣的中年人，蜷缩在破布一样的衣服里，眼神充斥着畏缩。面前铺开的破布上摆了几件脏兮兮的古董。他们脸上甚至连痛苦都没有，只是呆滞在那里，透着深深的麻木。

“不必怜悯他们。一群逃避自己命运的可怜虫罢了。”李茗歌嗤之以鼻。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成为了被诅咒者的事实，潜伏着诅咒的现世对他们来说极其危险。而鬼市这种肃清了大量诅咒的阴影世界反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庇护所。所以有那部分被诅咒者便在这里逃避。

男的就干体力活，倒腾些破烂。女的就从事皮肉生意，为整日拿命奔波的各社男人提供暂时的慰藉。晚年时没了健壮的肉体和美丽的容颜，要么乞讨，体面一点就在鬼市开一间小铺子。

这样的人，在鬼市之中占大多数。

高沅跟在李茗歌后边十来步，拉开距离。没想到李茗歌竟被认出来了。

“偶戏鬼面，断刀，黑色制服...这是月见社的社长吧？”

“似乎是的...”

由于高沅被要求刻意和她隔了一段距离，故他并没有被那些围观群众察觉。

“她不是‘盛筵’的座上宾吗？今天怎么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声音夹在众人的议论之中。

李茗歌丝毫不理睬他们的闲言碎语，笃定地向着鬼市中心行去。

这个时候，已经有各组织的眼线开始在鬼市里行动了。

一个地摊前，汉子低头附在闭目打盹的摊主耳边道：“月见社...”

一群黑色风衣的人在角落里交流：“李茗歌...”

...

整个鬼市都在交流着她到来的意味。

高沅发现李茗歌已经走得有点远了，想跟上去，却被路边几个壮汉围住：“哟，小子？雏儿吗？背着这么大个包在外面走...还别说，你的面具挺漂亮的，能值不少钱吧？”

高沅在心里怒骂一声。

眼前的大汉比他高小半个头，肌肉虬结，脸上还有道疤。另外三个汉子和他差不多高，守住了狭窄街道的两侧，让他根本无法过去。这放在小说作品里可是妥妥的反派。

“我说，想不吃苦头，就把面具拨下来吧。”

“哈哈，不肯？怕不是个细皮嫩肉的娘们？”

...

四个流氓一阵哄笑。

高沅反倒是镇静：“社长说过，鬼市，至少是在中心这块地方，治安是有保障的。他们是在诓骗我，让我主动把东西交出去。”

打定了主意，高沅反向前逼一步：“不给，你咋地？”

那为首的大汉撇撇嘴，冷笑一声，抡起拳头想砸下来，却被身边的小弟以目光制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色风衣，带鸟嘴面具的人盯住了道路中央。他站在路边楼上的阴影里，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哟哟哟，龙哥是想干什么啊？”又是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男声。高沅放眼望去，却根本看不出声音的源头在哪里。

“哼，大大方方露脸都不敢？”为首的壮汉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阴阳怪气的男声。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路边的一家大排档里，一个留长发、趿拉一双板拖的颓废男人用餐巾纸抹去嘴上因嗦粉留下的辣椒油，“啪”拍下一叠钞票，喝一声：“老板，结账！”

寂静的街道上，这个男人的声音久久回荡。

一瞬间，四个壮汉意识到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住了他们。

“切！”那个被唤作“龙哥”的彪形大汉见势不妙，歪头吐了口唾沫，领一帮小弟走了。

“呼...”高沅才舒一口气，那结账的男人就已经踩着拖鞋出来了。

只见他留着长发，胡子，依稀可以看出俊挺的容貌。散发的气质却是不修边幅与颓废。

他拍拍高沅的肩膀：“我叫仇心。小兄弟怎么称呼？”

高沅心道：“大叔你都三十多岁了吧？还和我称兄道弟？”但他还是回答了自己的假名：“高原。”

“他们不敢动手的。”大叔看向那四人离开的方向，目光中满是轻蔑。

“但他们在你手里吃了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话说，小兄弟入社了没？”大叔问道，“如果还没入社，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小社。虽然都不强大，但绝不会把新人当做炮灰。”

“不用了仇大哥，我已经入社了。”高沅笑着推辞。

“是哦，你带的面具总觉得怪眼熟的...”大叔突然端详起他脸上的银质面具。

“这个面具的风格，有点像...有点像...月见社？”

高沅一阵心虚，没有作声。

大叔挠头笑了笑：“哈，怎么可能啊。月见社的社长怎么会吸收新人做社员？”

高沅送了口气，道：“月见社是什么？仇大哥可否说说？”

“嘛...那是曾经的四大社之一。当时阴山，镜界，月见，活葬四大社，个个都是强大无匹，甚至能斩杀鬼物。现在，月见社已经覆灭，只剩下了他们最冷酷的凶刃，李茗歌。”

“这样啊...”高沅恍然大悟。

李茗歌已经走得有些远了，高沅思忖着追也是追不上，不妨先和这大叔聊聊。

“哈，你不必和我聊。上面那位，看来是很想和你聊聊呢。你可得好好感谢她。”大叔打着哈哈，斜指一个方向，自顾自走远了。

高沅向大叔所指的房顶方向看去，却看见了一个半身笼罩子在阴影中，带鸟嘴面具的人。

他（她？）静静地看着高沅，像座雕塑一样，目不转睛。

然后，他动了。从房顶轻轻地跳下来。

高沅确定她应该是个姑娘了。

体态优美，个子高挑。长发从面具后放下来，几可垂至臀稍。而脸上的鸟嘴面具却凭空增添了一丝神秘。背后背着一把铁质的镰刀，镰刀的一刃染上了红漆。她的每一次动作都像有光华流淌。

高沅都有些看呆了。

“鬼市执法者，阎晓月。”吐字清晰，不带一丝情感。但很是好听。

“原来她就是维护鬼市治安的执法者...刚才估计也是她威吓走了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高沅感激地看向她：“那个...阎姑娘谢谢了。”

“今后，在鬼市遇到了什么刁难，都可以去西区的执法者总司报案。放心，执法者会保护鬼市内所有人。”

她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欸，对了姑娘，我想问问，交易区哪里走？”高沅趁此把他原来打算问大叔的问题拿去问这位冷酷的执法者。

阎晓月停下脚步，似是很犹豫。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偏头：“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去。”

两人并肩走时，高沅发现她是真的高。自己稍微扭头，能和她目光平视。看到那鸟嘴面具的眼孔里没有生机的眼瞳。

两人穿行在城寨的巷道里。篷布推车下油烟升起，摊主吆喝推销滋滋冒油的烤串；小铺子上挂着羽毛状，稻穗状，小刀状的小银饰。到了鬼市中心，周遭环境反而有了某种烟火气。

“这里的人喜欢银饰吗？”高沅好奇。

“银对鬼物有某种不为人知的作用。在几起大型的鬼物杀戮案中，鬼物会把佩戴银饰的人放在最后。所以，就有人靠兜售银饰为生。”阎晓月解释道。

高沅听罢，就要上前，结果被阎晓月拽住了衣角。

他回头，少女又飞快地缩手，就像被烫了一下。

“如果你想要买，最好去交易区。”

高沅看向摊主。那是一个佝偻的老人，头上包着褐色的头巾。衣服虽然寒酸，但整洁干净。

老人的目光里不是麻木，而是一种哀伤。

高沅向阎晓月笑了笑：“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买。你能等我几分钟吗？”

那个老人本来双手扶在小铺子的杆子上，神色哀伤。最近没什么生意，回家后又该怎么办呢？

忽然看见有客人来了，他站过来迎客，笑容和蔼：“纯银的饰品，绝对不掺杂质，亲手打的。请您尽情挑选。”

“老伯最近生意还好吗？”

“不太行啊。交易区，那些机器批量轧出来的饰品，比我们打的好看，又便宜...小伙子，我不骗你，我只敢说我铺子的银质纯得很。如果你怕贵了，就去交易区买吧。”

老伯非常诚实，直接将这些对自己不利的情报说了出来。

“哪里，被诅咒者买银饰，图的不就是个心安吗？纯银的最好。”

高沅拿了一个羽毛状的，一个小剑状的，放在掌心里，堪堪放得下。然后付了三百元，便重新走向在路边等待的阎晓月。

身后的老人很是高兴，这是几天来最大的收获了。

阎晓月面具下的脸不知是何表情：“这样的银饰在交易区只需两百。”

“老伯回家的时候，能加几个菜了。”高沅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关的话。

阎晓月愣了一下，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前方，是一处热闹之地。连绵起伏的棚子，络绎往来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各个铺子前拉电线点亮的灯泡光线五颜六色，人人又戴面具，把周遭氛围渲染得颇有赛博朋克的感觉。

这想必就是交易中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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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琳的女儿阎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