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松江的某处墓园。

空渺的天穹一片灰白，尽管看不见一朵乌云，空中却依旧飘洒着细密的雨雾。

微小的雨滴划破潮湿的空气，溅落在他黝黑的额头上，顺着面部那些因为痛苦而拧结出的丘壑，蜿蜒流下。

身着黑色丧服制西装的巴尔萨泽静静望向前方，炯炯的视线坚实如铁地停落在某一个点上，任是如织的雨滴扫进他的眼窝，也不见他眨上一次眼。

面前一水黑服的人群里，他能看到沉沉哀叹的顾利威，掩口啜泣的夏茉，眼目黯然的奥西斯，还有哭成泪人的白澪等人。但他的目光所停落的地方，是人群正中央，两手捧着一张黑白色少年遗像，以及乌檀木骨灰盒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佝偻着腰身，鬓角与胡茬灰白间杂，面容苍老得令人痛心。他幽深的眼窝里，眼神黯如死灰，整个人仿若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灵魂，只留下一具薄薄的空壳，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对不起……小星…………对不起…………星……尘…………”

他的嘴里亦不停地喃喃道出一些破碎的字句，像是想要传达给另一个世界的逝者。

一顶黑色的雨伞悄然罩在了巴尔萨泽的头顶上方。良久，巴尔萨泽偏过头，望向身侧举着雨伞、眼眶通红的黑发少年。

“姐姐大人……到底还是没有来。”姬神光淡淡地说道，话音有些喑哑。

巴尔萨泽无言。毕竟对于亦兄亦敌的关小星的死，关咏熙究竟抱持着一种怎样的心境，他很难身领。但不管怎样，在关小星离开阿斯特利亚的时候，关咏熙没有露面，这一次葬礼上她依旧没有出现，巴尔萨泽的心下，免不了积压起了些对关咏熙的成见，甚至是愤怒。

但是现下，他连痛失挚友的悲恸都来不及宣泄，更无暇去在意这些怒火了。

“呐，巴尔。”姬神光金色的眼瞳水汽氤氲，话音寂寥地说道，“其实我们的人生故事，根本就没有那种漫画里面大圆满的happy end对吧？而且很可能，它会是以悲剧为结尾的。”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可以给自己的人生下结论。”巴尔萨泽说道。

“那么你说，小星的人生，究竟算是一场喜剧，还是悲剧呢？”姬神光幽幽说道。

“这种哲学问题，就不要拿来问我了。”巴尔萨泽答道，“有立场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关小星自己。”

“希望他……”姬神话说一半，泪水已无声渗落白皙的面颊，“觉得快乐的部分更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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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西郊，檀宫别墅区。

夜色正浓，一个纤细的黑影只身穿过别墅前幽静的鸟浴花园，脚步停在玄关处厚重的电子防盗门前。

这栋建筑面积约近千平的圣乔治风格庄园别墅内，地下设有宽大的私家泳池和雪茄吧，空阔的厅室里不时传来少女们莺莺燕燕的笑语。

碧蓝色的室内泳池边上，着一条花裤衩仰躺在躺椅上的陈昆，此刻一手捏着高希霸的手卷雪茄，一手搭在比基尼少女的腰身上，对着少女的脸呼出一口烟气，后者则是极尽享受地呼吸着这与其说是烟草不如说是金钱的味道。

“姑娘们，一会带你们去SPA间体验一下维其浴怎么样？”陈昆冲着穿着五色斑斓的泳衣、在泳池里嬉笑戏水的四五位有着模板般整容网红脸的少女们招呼道，“这宅子的前主人很会玩，浴室里装了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儿。”

“好呀昆哥！”顶着同样一张脸的姑娘们争先恐后地从水里鱼跃而上，走向陈昆的身边，左右合力地将他从躺椅上架起来——因为他左腿上的石膏还没有拆掉，没法自如地行动，必须要旁人搀扶。

虽然断了一条腿，但若要形容一下陈昆此刻的感觉，无外四字——人生赢家。

可不是每个断了腿的人都能豪掷两亿买下全上海最顶级的豪宅别墅，并且在一众穿着比基尼的香艳尤物的搀扶下着走路的。

庞贝皇室就是庞贝皇室，在证实“龙王”被自己驾车正法后，第一笔三亿的赏金还不出两个小时就已经从苏黎世银行的皇室账户转到了自己的名下了。爽快，靠谱！

为了避免自己账户内大量来路不明的资金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陈昆提议庞贝皇室将接下来的资金以现金的方式空运到他的新家。为此，他才相中了这栋前主人有自建一座地下金库的豪宅，尽管这宅子有点小贵，但确实很迎合他的需求。

而且龙王这次还是被他以一己之力正法的，所以一亿欧元的赏金完全归属他一个人，韩风他们也就只有眼红到滴血的份了，哈哈哈。

即使买了一栋豪宅、三辆超跑，地下金库里余下的成吨现金也够自己酒池肉林几辈子了，这桩买卖不要太划算啊。恐怕下半辈子但凡睡梦中能梦到这件事，陈昆都能直接笑醒。

就在陈昆被一众大美女们左拥右抱地搀扶前进时，楼上隐约传来一声轰隆的钝响，令在场的所有人停住脚步，噤若寒蝉。

紧接着，楼梯上便传来咚咚咚的踏步声。

待到大厅里的灯光照亮了来人的头脸——陈昆的表情才从紧张逐渐转化为欣喜。

没想到自己只是在抖音上号召了一下这个泳池派对，居然连洋妞都能吸引来啊？有钱了影响力就是不一般啊，国产进口都能任我挑选是吧？

仔细看这个迟到的小美女——蜜银色的长发，白净的小脸，一身蓝黑色类似校服一样的制服，根本就还是副学生妹的样子。

但她的脸色非常的吓人，蓝色眼瞳里跃动着不可名状的凶狠目光——那股跟她纤小的身躯完全不匹配的、怒兽般的狠劲，瞬间拂灭了陈昆心头荡漾的春意，令他脑内的警钟长鸣起来。

来者不善。

“陈昆，对吧。”蜜银色长发的女孩径自踱向陈昆等人，边走边问。护在陈昆身侧的女孩们纷纷露出了狐疑的脸色，心说这难不成是前女友来砸场子了？

“你谁啊……你怎么进来的？”陈昆壮了壮胆子发问道。他好歹也是个白巫师，虽然位阶不高，但应付常世中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对方还是一介女流，没什么好怕的——大概。

但常世中的女孩子也是做不到轻易破开他这座豪宅的防盗门的。

除非她，也是个巫师。

“除了陈昆之外的人——立刻滚。”

少女话音冷冽地下令道。

“你谁啊？你算哪根葱，凭什么……”陈昆旁边一个暴脾气的姑娘回怼道。

“————滚！！！”

银发少女启口高吼一声，连成一圈的灼灼火浪自她的腰身处爆出，轰然倾泻在她四围的地面上，在大理石地板上灼出环形的黑色焦痕。

陈昆身边的女人们顿时花容失色，一片惊声尖叫下作鸟兽散。

失去了扶持的陈昆，一个趔趄便摔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少女脚底踏出灼痕和火星、口中呼出橙红色的火劲，像是尊行走着的怒目金刚般步步逼向自己，陈昆惊惧地向后匍匐退却了几下，完全失去了战意。

毕竟同为火系巫师的他，无比清楚眼前银发少女的位阶远在自己之上，他与她之间，是毫无胜算可言的、鸿沟般的实力差。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少女大步上前，走到陈昆的脚跟处站定，简短几字里透出的愤恨，竟炽烈如同地狱深处的业火，“是谁奖励了你杀死了‘龙王’。”

“是庞贝，庞贝皇室！”陈昆知道自己没有闭口不说这个选项，除了坦白之外恐怕唯一的选项就是屈打成招——巫师国历史上的监狱拷问馆多数都由火系巫师担当，对于各种炮烙酷刑他可没有半点想要以身试法的胆量。

“————我要的是名字！名字！！！”

少女一甩手，银发披散地吼道，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苍白的容颜分外狠厉摄人。

“斯…………”

陈昆差一点儿就把金主的大名给报上来了，但转念想到金主曾经嘱咐过自己不准向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准提庞贝皇室，一咬舌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少女眯眼冷笑，“斯宾塞·庞贝，是不是？”

陈昆瞪圆了眼睛愣住了——待他回过神来时，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惊愕神情，已经把所有的秘密都和盘托出了。

“不要怕，我不会杀掉你，你也只不过是棋局中一个渺小的棋子罢了。”少女淡薄一笑道，“要以性命偿清这杀人之罪的，该是下棋的人。”

少女说罢，便径自转身，走回了楼梯的方向。

陈昆刚捂着心窝子长舒一口气，踏上一步台阶的少女忽而回眸一瞥，扬唇哂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我数到十的时间内离开这间屋子，因为到了时间，这里就不复存在了——”

“一。二。三。四……”

少女拾级而上，并随着自己踏步的节律数着数。

陈昆知道她不是闹着玩的。看她的眼神就知道。

可是，自家地下的金库还埋藏着五亿的现金啊！虽然金库的铁壁是用航空级的钢板无缝冲压成的，遇到空袭轰炸都可以躲在里面，但这邪神模样的小丫头指不定真能把这钢铁地堡都炸穿了……妈呀都数到四了，多想也没用，保命要紧啊！

绝境逃生的陈昆忽然两腿并用地奔逃了起来——果然人到了生死关头，潜力无限。当然断腿当好腿使的痛感不言自明。

“十。”

身后传来少女悠悠的轻语。

千钧一发之际，陈昆迅捷地自一楼餐厅跳窗而出，滚落在后院的大草坪上，抱着自己的断腿一阵痛呼。

下一秒，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在红莲业火里诞生出的凤凰，尖啸着飞升苍穹的绝景。

用常世的说法做比，那效果等同于一吨的凝固汽油弹爆燃产生的蘑菇云。

在凤凰出世的暴炎里，陈昆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推上了不知多高的夜空，又咔吧一声地摔落在了地上。至于他家地下金库里的五亿现金究竟下落如何……即使它们能够从火海中完好幸存，以陈昆往后的身体状况，恐怕也难能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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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夜雨浇灭了西郊檀宫别墅区的无名大火，将这场不知缘由的爆炸事件所造成的损害降至了最低。

身后的消防车鸣着警笛，在雨幕中呼啸而过，造成这场事故的人却收起手里的伞，只身走进了地铁站。

乘坐着地铁，关咏熙一路南行，来到了松江区的这座偏远的公墓。

翻入闭锁的墓园后，她循着夜间的小径，熟稔地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之所以如此清楚路线，是因为她白天的时候也曾到场，只是没有靠近过哀悼的人群，只藏身在远远的树影里。

她来到了目的地——那一方矮矮的坟头前，关咏熙缓缓屈膝蹲坐下，将一束雪白的菊花轻放在了碑前堆放的花丛里。

“死宅……我来看你了。”

关咏熙眯起湛蓝的眼睛，温情地望向石碑上的“关小星”三字，像是看见了他就在咫尺之前，乍一回头，才发现她像是蜷缩的猫儿般躲在身后似的。

“你都淋湿了，冷不冷？”关咏熙把手里的伞举过石碑的顶端放下，像是情人的呢喃般柔声问道，“不过，你现在应该已经不会再感觉到冷了吧……”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你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包括我的心……我对你的情感…………”

“我都还没来得及爱你……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属于情侣之间的事情，我们甚至都还没做过几件…………”

“我好不容易不再是你的妹妹了，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死宅……死宅…………”

“我…………”

“我想你啊…………”

“哥哥…………呜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关咏熙已经趴在墓碑上，失声号啕。

蜜银色的长发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浸湿，垂挂在碑面上。靛蓝色的眼睛里水光四溢，泪珠和着雨水从温软的脸颊上滚落，溅洒在身下的花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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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而哭了。”

云开雨霁、皓月当空时，关咏熙揉了揉濡湿的眼睛，垂眸望向胳膊底下被水洗得光洁无比的墓碑。

“虽然现在做任何事都无法再换回你，但有些事情，我也必须去做。”

关咏熙垂落擦拭眼睛的手，那副面色已经由哀泣的丧兄少女，转变为了冷峻的复仇女神。

关咏熙撑起身来，捋了捋发梢上湿漉漉的雨水，在墓碑前站定。浅淡的月光映在她雪肌上，荧白得近乎透明。

关咏熙最后望了一眼那方小小的墓碑，展出一个凄绝的笑靥，像是忘川尽头盛放如荼的彼岸花。

“在时间和空间的尽头，我们一定会再度相会的。等着我，哥哥——不，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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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you have to choose your future/梶浦由記

（Fate/Heaven’s Feel II剧场版借来的BGM，请登录虾米自行按歌名搜索试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