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冲出了校门，是以骑单车的方式。

单车是他从学校旁边的单车棚，一个还没来得及给车上锁的学生那里抢来的。

防疫部队专用车的呼啸之声还未远去，他相信他一定能赶得上。

“插播一条紧急通知，青姿学院发现一例花冠病毒感染者，现在正在对该区域进行封锁，请大家不要靠近。”

城市广播将这条消息扩散至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听到这条消息的每个市民都露出了大致相同的表情。

只有森不一样。

骑着单车的他，拼命蹬着脚下的踏板，满脑子都是杉幸子的音容笑貌，与他险些撞上的车主连连叫骂。

——你没有感染，就快点离开吧，她已经没救了。

森的耳边，又回响起防疫部队人员的话，森觉得这句话好耳熟。

那还是森很小的时候，他家隔壁住着个女孩，她们俩常会在一起玩闹，小时候也不会觉得男女有别，长大了却才知道那叫青梅竹马。

她和杉幸子一样可爱，她和杉幸子一样温柔。

可是，也是这样的一天，毫无征兆的。

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叔叔将她带走了，理由也是该死的花冠病毒。

就连最后劝森的说辞也一模一样。

两次悲剧，同样出现在了森的身上，而他却无力挽回。

但这一次他最起码要把自己的心意给传达到！

...

防疫部队专用车和救护车的性质有所不同，没有无视交通法规的权利。

在不远处的红绿灯前，防疫部队专用车独特的白色车厢，重新出现在森的视野里。

森利用等红绿灯的空当，调整呼吸，极力让自身冷静下来。

但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车子就继续向前行驶了。

如此激烈的运动对体育勉强及格的他实在是太吃力了，但他必须要咬着牙坚持下来。

骑行了三个街道以后，防疫部队专用车终于在花冠病毒隔离所前停下了。

隔离所位于市郊，附近的建筑很少，马路上也看不到什么车，人影就更别提了。

森远远地望见隔离仓被医疗队队员从车上拿下来，推着进了隔离所。

他把车往路边一推，学校制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的两条腿沉重地像是灌了铅。

隔离所对外是禁止通行的，哪怕是患者家属也不允许。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要想见到杉幸子，恐怕只能进这里了。

好在，隔离所的看管也不是很森严，门前就和普通医院一样，只有门卫站岗，没有身份识别，可能是这里没人愿意靠近这种地方的缘故。

森通过防疫部队专用车的掩护，很轻易地避开了门卫的耳目，进入了里面。

隔离所内部，管理人员和隔离人员分成了两个区域，管理人员的区域跟普通的医院一样，分不同科室，例如手术室，B超室，药房。而隔离区域就跟监狱没什么区别了，里面有着一个个透明小隔间，防疫部队的人员可以在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每天按时给他们送去食物，亦或是抑制药品。

森听见负责人对送杉幸子进来的防疫部队说，由于最近恐怖组织的袭击，病人数量激增，新送来的病人只能搬到六楼设施还未安排妥当的新隔离房里。

（也就是说想见杉幸子得去六楼。）

电梯常有人出入，森自然是不可能从哪里走。

在找消防通道的时候，森撞见了两个迎面走来的防疫部队人员，只能硬着头皮先躲进隔离区域，他想等这两人走后，再出来。

花冠病毒虽然致死率极高，但还好传染性并不强，通常来说不穿隔离服，在隔离区域也不会染上病毒，森就瞥见了几个没带防护呼吸器的负责人员。

隔离区域弥漫着一种特有的味道，不是药物，而是一种说不出名字的植物馨香。这儿自然光稀缺，仅能勉强地看清一点东西，空气也保持着干燥，旁边的检测器将几项数据即时呈现了出来，森猜测，这是为了抑制光合作用特地这样建造的，

透明隔离房里的病人根据病情程度形态各异，轻者只是脸上长出了些类似苔藓的东西，其余包裹在病服下看不出什么情况，重者四肢则已经植物化，攀附在病床上无法动弹，与其说是植物长在了身上，不如说是植物上长了张人脸。

森早就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花冠病毒的图示，但今日亲眼目睹还是觉得头皮发麻，旧时代臭名昭著的传染性病毒，比如天花、霍乱、埃博拉等，大多只是内部病变，但像花冠病毒这样，会在体表发生根本性变化的病毒前所未有。

这可怖的症状也深入了人类的潜意识里，使得新时代的政府对好多原有的词汇含义进行了修改，例如，现在的植物人仅代表植物化程度较深的病人。而有些具有引申含义，且带有讽刺意味的词汇已被大众默认缄口，例如，木头脑袋。

隔离区域外面已经听不到声音了，那两个防疫部队人员大概是离开了。

森花了一小会儿，他便找到了消防通道，爬上了顶楼六楼。

这里隔离房里的设施也不如底层房间的多，只有一张床，以及一台呼吸机而已，像一般都会有的除颤仪，心电监护，血气分析仪都没有。

森观察了一会儿，这层的负责人员是巡逻制的，差不多十来分钟换一班，也就是说森也十分钟的时间找到杉幸子，向她传达自己的意思。

当看到最后一班巡逻人员离开时，森动身了。

隔离房外面的人不仅可以看到里面的构造，里面的人也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看到森出现的病人，大多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就重归于沉寂，好像花冠病毒在摧残他们身体的同时，也将他们人的一部分带走了，部分人想叫防疫部队来，但发现巡逻的人已经走了就不了了之。

从这点上森判断，隔离房里并没有，一般病房常见的呼叫系统。

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

经过无数次实验证明，花冠病毒所带来的一切症状，现有的医疗技术都无法解决，但对每一位病人来说，却都是一场从未体验过的身心折磨。

试问，谁能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成植物？

若是手边能有一个呼叫的按钮，那恐怕会被当成活下去的最后希望，无休止地按下。

“小伙子，等一下。”

有一间隔离房的人似乎在叫森，森急着找杉幸子，就没搭理他。

“看你的校服是青姿学院的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森停下了脚步，回到那间发出声音的隔离房。

里面住着一个轻度植物化的大叔，大叔拖着僵硬的身子来到玻璃前。

“你应该是偷偷溜进来的吧，之后也会回学校的对吧。”

“是的。”

“太好了，你听我说，魔女组织马上就要袭击你们学校了，回去以后必须赶快通知你的老师同学们。”

“魔女组织？”

森经常能在新闻上看到她们的身影，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恐怖组织名字，在许多大都市都有她们的身影，给政府添了不小的麻烦。

但森生活的J城，只是个偏远城市，常驻居民仅有两百万，也没什么军事基地，和魔女组织频繁活动的区域差了十万八千里。

魔女组织虽说被政府定性为恐怖组织，但她们曾对外公开宣战过，要和政府正面抗衡，一般不会把兵力调动到像他们这儿的偏远地方。

大叔焦急的说：“我没办法联系到你们学校的人，这里的防疫部队又不相信我的话，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你，一定是冥冥中的安排，你一定要把消息传达到。”

“大叔，恐怖组织攻打学校这种事情我不敢乱说，如果你的孩子在青姿学院，我可以帮你把想说的话传递给他。”

“我没有孩子。”

“那大叔认识的人在里面工作？”

“也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发光发热。”

将死之人不想着和思念的人见面。

不想着去做想做却还未做完的事情。

却想要去发光发热。

这大叔的话森并不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