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蝉时雨,伴着墨云的天气将九原市的天空渲染晦然。
淅淅沥沥的六月雨,让空气闷热得烦躁。
行人们或踽踽独行,或三五成群,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
这是日常,平日里总是被忽视的弥足珍贵的日常。
高沅如是想。
雨水打在窗上,弯弯曲曲,从上边滑落。
这是一处幽静的别墅区,道上的人很少。偶尔会有车身锃亮的车从无人的道上碾过,激起一片水花。
室内的光线幽暗,只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沙发旁,点亮了一盏台灯。
女子右手缠着绷带,左手将一本书按在膝上,良久翻过一页。
一旁的案几上,一叠饼干放在瓷碟里,一杯红茶上搁一柄精美的银匙。
“社长,诅咒清单已于昨日完成。目前北城一中还有的诅咒有:车库怨念,幽灵校车,广场梦椅,西社迷域,地底枯骨,人头花瓶,食堂骨汤,湖中女人,十四级楼梯,钟楼夜响。其中存在于西社的地底枯骨、人头花瓶已经被我们收容了。”高沅拿起手里的一个笔记本,开始照本宣科。
“嗯。”
“整理获得的诅咒之物,总计有:鬼校校牌十二枚,骨刺两只,张明的杂记本。”
“湖中还有东西,迟早要再去一趟。”李茗歌言简意赅。
高沅有些担心:“可是冥咒...”
断刀·冥咒看似强大无比,其实在杀死鬼物后会修复自身。当它重铸自我之时,将会化身一柄极度危险恐怖的凶刃,残杀一切生灵。
而在阴影世界·北城一中,社长杀死了不少鬼物,那把断刀离完全修复,只一步之遥了。
所以,只能把它用以镇压西社,不能再见血。
“没关系。我身上还有那只凶灵。”李茗歌端起茶杯,撮了口茶道。
高沅盯着她的眼睛,确信她不是在逞强,重重叹了口气。
“西社的电力改造差不多了。只是昨天出了点状况,那些工人似乎被一些东西吓到了。”
高沅继续试探性地询问该如何处置。
说起来也真是奇葩,一伙电工被半夜喊去北城旧校址修电力。高沅发动了自己的鬼扯能力,将他们都混过去了。但就在昨天,还是出了点小意外。
“西社的诅咒不是肃清得差不多了吗?”李茗歌将书合上,轻轻皱眉。
“估计是好奇从西社跑出去了吧...”高沅摩挲指节道。
“辞退他们,剩下的工作我们自己完成。”
高沅苦笑,说是“我们自己完成”,但月见社就两人,社长的伤还没好,看来得自学些电工知识了。
“另外有一件事。”高沅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想去一趟北城...”
几小时的准备后,李茗歌却也跟了过来。
“我也有需要去做的事...”
她单手环着那个在西社暗室中得到,却一直未曾打开过的黄铜盒子,语气固执笃定。
“按照尚欣馨母亲的说法,阴影世界和现世的重叠空间是在...”
当高沅坐在楚湖湖心的小亭里,再睁开眼时,周围阴森寒冷的蕨类植物和矮松已经被一片荒草替代。头顶的艳阳天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此时的楚湖梁柱倾颓,朱色的涂漆也已经剥落。所幸,倒岸边的廊道仍是完整的。
七月的太阳十分毒辣,蝉儿有一声没一声地间断叫着。
李茗歌也在他的身边,她不说话,只是靠着栏杆,出神地望着几只野鸭。它们凫在水面上,时不时弯头,啄自己孔雀绿的一翎羽毛。
湖面波光粼粼,是不是有蜻蜓飞下来点出一圈涟漪。
“这里就是...北城一中...”高沅不禁感叹。
谁能想到生机盎然的北城一中在阴影世界里是那么的阴森诡异。
这里明显荒弃已久,就连城市里根本见不到的野鸭都在这个小湖栖息。
远际的教学楼也是砖块露出,玻璃窗全部碎掉。阳光洒在无人的走廊上...
“等哪天人们决定重新利用旧校址的土地,那时,阴影世界会与现世完全分离吧...”高沅感慨。
一中的大门被用一根铁链缠绕锁上,高沅却轻车熟路地从一边的低矮围墙跳了出去。
“社长,你能跳下来吗?”
高沅有些担心。
然后,少女划出一条弧线,差点砸在他身上:“似乎有些偏了...”
高沅本想伸手接住轻若无骨的她,但还是没伸出手:“走吧...”
北城市里就这么突然多出了两个不速之客。
作为H省的首府,北城自然是繁荣异常。
但是可能因为其冗重的历史,许多旧时代的印记还在。
就比如城北的安置房区。
两人在北城北部的混乱的巷子里穿行,在一条小巷里看到了坐在一条板凳上剥蚕豆的那个女孩。
真的是一个奇迹...幕后诅咒在接管尚欣馨身体期间,尚欣馨的意识只是沉睡。而躯壳保管的非常完好。再加上李茗歌在西社一战时没有伤害她的身体,苏醒也就顺理成章了。
此时天色已暮,炊烟袅袅,母亲喊调皮的孩子们回家的声音此起彼伏。但这个女孩像全然没有听见似的,仍然专注地剥着豆子。
忽然,她感受到了巷口的目光。她停下来手中的活计,用手背把汗揩去,抬头,却看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右手缠了绷带的美艳女人在打量自己。
她有些害怕,收好铁盆,端起来,快步闪进一间小屋去了。
“后遗症还是有的,她忘记了很多事...”
“这样也好。不是吗?”
“那个告诉尚欣馨母亲线索的神秘人...她一直不肯说,社长,怎么办?”
“没关系,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遇见那个神秘人的。”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离去了。
他们还是决定不打扰这对母女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反正她们已经都是被诅咒者了,住在一起也不存在谁祸及谁的情况。
当穿着围裙,搓着手的中年妇人被女孩拉出门来时,却没有看见女儿口中的那两个人。
巷尾只有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打闹着回家,等着被母亲数落一顿。一只猫叫着从低矮的墙上跳过去。
女孩急切地想解释什么。母亲只是轻轻抱住了女儿,抚摸她的长发...
有人回来了,就有人要永远留在那里。
城南的公墓门前,老大爷警惕着看着面前两个奇怪的人。
直到那位漂亮的女孩出声:“我想买几束花。”
守墓大爷的目光随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松柏掩映的青石砖道尽头,才放下来。
“很少有年轻人会来这里了...”老大爷喃喃自语。
墓园是一片死寂。不论你生前如何光彩照人,死后都会在这里长眠。一块块墓石,冰冷地记载着他或者她生前的名字,承载着亲友爱人的哀思,被生者遗忘。
但这块区域的墓群十分特别。
“张明,任楼兰!”高沅惊呀地发现,两人的坟墓竟是就在对面的位置。
“还有卫婧的...”
高沅一路大呼小叫。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家人都商量好了,那些北城一中的学生们被葬在了一块区域,挨得很近。
高沅和李茗歌越往里走,坟墓越来越稀疏,年代也越来越古远。
已经转过了几道弯的两人停在了一座小塔前。小塔上密密麻麻供奉的是那场解放之战中死去烈士的骨灰,小塔前还立了一块碑。
“自甲午庚子以來,強鄰蔑德。袁賊竊國器,張逆複僞朝。神州陸沉,生民水火。後有王師興于南方,承逸仙先生遺志,揮師北上...于兹立碑,以劭其偉績。殉戰者:第一營蔡明達、莊飛知...”
“...”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呜呼哀哉,尚飨。”
“——云想容民国十五年。”
小小的塔前平台上摆了几束鲜花,显然是不久前奉上的。
但在夏季的高温里估计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失水腐败掉。
李茗歌没有震惊,她只是把从墓园门口买的花摆在塔前,然后径自朝后面走去。
那是最后一片墓碑,两棵柏树轻轻用枝叶拂过生苔开裂的墓石表面,
“雲想容。”
中间荒败的墓碑前竟然供了几只香,还有一朵鲜花。不知是哪位凭吊者奉上的。
环绕着这个墓碑的,还有一些其他的名字。
“何芜衡...”
“赵清伊...”
“李婉君...”
总共十一个墓碑。
那些被云想容亲手送进深渊的孩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她们最敬爱的老师身边。
高沅凑近那些坟墓,所有失踪学生的生卒年刻痕上,都在那么一天终止:“1925.7.8。”
云想容错了吗?
那正是战争开始的前夕,不能因几起命案让警察封锁这里,致使组织暴露。
她原本是抱着自己也殉难的觉悟,领着学生进入阴森的楼内。
但却绝望地发现,西社迷域吃饱了她奉上的血食后,敛而不出。
国事如何,情长如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
然后战争打响了,哪里都需要她,于是她只能在无数奔波麻痹自己。
战争结束了,她决心再也不做人师,用余生的寂寞赎罪。
李茗歌将那个黄铜盒子举起,对着夕阳的余晖,转动起它精巧的轮盘。
背着夕阳的齿轮呈黝黑,透着神秘。
“192578。”
伴随着轻轻的“咔”的一声,锁开了。
躺在丝绸布的包裹中的,是一张黑白老照片,上面的噪点还有茶渍看上去颇具年代感。捏在手里很脆,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那是一个小广场上,迷你喷泉里大理石的婴儿赤着身子,手里抱着的宝瓶向外倒水。
就在这尊雕塑喷泉前,一个旗袍女子,几十个女孩子环着她,笑容灿烂。
是个艳阳天,相片里她们的脸都被太阳照得曝光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