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九重本想说，如今正值金氏大丧，还是等过几日再说此事，可已经等不及他多说这些，宣璟便将他带到云棠厅外。
但金光瑶并不在殿里，宣璟随即道:“阿瑶哥哥事务繁多，定是出去了，不过肯定很快回来，渊哥哥你等等，我去找找。”
“阿璟，要不还是……”
“渊哥哥，”宣璟看着他一脸温和而又澄澈的笑容，“这事麻烦你了，阿璟一定会记得渊哥哥今日相助之恩！”
他说着朝他恭恭敬敬的拜谢，而后便要离去，刚走了几步他又转回来，极为郑重的同江九重说道，“渊哥哥，阿瑶哥哥桌案上那盆海棠……”
江九重听他如此说，抬眼看过去，果真见到上方桌案右侧放着盆海棠，不过不知遭了什么，花瓣叶子，连枝丫都是七零八落，花盆上也有裂痕。
不过，他道奇怪金光瑶没有另换一盆。
“给。”宣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给他，“这是我特意让二娘配的药，能帮阿瑶哥哥救活那盆海棠。”
江九重见状，直言道:“你直接给阿瑶，他或许……”
他摇头:“我不敢。渊哥哥帮我交给……算了，阿瑶哥哥若是知道是我给的药，肯定更生气。”
“阿璟……”
宣璟又补了一句，“那盆海棠是阿瑶哥哥最喜欢的……我却是不敢再碰……渊哥哥……”
他捏着手，整个人沉浸在悲伤和内疚之中。
“无妨。”江九重宽慰道，“你说这药如何用？”
宣璟将盒子塞到他手里:“只需要埋在那海棠根部就是。”
江九重接过:“这好办，我帮你埋就是。孙夫人医术高明，这海棠定然能活。”
“多谢渊哥哥。”
宣璟离开后，江九重果然走到那桌案跟前，准备将盒子里的药粉埋到那海棠根部。
这海棠被从当中被劈来，如今枝干上缠着厚厚的粗布。
江九重心里也有些疑虑，都被砍成这样，也不知道孙夫人这药能不起死回生。
他顺手从金光瑶桌案上拿了支笔开始剜土，谁知这土却松散，他刚刨了两下，里面就露出什么东西，取出来一看，却是封被揉皱的信，看样子应该是随手塞在里面……
不过他似乎并不关心这里面写了什么，只略微瞟了一眼，便打算放到旁边，不过此时金光瑶推门而进……
四目相对。
江九重立在他桌案跟前，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拿着那张本应该埋在土里的信纸。
而金光瑶立在门口看着他，眼中瞬间有各种情绪闪过，惊诧，疑惑，愤怒……而后又慢慢平息下去。
“砰！”他将身后的殿门合上，继而朝江九重走上来:“江渊，你在做什么？”
“我……”
金光瑶走到桌案跟前，还未等江九重开口，他腰间软剑已经抵住他的脖子。登时，脖子上便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滴落在白色袍服上，格外醒目刺眼。
他伸手将那封信拿过去，看向江九重的眼神无比复杂:“你看了？”
“看了一眼……”江九重也没否认，他确实瞟了一眼。
金光瑶盯着他苦笑:“我竟未想到，你竟然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你现在是不是特看不起我？觉得我恶心？甚至不配为人？”
江九重看着他，继而缓缓放下手上的笔:“阿瑶……”
“你为什么要动这盆海棠？！”金光瑶突然大喝，“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我云棠厅？你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金麟台？”他大声质问他，可每一句质问里都是不知所措，夹杂着愤怒和纠结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看了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你会杀我灭口。”江九重淡淡应了一句，继而拿起刚刚那支笔将盒子的药粉尽数埋到那海棠的根部。
金光瑶看着他，见他不以为意，眼里有一丝难以置信闪过，继而喝道:“江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手上一用力，剑刃便划开他的脖子，血往外涌。他提高了声音，整个云棠厅都回荡着他的怒意。
江九重看向他，神色淡淡，也未辩解什么。继而，他将笔放下……
金光瑶看着他，目光狠厉:“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还是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江九重顿在原地，好半天才转过头看着他道:“阿瑶，你不必如此，从前我未曾对其他人说起的，今后也不会。”
“你叫我如何信你？”
他淡然一笑:“信不信由你。至少当年我在洛桑镇便劝过你，不要娶秦愫，是你不听我言而已。”
闻言，金光瑶一震:“你……你什么意思？你当年……就知道她……她是……”
“二十几年前我都未说，何提如今二十几年后？”
“怎么可能？”金光瑶震惊不已，又恼又悔，“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却又为何不同我说实话？”
“就算我当时告诉你她与你的关系。你当真会放弃娶她吗？”江九重看着他缓缓道，“仙督？”
金光瑶浑身一颤，看向江九重的眼光里多了几分畏缩之意。
江九重没看他，伸手以两根手指推开他的剑，继而走到下方茶席上坐下，自顾自倒了两杯茶:“过来坐吧。”
金光瑶顿了一下，似是犹豫了一下，这才收了剑走到他对面坐下。他不敢去看江九重，可他又不想甚至不愿意在他面前惊惶畏惧。
江九重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金光瑶抬眼看着他，良久:“阿渊，我刚刚……”
“无妨。”江九重神色自如，“我知道你并无意杀我。”
“你……仍旧愿意替我保守……”
他道:“我从未看到过任何东西。”
金光瑶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九重笑笑:“你我相识多年，江渊视你为友，自认坦诚相待，从未不诚。今日之事于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金光瑶紧抿嘴唇。
“但我知道，于你而言却是灭顶之灾。你做出任何举动，无论他人如何看，我觉得都正常，也不会放在心上。”
“阿渊……”金光瑶有些动容。
“不过，”江九重继续缓缓道，“我知道，你我之间不可能无嫌隙。就算我说不介意，你也未必信我。”
“我信……”
江九重抬眼看着他:“你真的信吗？”
金光瑶瞥见他脖子上的伤口，不由得黯然垂眸。
他也不由得问他自己，他真的相信面前这个人么？他以为他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愿意无条件信任他的人，可在他握有他的把柄之时，他头脑中第一反应仍旧是拔剑相向，杀人灭口……
他悔，他后悔刚刚为何如此冲动。
他后悔刚刚为何没有先听他解释。
可是……
可是他不能否认，在他进门那一刻，见他立在那株海棠边上，手上捏着他刚刚接到的那封密信，他脑海里闪现的不是听他解释，而是他非死不可！
江九重缓缓端起茶杯:“你我交情，到此为止。”说完，将茶倒在地上。
继而起身往外去……
“阿渊……”金光瑶起身叫住他，他有很多话要说，挽留，赔罪，道歉等等，可他终究说不出口，他也深知他的性子，无论他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无用了，半晌，他问道，“你今日究竟为何会来此……”
江九重淡淡道:“有人本来还托我向你求情，殊不知今日之我却是自身难保……”
“阿渊……”
“仙督客气了，在下蓝忘尘。告辞。”
江九重转身离去。
金光瑶呆坐在茶席上，手上捏着那张纸，半晌才苦笑起来……
他当真如他所说就只看了一眼，因为他只瞥见秦愫之事。他紧紧抓着那张信纸，指甲刚好戳破上面温苑二字……
他仅仅视他为友，可就算是有关他金光瑶这样肮脏龌龊之事，他也未曾想要多窥探半分……
而他金光瑶自以为对他用情至深，可那一瞬间生出的置他于死地之心当真是用情至深阿……
他笑他自己，原来他竟然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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